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將泠嫵的身子摟緊,試圖以此喚醒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


    她低垂著頭,眼淚如珠串的落在泠嫵的臉頰,她抬手去擦著……


    “阿榆是個廢物,阿榆把皇姐弄髒了……”


    “皇姐,您睜眼看看阿榆好不好?”


    “阿榆帶了棋來,皇姐想要多少棋子都行,阿榆再也不說您了……皇姐,阿榆錯了……阿榆以後日日都陪您下棋……”


    “阿榆,阿榆沒了皇姐……阿榆以後該怎麽辦?”


    她哭喊得撕心裂肺,卻不曾聽聞有任何的迴應。


    明明……


    明明一切都挽迴了啊!


    明明什麽都沒有發生,明明所有人都沒有像那場夢境中發生的一切發展,為什麽……


    為什麽她還是死在了既定的命運軌跡中?


    “啪嗒——”聽見托盤摔落在地的聲響,桑榆卻依舊沒有去探尋。


    盛著湯藥的碗四分五裂!


    苦澀的藥味被桑榆吸入鼻腔。


    她也終於迴過神來,抱著泠嫵的手在顫抖著,一雙眼睛布滿血色地死死盯著陸乘風!


    “你對皇姐做什麽了!”


    陸乘風卻滿眼彷徨與無措,“陛下……怎麽了?”明明剛剛陛下才吩咐他去端藥,他剛走沒多久啊……


    他還以為,陛下終於原諒他了。


    “來人!!!”桑榆赤紅著眼睛,眸中滿是恨意與殺意!


    是他!早知道她便將這男人殺了!


    待到後侍們趕來時,泠嫵臉上的血色已經被桑榆極盡溫柔地擦淨。


    外麵的雨也已停止,月亮依舊沒有出現,月華也不曾照拂。


    如那場夢境中的場景,是如出一轍的灰暗。


    她終究,


    還是死在了沒有月光照拂的中秋前夜。


    泠嫵雙目緊合,唇角微揚。


    一如每日,她皆是這般的淡漠而溫柔。


    千傾身子忍不住的發軟,驚蟄扶著他卻被他推開,而後整個人步履蹣跚地跪在泠嫵身側。


    他抬起手將手指停於泠嫵的鼻息前。


    良久,一滴淚滾落,沾濕了泠嫵的衣襟。


    千頃緩緩伸手覆於泠嫵蒼白冰冷的麵頰,輕撫著她的麵容,將頭埋在她的頸側,低喃著:


    “陛下,青梅酒還沒喝呢,您不是說您會喜歡的嗎?”


    說話間淚水滑至唇邊,鹹得苦澀。


    “陛下,阿傾好愛您啊,陛下,您聽見了嗎?明日中秋,阿傾還想給陛下生個小皇子呢……陛下,阿傾以後怎麽辦?”


    “阿傾該怎麽辦啊?”


    他低喃著一遍一遍,卻始終喚不醒她。


    雲汲跌跌撞撞地上前,他俯身跪下,卻瞧見了泠嫵毫無起伏的胸膛。


    “怎麽會呢?”他無聲地眨著眼,任憑大顆淚水滾落。


    她是女帝啊。


    她謀略才情冠絕天下,她救了那麽多百姓和將士。


    還把他也從那泥淖中拉出……


    她那般厲害,為什麽就是救不了自己?


    雲汲顫著唇,雙眼中的淚意奔湧。


    席若玉相比起來,卻冷靜許多,他穩定心神,努力遏製自己疼的發緊的心口,努力控製自己不去瞧泠嫵。


    “陸乘風是怎麽一迴事?”他聲音冷冽,一語敲醒夢中人。


    桑榆的鬢角竟隱隱有些泛白,而後才將視線從泠嫵的麵龐之上緩緩移開。


    可一開口便是止不住地咳嗽,甜腥上湧的厲害卻遠比不上心口揪心的痛。


    “……和那個夢一樣,他下咳……他下毒了。”


    話落,便指著一旁跪地的院正,“說。”


    席若玉等人的視線跟著探去,院正也是忍不住地哽咽,“打碎的那碗湯藥中,微臣驗出了砒霜。”


    陸乘風被死死押在地上動彈不得,口中的布被拿開時,他啞著嗓子,“我不可能會害陛下!她一定是迴去了!”


    而後便低聲呢喃,“對!迴去了!死了,就能迴去了……”


    他若是死了便能迴到現代,或者再去另一個時代和陛下相遇了!


    聽見他的低喃,雲汲瞬間想起泠嫵那日說的“從那裏而來”,他起身揪出陸乘風的衣領。


    一雙純澈的眸子此刻浸滿恨意!


    “你迴哪去?那日陛下說的‘那裏’究竟是哪裏!?”


    雲汲越問越急,陸乘風卻忽而露出了一個詭譎陰森的笑。


    他迴哪裏?


    那日,他穿越空間壁壘,來到這個世界,來到她的身邊,上天給他一次重頭來過的機會,卻又被他搞砸了。


    “那裏……你永遠也去不了。”他忽的勾唇,“不過若我死了……說不定便能見到陛下了。”


    他話落便要咬舌,卻被一直沉默不言的子桑棄掐住下頜,往他嘴裏塞上了一顆黑漆漆的藥,隨後用布堵住。


    陸乘風的掙紮無濟於事,子桑棄平靜嗤諷:


    “死很容易,但不讓你死,更容易。”


    從今以後他哪怕是被人輕輕觸碰,也會受到萬蟻噬心,千刀萬剮之苦。


    他說完,便將手中的瓶子丟到桑榆的手中,“每月一顆。”


    犬戎皇室的碎骨丹,服下不可觸之,便是為了防止罪孽深重之人尋死而來。


    畢竟連碰一下都會生不如死,更何況是自盡?而且這群人也不會讓他去死。


    他這輩子要受盡所有皮肉上的苦!


    想追著陛下一道?嗬,這裏沒有一個人會允許!


    子桑棄朝著泠嫵走去,冷香依舊,可卿卿卻已逝。


    他握著泠嫵冰涼的手,望著這張熟悉的麵孔,再也維持不住剛剛的平靜,眼眶微熱。


    手中那粗製濫造,針腳馬虎的荷包被他拿出,“陛下,您說好不嫌棄阿棄的,這是阿棄第一次繡荷包,您知曉的,阿棄向來不會這些精細活,阿棄……”


    剛剛的冷靜,他此刻再也維持不住,哽咽出了聲。


    “阿棄……”


    “阿棄下次還能喝上您日日都備著的湯藥嗎?阿棄……阿棄若是再暈車了,該怎麽辦?阿棄……”


    可泠嫵已然失去了唿吸,她的身體漸漸變涼,再無任何氣息。


    連那匹瘋馬,她都能若神靈般頃刻間將之擊殺,無論在何時她永遠都是那般的萬眾矚目,連滿宮的繁華也比不上她眉眼一寸的溫情!


    可為什麽死的時候,卻是這樣的寂靜無聲?


    甚至連一個枕邊人,都沒有伴在身側。


    “陛下,您冷嗎?阿棄幫您暖暖好不好?”


    “阿棄來了,阿棄……帶您迴犬戎!”


    桑榆瞧著散落一地的黑白棋子,眼眶酸脹難耐,眼中滿是悲愴。


    她該怎麽辦?


    她唯一的皇姐,也不要她了……


    席若玉有條不紊地吩咐宮人將滿地狼藉打掃幹淨,又在子桑棄發了瘋要將泠嫵帶走時冷漠阻止:


    “葉落歸根,你是想讓妻主死後不得安寧嗎?”


    喪鍾敲響之時,千傾哭著鬧著阻攔:“陛下才沒有離開,你這是在咒陛下!虧陛下對你那般好!我看你就是急著讓你女兒登基!”


    可席若玉卻冷淡抬手,“將皇貴君帶下去。”


    “席若玉!你的心真冷!!”


    少頃,喪鍾敲響。


    中秋前夕,闔家團圓,此刻所有人的眸中卻滿是悲慟。


    轉身後的席若玉,那永遠挺直的脊背有一瞬的微彎,他扶著牆,最後還是將淚意從眼中逼迴,而後一步步迴到鳳鸞宮。


    他頂著一夜的火燭,終於繡好了那滿是竹葉紋樣的長裙。


    可那蒼綠的竹葉,卻被淚水浸的有些發黑。


    他要把孩兒養大,他要走遍整個炁朝,他要將這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全都說與給妻主聽。


    那顆顆滾燙的淚,再也不受控製地滾落而下。


    “妻主可以幫若玉擦一下嗎?若玉好想去陪您……”


    六月


    千傾挖出青梅酒,學著那日泠嫵飲桃花酒時的模樣,一杯接一杯地送往唇邊。


    一夜未眠。


    窗外蟬鳴陣陣,他卻恍惚不覺。


    “阿傾給您斟酒。”


    “陛下,青梅酒很好喝。”


    “陛下,今年阿傾該埋什麽酒呢?陛下想喝什麽酒啊?”


    “陛下,阿傾醉了,阿傾……好似瞧見您了。”


    千傾抬眸盯著那灑落一地清輝的皎月。


    “陛下,您真好,好到把阿傾的心都給偷走了。”


    “君後他不愛您,唯有阿傾才最愛您。下一世,陛下先遇上阿傾好不好?”


    “阿傾也可以學席若玉的……阿傾,可以學的。”


    他可以放棄一切,去學他最討厭之人的一言一行。


    他也什麽都不要了,陛下若是喜歡誰他再也不醋了……


    千傾伏於案上,低泣聲不斷。


    另一杯酒盞中的青梅酒,卻始終再未動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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