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一噎,卻並未動怒。


    他聽過數不勝數難以入耳的罵名,但眼前女子含著淺笑,眸底卻不見半分輕蔑。


    “你若是當真想的話,或許也不無可能。”他斂眸似是在自語。


    雍王聲音不大,在落針可聞的屋內,還是清晰入了泠嫵耳畔。


    聞言,迴道:“那個位子可未必有你想的千般好。”


    泠嫵話落,雍王立即抬頭,眸中很是複雜,“萬萬人之上,掌天下人生死,坐擁一切金銀財寶古今之物,有何不好?”


    泠嫵不欲與他促膝長談,隻點一句:“你隻看到他的光鮮,卻瞧不見背後的勞苦。”


    日日天不亮便起,忙碌到一日下來總會忘記用膳,喜愛之物永遠事不過三。


    現如今時盛還未有後宮,之後若是有了後妃們,還要維持前朝與後宮的平衡之道……


    帝王之位並非那般好坐。


    除非做個昏君,可酒池肉林沒幾載,便會被起義軍們當眾斬首,從此改朝換代。


    但無論如何也不會像現在的雍王這般,好好的閑散王爺做不成了,還得受牢獄之災。


    雍王不是沒有想過,但眼前的金山太過亮眼,哪怕明知下方有陷阱,他也難以調頭離去。


    “時盛能做的,本王自然也可以。”


    “可本宮卻不願。”


    聽罷,雍王眸光依舊熠熠,“那便隻能委屈蘇小姐住在這荒郊野外了。”隻是這句話被他的語氣襯得意味不明起來。


    泠嫵聞言,“雍王殿下是想和旁人聯手一起造反?”


    雍王話語中也提到了她的重要性,想來也是知曉時盛對她的看管,可他卻仍自信地說可以留在這裏幾日。


    那便唯有時盛那邊出了事,讓他騰不出手來全力將她救出來。


    雍王微頓,似在思索,他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最後隻是眸帶複雜的誇上一句:“蘇小姐真聰明。”誇讚完他才幽幽歎息,“身處那個高位卻仍存手足之情是為一錯。時盛若是像皇兄那般不留任何能謀權的活口,也不會像這般。”


    “但皇兄也看走了眼”這句話被他留於口中。


    “本王的侄兒們現在應當已經見麵了。”他的聲音很是平靜,似在感歎。


    隨著他的話落,窗戶外響起一滴雨水墜落在地的聲音,隨之而來便是一聲“劈啪”作響的閃電。


    閃電亮起的一瞬,有一雙金色的豎瞳正在死死盯著這方宅子。


    黑雲壓城之下,雍王那張溫潤的麵龐也變得陰鷙起來。


    可泠嫵身後卻是一片燭火晃動,將她所處之位點亮,沐浴在光明之中。


    恍惚間讓雍王生出錯覺來,他好似看見了他的曙光,可又怎麽可能呢。


    他早已深陷泥潭,再也出不去了。


    “蘇小姐,我給你吹一首曲子吧。”雍王說著,藏匿著決絕的視線卻落在窗外的暴雨裏,就好似看見了那雙巨大的金色豎瞳。


    泠嫵閉目靠在椅子上,指尖點了點手中染著血的帕子。


    每次雍王說要吹簫時,她都能感到一陣怪異的氣息。


    這蕭聲能喚醒什麽東西。


    泠嫵想通過後這才睜眼,聲音淡漠:“雍王殿下你迴不了頭了。”


    雍王一愣,卻是一笑。


    他將玉簫拿起,附上唇邊。


    他早就迴不了頭了,那既然這樣,不如大步朝前永不迴頭。


    悠揚輕柔的蕭聲響起,泠嫵指尖輕晃,對著雍王身後的那團黑色霧氣作出“不必出手”的意思。


    黑霧團成一團落了地,化為一隻擁有墨綠眼瞳的黑貓,它尾尖微勾對著泠嫵搖了搖,而後才消失。


    娘娘這是認出他了。


    影一有些歡愉,他說不上來原因,隻覺得理所應當。


    他的本體無一人知曉,娘娘不過和他接觸幾日便聰慧猜出,那他因此而喜悅,也並無問題。


    宮中。


    時盛雖有防備,可冷不防看見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大皇兄時,仍在心中長歎一聲。


    “時盛,交出玉璽,皇兄日後可饒你不死。”身著玄色龍袍的男人沉聲開口。


    時盛打量著他身上的龍袍,麵上不見息怒,他負手而立,“大哥當真能放朕一條生路?”


    男人因為時盛的自稱而皺眉,卻沒有提及,隻當是時盛習慣了,“自然,你我也算是手足兄弟。”他話鋒一轉,“可若是你其他皇兄來了,那就不同了。”


    時盛挑眉,思索間點了點頭,“大哥此話在理。”


    男人莫名心生不妙,可一想到他們眾人聯手,心中又生出了不少底氣。


    “既然如此……”他話音未落。


    時盛卻好似被他這句話逗到般失笑一聲,可那額前冕旒晃動間露出的,卻是他冷漠的眉眼。


    時盛接上他的話,“既然如此……那大哥便下去再替朕問清楚了,其他皇兄們是否真的、如皇兄所言這般。”


    男人皺眉,“下去?什麽意思?”


    時盛語氣淡漠,“殺了吧。”


    男人還未來得及反應,脖間便湧現汩汩鮮血,隨他一道入內的叛軍失了主心骨後,也還未來得及求饒便各個身首異處!


    “朕這一年來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等的便是你們今日。”帝王身上怎可有弑兄的汙點,可若是弑了叛軍那就不一樣了。


    時盛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玄色龍袍,這才抬步從上首下來。


    路過尚未閉眼的男人,他腳步頓住,俯視著他問道:“朕的母後現如今在何處?”


    男人喉嚨被割斷,隻能發出嘶啞的“赫赫”聲。


    他想不通怎麽才一個照麵間,他就徹底潰不成軍。也想不通那麽多人聯手,怎麽還是中了他的計。


    還有母後?他一個生母早逝的深宮可憐蟲,是從哪來的母後?


    那個蠢鈍愚昧的小太後?


    他想不明白,雍王那個廢物說心儀太後隻要太後一人便罷了,時盛又是為何?


    他真的想不明白……


    隨著身下浸潤的紅色黏膩越來越多,他才感覺到脖頸處傳來的撕裂痛楚。


    “赫赫——”他痛苦地發出聲音。


    時盛見此沒有露出其餘表情來。


    母後身份特殊,那個皇叔也不會對她做出什麽,更何況影一一群人還跟在她的身邊。


    想到此,他身上才卸下一道力來。


    他親自挑選的禮品還未曾送去,她萬不能受到傷害。


    “給他個痛快。”他丟下這句話便大步離去。


    可以接她迴宮了。


    外邊狂風大作暴雨如注,好似隻單單是因著人間的一場謀反,而天生異象。


    三道流星般的團子飛速順著泠嫵留下的氣息而去,再往身後看去,還有一團光輝包裹著一個少女跟在三人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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