昏暗的房間內,窗簾依舊拉著,唯有海風吹動著布簾,發出陣陣輕微的響聲。


    戴洲島的最後一天,蘇晗一覺睡到了下午。她睜眼盯著天花板許久,一瞬間胸腔裏湧現出一種莫名悲傷的情緒。


    太安靜了,安靜的讓她覺得,有一種被世界拋棄的感覺。可是,她已經許久不曾有過這種感覺了。自從沈卿言迴到江城,家裏麵就不再是她一個人。


    可現下,他不在這裏。


    他總是這樣,一聲不吭的來,一聲不吭的走。


    這是很小的事,蘇晗告訴自己。


    不就是午休一睜眼沒看到他嗎?蘇晗怪自己太過情緒化。她什麽時候,變得這樣患得患失?


    她一個人走了太久,突然他來了。


    她開始漸漸依賴他了嗎?


    這個想法真可怕,蘇晗想。


    他不可能讓她永遠依賴下去的,她不能放任自己這樣。


    就算他現在離開戴洲島了,她也該接受的。


    手機裏麵沒有一個消息,她想,也不算壞。畢竟沒有關於工作的消息不是嗎?


    她強迫自己坐起來,感覺餓得要暈過去了。


    蘇晗正想著,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她原本死灰的心突然不爭氣地燃起光亮。她拿起手機,在看到老板張庭俞的名字時,心髒驟停。


    得,工作說來就來了。


    她按下接通鍵,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電話那頭說道:\\\"喂,蘇晗,剛剛抽獎你沒來,通知你一聲,你中了公司的一等獎——\\\"


    蘇晗: \\\"?????\\\" 她腦子一下子沒轉過彎來,\\\"老板,我沒聽錯吧?我沒去怎麽會中獎啊?\\\" 而且中的還是一等獎?


    \\\"卿言幫你抽的嘛——\\\" 對話那頭笑意更甚。


    蘇晗愣住了,沈卿言…是幫她抽獎去了?不過她現在更關心的問題是…


    \\\"老板,一等獎是什麽?\\\"


    \\\"哦,你說一等獎啊,一輛車。\\\"


    什麽?! 蘇晗人徹底傻了。上次團建一等獎是十隻老母雞的畫麵曆曆在目。


    蘇晗小心翼翼地又確認了一遍:\\\"老板,是幾個輪子的車啊?\\\"


    電話那頭的張庭俞無語凝噎,\\\"當然是四個輪子的車!我不和你說了,你和卿言說吧。\\\"


    蘇晗 :\\\"………\\\" 他也在旁邊嗎?


    \\\"喂\\\" 一聲熟悉好聽的男聲在電話那頭響起,蘇晗抿了抿嘴,莫名做了個緊張吞咽的動作。


    \\\"喂,沈先生。\\\"


    沈卿言聽著她略帶沙啞的聲音發怔,怎麽一夜之間,她又改迴了這個稱唿。 也是,他自己不是也沒那麽親昵的叫她嗎? 所謂稱唿都是逢場作戲,他又何必在意這些?他怎麽就莫名在意了……


    \\\"剛起床還沒喝水嗎?\\\" 他問她,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啞。


    蘇晗聽著他的聲音發愣。


    \\\"沒……不過沈先生怎麽知道我剛起床?\\\"


    沈卿言聽著她的問題發笑,\\\"你剛起床這件事情,我也是才知道。不過有一件事情我是確定的——\\\"


    \\\"什麽?\\\"


    \\\"你現在餓得想啃床。\\\" 他迴答的一本正經。


    蘇晗:\\\"…………\\\" 她從昨晚到現在一點東西都沒吃,不餓才怪吧。


    沈卿言在電話那頭笑了笑,溫柔囑咐道:\\\"先喝一杯水,不要空腹。然後洗漱穿衣,下樓帶你去吃飯。\\\"


    蘇晗聽著他的聲音沒說話。沈卿言在那頭又問:\\\"怎麽了,還沒睡醒?\\\"


    \\\"如果我說,我還沒睡夠呢?\\\" 蘇晗不知道自己在問什麽,她隻是……突然想多聽他說說話。


    電話那頭傳來沈卿言一聲極輕的歎息,他用一種無可奈何但是又不能把這姑娘怎麽樣的口吻說道:\\\"太太——總得先吃飯吧?\\\"


    \\\"好\\\" 蘇晗抿唇笑,其實,他叫她太太的時候,她每一次都抑製不住自己的心跳。


    ————


    \\\"你想送蘇晗車,用的著這麽轉彎抹角?\\\" 張庭俞慢條斯理地用吸管吸了一口果汁,十分不理解地問道。


    沈卿言垂目盯著菜單瀏覽,頭也沒抬的迴道:\\\"聽說你們公司上次抓了十隻老母雞給員工?\\\" 他頗為好笑地給菜單翻了個頁。 絲毫沒有意識到,他說這話讓張庭俞有多想錘他一頓。


    \\\"很好笑嗎?\\\" 張庭俞氣結。


    \\\"你覺得不好笑,可能是因為你在這個公司。\\\" 沈卿言動作不緊不慢地繼續翻看菜單,一句話差點沒創死張庭俞。


    \\\"所以真的謝謝沈總給我們公司送了一輛車。\\\"張庭俞皮笑肉不笑。


    \\\"不客氣\\\" 他倆說話還有來有迴的。


    \\\"但是我有一點不理解。\\\"


    \\\"什麽?\\\"


    \\\"你自己送車自己抽獎,有意思嗎?\\\" 張庭俞後槽牙都快咬碎了。


    \\\"那是給蘇晗的\\\" 沈卿言說的不可置否。


    \\\"我們名壇其他員工是不配嗎!?\\\" 你看看這人,送輛車還要搞黑幕。張庭俞咆哮。


    \\\"肥水不流外人田\\\" 沈卿言慢悠悠道,抬手看看了手表,估摸著蘇晗快到了。\\\"今天這頓飯我請。\\\" 他尚有些許良知。


    \\\"行\\\" 他答應的極快,甚至沒等沈卿言的話音落下………


    ————


    待蘇晗下樓的時候,看到了以下神奇的一幕。


    自己的老板和自己的…老公對坐著,餐桌上已經擺滿了菜,中間擺放著一盆偌大又顯眼的老母雞湯。


    \\\"這是……?\\\" 蘇晗猶豫地指了指那盆老母雞湯。


    沈卿言扭頭看蘇晗,這還是今天他第一次見她。她穿著那身黑色的修身長裙,頭發隨意地挽了個丸子頭。


    她果然,還是不習慣那些鮮亮的衣服。又或者說,她所處的環境就是這樣,漂亮的男人坐享其成,漂亮的女人卻被人詬病。


    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迴答她的問題。


    \\\"哦,庭俞給自己點的。\\\"


    張庭俞: \\\"????\\\" 難道不是你故意嘲笑我們公司點的嗎!


    \\\"你想吃什麽?\\\" 待蘇晗坐在他身旁,沈卿言給蘇晗遞來了菜單。


    \\\"這已經夠多了——\\\" 蘇晗瞧著餐桌上的菜,他們三個人,點了這麽多菜,根本就吃不完啊……


    \\\"有你想吃的嗎?\\\"


    \\\"嗯\\\"


    \\\"哪些菜?\\\"


    蘇晗指了指中間那盆老母雞湯。以前,爺爺經常會給她煲湯喝。


    沈卿言頓了一下,莫名覺得有些歪打正著的好笑。他剛剛,確實是為了和張庭俞開玩笑才點的。


    而此時,張庭俞瞧著兩人露出一個欣慰的笑,他還以為卿言是為了嘲笑他呢!沒想到是弟妹喜歡喝啊!害得他還怪慚愧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著急不著急,慢慢吃,吃完你們去玩遊戲。我就不參合了,免得你們玩得不盡興。\\\"


    張庭俞為自己乘了一碗雞湯,說道。


    \\\"遊戲?\\\" 蘇晗疑惑,她之前都是一個人在房間躺屍的,對於團建的流程並不清楚。


    \\\"就是——\\\" 張庭俞笑的神秘,\\\"kiss\\\" 他留洋迴來的,並不忌諱說這些東西。他繼續講解道:\\\"就是我們每年團建的保留節目,一方站在起點,另一方站在對麵。站在起點的那個人拋話,對麵的人判斷,要是覺得他說的是真話,那就上前一步,要是覺得說的是假話,那就後退一步。\\\"


    \\\"反正這個遊戲的趣味就是,你的愛人一步一步走近你,然後!你們接吻擁抱怎麽都行。\\\"


    \\\"那…如果他一直後退呢?\\\" 蘇晗問。


    \\\"怎麽可能?問題都是隨便說的啊,我們舉行團建這麽多年,從來沒有一個人掉到坑裏過。\\\"


    \\\"掉到坑裏??\\\"


    \\\"對啊,往後退就是沙灘上挖的大坑,往前就是愛人的擁抱和kiss,誰會選擇掉坑裏啊!\\\" 張庭俞十分耐心的講解。


    蘇晗有意地看了一眼旁邊的沈卿言。他臉色淡淡,看不出什麽神情,此刻正拿著她的碗給她盛湯。


    張庭俞瞧著那碗老母雞湯,皺了皺眉。他怎麽覺得,一說話的功夫,這湯離他越來越遠了?


    ——————


    傍晚,有風喧囂,夕陽的餘暉浸染了整個天際。海灘上鋪滿了紅色玫瑰花瓣,浪漫溫馨的氣氛在整個場地中叫囂——


    \\\"各位親愛的們,為期三天的團建活動即將接近尾聲,最後,讓我們肆意地去享受在戴洲島最後的時光!同事就在身邊,愛人就在身旁!\\\"


    竟然還有專門的主持人拿著話筒主持,蘇晗震驚。沈卿言站在她身旁,他的眉微微蹙著,似乎在想事情。


    \\\"要不,我們就不參加了吧?\\\" 蘇晗開口,當其他伴侶們都在嬉戲打鬧的時候,他們兩個似乎隔絕了人群,與周遭的熱鬧格格不入。


    沈卿言的思緒被女人溫柔的嗓音拉迴現實,他垂眸問她:\\\"你想參加嗎?\\\"


    他好像經常問她類似的問題。


    你喜歡這件衣服嗎?


    有你喜歡吃的菜嗎?


    還有此刻他問她,你想參加嗎?


    他的思維邏輯一貫是這樣直白又明確。不允許她考慮除感受外的其他憂慮。


    是他告訴她,要跟著心走的。


    一件碎花短裙,她擔心太露不敢穿的時候,是他告訴她隻要喜歡就可以的。已經擺滿了一桌子菜,她擔心會浪費,是他告訴她沒有喜歡的還可以再點的。 那現在呢,她說想,他就一定不會拒絕。


    \\\"想\\\" 她不再顧慮很多,把內心最真實的想法說了出來。


    \\\"好,希望蘇小姐不要把我帶到坑裏。\\\" 海風是那樣柔和的吹著他的發梢,他對著她笑,剛剛蹙著的眉舒展開來。


    \\\"沈先生\\\" 蘇晗拉著沈卿言的胳膊往場地上走,他們一同踩在遍滿紅色玫瑰花瓣的沙灘上,身後是爛漫夕陽映紅了的天海一色。


    \\\"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她答。


    她不會讓他們接吻的,沒有愛意的吻,那算什麽呢?她也不會把他帶坑的……應該是不會吧。


    蘇晗站在被玫瑰花瓣繞成的小圈內。沈卿言站在離她十米開外的地方。


    話筒一個一個從女同事之間傳遞,蘇晗站在最後一個。


    第一個女同事對著話筒大喊:\\\"老公,我很愛你!\\\"


    她的伴侶十分自信的向前走了一步。


    全場一陣起哄。


    \\\"我們後天就把證給領了!\\\"


    \\\"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是8月15號!\\\"


    \\\"我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


    她們大膽的表達著愛意,肆無忌憚地被人肯定著,有恃無恐地被人疼愛著。


    她們被人愛著,可蘇晗沒有。


    周圍的喧鬧聲在話筒遞給蘇晗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投來,連同沈卿言都在這一刻,好奇她會說出什麽問題。


    她說,她知道分寸的。


    是啊,除了醉酒,她任何時候都是知書達理的女人。


    可是,他們之間的分寸又是什麽,大概是不能說愛這個字吧。


    蘇晗曾經被愛包圍著,可沈卿言,卻從未得到過愛。


    \\\" 我是一個男人。\\\" 蘇晗一開口,全場的人都愣住了,隨即發出一聲爆笑。


    \\\"她在說什麽啊?這種浪漫的場合說這些?\\\"


    \\\"哈哈哈不知道啊,可能人家平時就是這種相處方式吧。\\\"


    \\\"她這麽說,是不是就是想顯得自己與眾不同啊?\\\"


    ………


    眾人議論紛紛,沈卿言聽著蘇晗的話失笑,他彎了彎嘴角,無奈的向後退了一步。


    之後的好幾輪遊戲,蘇晗每次都是語出驚人,說出的話同這個曖昧浪漫的場合格格不入。


    別人說愛談情,蘇晗談天說地。


    \\\"現在的太陽好耀眼\\\"


    \\\"我們踩的是地板\\\"


    \\\"沈先生是一頭豬\\\"


    \\\"蘇晗是一隻兔子\\\"


    ………


    \\\"蘇晗愛沈卿言\\\"


    沈卿言一步一步的向後退,直到馬上要踩進後麵的大坑的時候,蘇晗鼓足勇氣說出了最後一個陳述句。


    這是一句陳述句,也是一句肯定句。


    她說:\\\"蘇晗愛沈卿言\\\"


    夜晚的海風肆虐,將女孩的發絲吹得淩亂。她負手站在原地,任由海風喧囂,任由周遭喧鬧。她的眸中有些前所未有的堅定從容。


    是他告訴她的,喜歡,就是跟著心走。


    她當然知道他說的不是愛情。


    可是,她終於勇敢了一次不是嗎?


    即使是借著一個遊戲,她終於把這句心心念念的話說出了口——


    那他,會當真嗎?


    沈卿言的視線長久的在她身上停留,原本平靜的心不自覺得開始加速跳動。他試圖在她臉上看到任何開玩笑的神情。可是,她為什麽看起來又是那樣的認真?


    這句話,不該是真的。


    他不再從蘇晗身上找任何破綻,而是轉向了自己殘缺的靈魂。


    愛這個字何等高尚,他這樣的人又怎麽能配得上?


    他從來都不允許自己的情感依附在任何人身上,人心都靠不住,不是嗎? 他知道的。


    他向後退了一步,意料之內踩中了身後的沙坑。


    在所有的伴侶開始熱烈的接吻擁抱的時候,沒有人注意格格不入的他們。


    他從沙坑中站起身來,嫌棄地拍了拍身上的沙子。他抬頭,目光習慣性的朝對麵的姑娘看去——


    一桶冰水毫不客氣地從她身上傾瀉而下。沒有人告訴他們,這個遊戲輸了會有懲罰。


    今天,是蘇晗的生理期。


    她就這麽暈乎乎地被他抱著,渾身哆哆嗦嗦地極力索取他身上的暖。


    她第一次聽到他罵人,第一次明顯得感受到他從胸腔發出的怒火。第一次知道,原來他這樣冷靜自持的人也會如此衝動。


    \\\"沈先生,你失態了。\\\" 懷裏的女人聲音極輕。


    \\\"沒關係,我們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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