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幾人一度相顧無言。


    克利斯不知道從哪裏了解到葉晚的喜好,點的全是她愛吃的。


    葉晚沉默地吃著飯,坐在對麵的儒雅男人忽然說了句,“葉小姐的口味,和我妻子很像。”


    咀嚼的動作仿佛慢了半拍,葉晚將最後一口蝦肉咽下去,緩緩抬起眼眸,第一次主動詢問起來。


    “她也喜歡吃辣的嗎?”


    這桌子上有一半的菜都是辣的。


    想起妻子,克利斯的眼神變得溫柔很多,他長相本來就溫潤儒雅,這讓他看起來很平易近人。


    克利斯笑得如沐春風,“她很喜歡吃辣,為此家裏還特意請了一個做中餐的廚師……”


    話題由此展開,克利斯說起妻子的事情滔滔不絕。


    “她是我見過靈魂最自由的人,這樣說起來有點抽象, 但是如果你見過她,就會明白我說的話。”


    葉晚不由自主開始在腦海裏想象,想象這個也許會是她親生母親的女人。


    克利斯說,“在我認識她之前,她已經自己遊完了大半個歐洲,她沒有帶相機,所有美的風景,都是她用畫筆描繪記錄下來的。”


    “因為二十多年前,我們女兒這件事,她很久沒有拿起過畫筆……”


    說到這裏,克利斯深深地看了一眼葉晚,眸中的複雜情緒難以用詞語來形容。


    “她的畫展也中斷了,直到四年前,我們的女兒結婚,脫離了家庭,有了自己的生活,她才重新執起畫筆。”


    “我聽佟願說,葉小姐已經知道了一些事情,關於我和我妻子的親生女兒這件事——”


    “如你們所見,我們的親生女兒另有其人。”


    說這句話的時候,克利斯的聲音有些不穩。


    “雖然不知道這件事情是意外,還是有人故意為之,我們為此也尋找了很多年,始終沒有找到。”


    葉晚怔怔地看著克利斯,她心髒一縮。


    其實內心早就有一個隱隱的方向。


    為什麽她和方簡玲長得一點也不像,為什麽方簡玲從來不聯係她,為什麽方簡玲逃之夭夭。


    又為什麽,她的長相像極了克利斯和他的妻子。


    其實,現在隻缺一個證據。


    她和克利斯的親子鑒定,或者說,方簡玲的解釋。


    葉晚內心有很多話想要說,但是都被梗在了嗓子眼。


    一直沒說話的孟懷璟開口了,“關於方簡玲女士,我們已經找到了她的下落,目前正在安排人將她帶迴來,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


    他頓了一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憑照葉晚和克利斯的長相,幾乎可以確定,葉晚就是他的親生女兒。


    現在最讓人難以理解的是,如果這件事不是方簡玲做的,她為什麽要逃走?難道真的隻是離開臨市而已嗎?


    如果這件事是方簡玲做的,那她的動機是什麽?


    -


    車到山前必有路。


    兩天後,葉晚和孟懷璟去了機場,同行的還有克利斯。


    佟家人要來。


    這是吃飯那天,克利斯告訴兩人的。


    自從佟願把這件事情告訴家裏人之後,佟家人全都激動了。


    在和克利斯吃完飯的第二天,她就和克利斯做了親子鑒定,結果顯示是親生父女。


    她很難形容那一刻的心情。


    酸澀激動和難言的無措。


    克利斯把結果告訴了家人,佟家人幾乎是立馬啟程,趕到了國內。


    與此同時,方簡玲也被找到。


    葉晚有些緊張。


    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把她的心淋得濕透、潮軟。


    二十多年,她的人生好像戲劇一樣,在葉家長大,卻不是葉家的女兒。


    後來以為是親生母親不喜歡自己,所以從未有過聯係。


    人生走到四分之一的時候,老天爺卻忽然告訴她,她的親生父母是很好的人,二十多年來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自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葉晚覺得有些難捱。


    孟懷璟牽緊了她的手,安撫她,“別緊張,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下午五點左右,太陽西斜,機場出口人流如織,在太陽沒入地平線的前一秒,葉晚的視線裏出現一個溫柔的女子。


    像是宿命牽引一般,她不由自主地看向來人。


    纖細的身材,五官昳麗,眉眼如畫,長時間的飛行讓她臉上有淡淡的倦意,卻絲毫不影響她如水一般溫柔的氣質。


    心間仿佛被灌入一股暖流,熨帖地將她所有的緊張和無措泡軟,泡化。


    葉晚被攬進一個溫暖的懷抱,是那種渴望了很多年的,來自媽媽的懷抱。


    佟枝雨身上有很淡的桂花香味,她聲音柔且微啞,“駱非說,你叫晚晚?”


    葉晚聞聲,心髒遽然一縮,那些過往的葉家人的所有苛待逼迫和漠視,在這一刻,全部都如過眼雲煙消散。


    她真正的家人,是眼前溫柔如水的母親和斯文儒雅的父親,以及眼裏飽含期待和高興的佟家人。


    她哽咽地點頭,“嗯。”


    佟枝雨低眸,看著和自己麵容極為相似的年輕女孩,柔軟的手撫上葉晚的眉眼,看到她額角眉尾還沒痊愈的傷口,很擔心地問,“怎麽會撞到?駱非說你那天流了好多血,沒事了嗎?”


    葉晚搖搖頭,“已經不疼了。”


    傷口已經快要結痂,就如同她不完整的家庭,也在這一刻即將圓滿。


    佟家人初來乍到,孟懷璟將人安排在了碧水灣的另一處別墅。


    孟章臣和謝瓷盈也來了。


    佟枝雨有好多話想和葉晚說,母女倆坐在庭院裏,眉眼都浸著笑意,不知道在說什麽。


    葉晚像個小孩兒一樣粘人,拽著佟枝雨軟軟的手指跟她說話。


    佟枝雨對於女兒這些年來的生活也有簡單了解過,聽說葉家人對她並不好,她有些心疼女兒。


    葉晚卻笑笑,說,“沒關係,我還有孟懷璟,和另外的爸爸媽媽。”


    她從來沒有這麽灑脫釋懷過。


    佟枝雨聲音溫柔,問她:“孟家人,對你很好嗎?”


    葉晚笑著說:“特別好,我還沒有和孟懷璟結婚的時候,他媽媽就很喜歡我,我也經常到他家裏吃飯。”


    佟枝雨又問,“孟懷璟呢?”


    葉晚這次笑得有點羞澀,原來和自己的媽媽聊這些事情的感覺是這樣的。


    隔著大大的落地窗,她往客廳裏看了一眼,視線和孟懷璟遙遙相對。


    她說,“他也很好,對我很好,我們認識了很多年,他也喜歡了我很多年。”


    “我也很喜歡他。”


    -


    晚上,母女倆睡在一張床上。


    葉晚撒嬌般鑽進佟枝雨的懷裏,好軟好香。


    佟枝雨也迴抱住她。


    這是在葉母身上從來沒有過的體驗。


    佟枝雨溫柔道:“跟媽媽說一些你這些年的事情可以嗎?”


    她想多了解一下自己的女兒。


    葉晚不知道要從何說起,神色有些糾結。


    佟枝雨溫聲:“什麽都可以說,比如可以說說你和懷璟的事情。”


    說到孟懷璟,葉晚臉紅了一下。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呢?”


    葉晚開始細細迴想過去發生的一些事情——


    “關於認識,有兩個版本,我的版本和他的版本,媽媽你要聽哪一個啊?”


    佟枝雨笑:“還有兩個版本?那我要聽你的。”


    葉晚撇撇嘴,“我的版本一點也不開心。”


    佟枝雨:“那他的就開心嗎?”


    葉晚被這個問題問到了,她想了想那天的雨,搖搖頭:“也不開心。”


    佟枝雨摸摸她的腦袋。


    “我第一次見他,是高中開學的第一天,媽媽你不知道,高中的時候他可臭屁了,天天裝高冷,我們學校裏好多女孩子都喜歡他。”


    “甚至還有一些很狂熱的人,那天放學,我出學校的時候被幾個喜歡他的女孩子絆倒了,摔得膝蓋都青了,那些人卻怪我擋她們的路。”


    “然後他把把我扶起來就走了,那幾個女孩子卻因此嫉恨我,時不時給我找些小麻煩,然後我也就遷怒到他了。”


    “要是那時候爸爸媽媽在你身邊就好了,誰也不能欺負你。”


    佟枝雨聽到有人欺負葉晚,一邊忍不住心疼,一邊又好奇她和孟懷璟的事情。


    “那後來呢,既然你們的認識這麽不愉快,後來是怎麽在一起的?”


    葉晚繼續說:“我初中的時候有一個特別好的朋友,她叫徐繪,徐繪和他還有另一個男孩是一起長大的,漸漸的,我們的交集就比較多了。”


    “再後來,我因為想參加競賽,想讓他幫我輔導,所以就經常和徐繪一起去他家裏補習,他和另一個男生的成績都很好。”


    “不過我對他的第一印象不是特別好,那時候總喜歡和他作對,關係也不是特別好。”


    “後麵變得熟悉一些了,我還是喜歡跟他吵,當時大家都覺得我們的關係是幾個人裏最差的。”


    說著說著,葉晚有些困倦了,她打了個哈欠,窩進佟枝雨懷裏,聲音悶悶軟軟的,說話變成東扯一句西扯一句,沒什麽邏輯可言。


    “因為葉家的那兩位並不是很喜歡我,但是又對我管得很嚴,高一上學期的時候,他們不讓我周末出去玩。”


    “他和另一位朋友一到晚上就來找我出去玩,那時候我的房間正對著花園,樓下有一把梯子,我就從窗戶爬出去,和他們玩到很晚才迴來。”


    “第二天起不來就說是因為前一天晚上學習太晚,也沒人懷疑過。”


    “就這樣到了下學期,我和當時葉家那兩位鬧矛盾了,他們開始不給我派司機接我上下學,後來幹脆讓我住在學校。”


    “中間有一段時間,我是騎自行車迴家的,學校九點才下晚自習,我抄近道迴家的路上,有一條小巷子,那裏有幾個不上學的混混,每次都對著說一些亂七八糟的話。”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繪繪,繪繪又告訴了他,他就和另一位朋友一起,偷偷跟在我後麵,幫我揍那些小混混,一直到他們高中畢業。”


    “而且高中的時候,他媽媽就很喜歡我,因為我經常去他家裏,媽媽就給我單獨收拾了一間臥室,因為有時候學習到太晚,她不放心我迴去。”


    佟枝雨今天也見過謝瓷盈,知道她是一個很好的人,但是也沒想到她很久以前就對葉晚很好了。


    一時之間,她還有點嫉妒,本該陪在女兒身邊的人該是她才對。


    可是她又慶幸,還好女兒不是自己一個人走過來的。


    她摸摸女兒的臉,心中無限憐愛。


    葉晚還沒說完。


    “我其實高中的時候就有點喜歡他了,但是那個時候我不懂,所以很別扭,他也喜歡我,可是我那時候還小。”


    “上大學之後,他大概友誼想表達一些什麽,我像個愣頭青,一點也沒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他送錯了禮物,我的反應很大,我們的關係才徹底變僵了,再後來他就出國讀書了,去年才迴來……”


    即便是困著,葉晚也知道關於去年孟懷璟迴國之後,他們荒唐的一夜不能隨隨便便說出口,太丟臉了。


    “然後因為一些意外我們就在一起了,我們還一起養了隻貓,黑色的長毛貓,名字就叫小黑。”


    “媽媽你不知道,他可逗了,他明明怕貓,卻因為想和我在一起,答應了我可以把貓帶迴家。”


    佟枝雨輕笑,手溫柔地拍在女兒的背,柔聲說:“因為他很愛你。”


    葉晚露出柔柔的笑:“我知道。”


    愛可以克服萬難,於孟懷璟而言,愛可以克服對貓貓的恐懼。


    兩人一直聊到深夜,葉晚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佟枝雨身上的味道很香,葉晚睡了一個好覺,做了一個甜夢。


    夢裏她一直都生活在親生父母身邊,沒有人欺負她,也沒有人逼她學習不喜歡的東西。


    長大後,她順利在學校裏和孟懷璟認識,又順利地上了同一所學校,沒有誤會,從校園走到了婚紗。


    這個夢太美,讓她有些不願醒來,最後還是佟枝雨叫醒了她。


    佟枝雨的飲食作息一直都很健康,她覺得早餐是一定要吃的,所以無論如何也要把葉晚叫起來。


    “吃了早餐再睡,乖乖。”


    葉晚撒嬌也沒辦法,隻好乖乖起床。


    吃了早餐,葉晚那點瞌睡蟲也都跑了,抱著手機跟徐繪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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