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是……大宗師?”


    有沒有搞錯。


    趙麟心中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他揉了揉眼,確定自己並未眼花。


    前天教了他不少知識的那位儒雅、隨和的中年文士,竟是眼前這位氣質肅穆、威嚴的大宗師。


    自己竟和大宗師待了一下午,賞析書畫,坐而論道……


    若沒記錯的話,好像自己……還痛斥過他枉為讀書人。


    趙麟大為尷尬:真是的,堂堂的三品大員,微服私訪,還被自己碰到。


    難怪告別時,他告訴自己若是有緣,還會再見的。


    好嘛,這不緣分就來了嗎?


    想躲都躲不掉的那種。


    趙麟不覺中又抬頭看了看那位大叔……不……是大宗師。


    總感覺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滿了戲謔之意。


    又過了一刻鍾,大宗師這才起身離去。


    陪同的眾官員,皆是露出疑惑之色,大宗師似乎在此待的時間最長。


    在大宗師離去之後,庚字號房舍的監考官們也終於鬆了口氣。


    “好了,現在開始分配考舍。”


    幾個監考的官員,開始為眾童生分配考舍。


    所有的考舍,從中間過道為基準,分東西兩廂。


    東、西兩廂,又分為數排矮小的房子。


    這一排排的矮小房子,中間用牆磚隔斷成一個個的考舍。


    每一個考舍大約一平米,極為狹小逼仄,最多容納一個人舒展身子。


    若讓趙麟來形容這考舍的話,就如前世公共衛生間裏的隔斷間那樣,隻是稍微寬敞,不帶門罷了。


    考舍眾多,同樣有優劣之分。


    按照以往慣例的話,一般是以童生們的成績,來定考舍的分配。


    通俗來講,本縣最為優秀的童生,入住的都是上好的考舍。


    光線好,視野開闊,通風性好,安靜……


    可當趙麟來到自己的考舍後,他懵了。


    西廂四排最末位置的考舍,光線昏暗,緊鄰茅廁,潮濕有異味……總之,他被分到了最差的考舍。


    要知道像這樣的位置,一般都是全縣成績最差的考生,或者那些行將就木,白發蒼蒼的老童生。


    可……現在整個貢院最差的位置,竟分配給了他。


    從那胖監考官嘴角意味深長的笑容來看,這絕對不是巧合。


    他被針對了。


    是的,從入場開始,就被人針對。


    直到現在還未結束。


    趙麟的心情很不好。


    這些胥吏、監考官如此刁難自己,要麽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


    要麽是為了討好大宗師林世海。


    可無論怎樣,趙麟都不可能任由人欺淩。


    想到這,他立即站了起來,看向不遠處的那個如彌勒佛一樣的監考官員。


    “大人,我想知道為何我會排在最後位置?”


    趙麟直視著那官員,不亢不卑問道。


    那胖官員似乎早就知道他會有此一問,隻見他溫和笑道:“房舍就這麽多,最後的位置總得有人待吧?否則,你不願意,他不願意,豈不是亂了套?”


    隨後,他又語重心長繼續道:“本官知道你聲譽高,有才華,是我汴州學子的楷模。所以,就更要起到一個表率作用。荀子曰,勞苦之事則爭先,饒樂之事則能讓。趙公子,你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吧?”


    我……


    趙麟氣的都想罵人了。


    就算穿越到平行時空的大周,都要被人道德綁架。


    他總算見識到這些假道學的厲害了。


    “荀子他老人家說的極是,可大人為何不在大宗師跟前效力啊,那裏才是貢院最為繁忙,最累,最不能懈怠的地方。”


    那如彌勒佛一樣的胖官員,聽到趙麟的這句嘲諷,勃然變了臉色。


    聖人的話,都是用來要求別人的,哪能要求自己?


    “哼,就算你在伶牙俐齒,考舍也不能改變了。本官勸你還是安心考試吧。”


    趙麟聲音也逐漸冰冷起來:“大人,依照慣例,以府試的成績,我應該排在西廂一排的考舍的。”


    他這番毫無畏懼的質問,無疑激怒了那胖官員。


    他在貢院這麽多年,無論是府試,還是院試,鄉試,不知監考了多少的士子。


    才華橫溢,高冷孤傲的士子,他不知見到多少,哪個敢這麽無禮頂撞他?


    眼前的這小子自以為名聲大,有些許才氣,竟三番兩次出言不遜,這無疑讓他在其他同僚麵前丟了顏麵。


    麵對眼前無禮小子的質問,胖官員冷笑道:“哈哈,慣例?是的,那是慣例,不是律例。”


    “小子,你知道什麽是慣例嗎?就是我可以那樣做,也可以不那樣做,決策權在本官手裏,不在你手裏。”


    趙麟看著對方那醜惡的嘴臉,本應該憤怒的他,突然笑了:“嗬嗬,好,既然大人這樣說了,我就無話可說了。”


    他說完後,徑直朝那個最為偏僻、潮濕的考舍走去。


    這下輪到了胖官員愣住了。


    這小子……怎麽突然老實了?


    嗯,定是因為本官的官威太盛,鎮住了他。


    哼,不識抬舉,非要本官發脾氣才老實。


    正在他得意洋洋之時,一個八品的中年文官匆匆的走了過來,若有深意道:“李兄,你把文曲星安排在……最差的那個位置了?按照慣例的話,他應該在一排最好的幾個位置的。”


    李姓胖官員得意洋洋道:“嗬嗬,剛才那小子也是拿慣例來壓我,你知道我怎麽說的嗎?我告訴他慣例不是律例,決策權在我。”


    那八品的中年文官聽了,心中暗罵其愚不可及:“李兄,那我問你,他若考中了院案首,你說會出現什麽狀況?”


    成為了院試的案首,來年的鄉試,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通俗來講,就是準舉人了。


    “院案首?”李姓胖官員的眉宇間不由抽搐了兩下,又忙搖頭道:“不可能,兩千多名童生呢,他之前縣試,府試都不是案首。再者,他惡了大宗師,怎麽會取他做院案首?”


    那八品的中年文官歎了口氣,說道:“李兄,咱們就做個假設,他若取中院試案首的話,你說按照慣例會如何?”


    他在“慣例”二字上,明顯下了重音。


    李姓胖官員的嘴角又抽搐了一下,他終於明白同僚提醒他的意思了。


    若這小子取中院案首的話,那麽按照慣例,他會走在所有生員最前列,拜會大宗師。


    可有了剛才之事,這小子絕對不會走在最前方。


    非但不會,反而還會吊在所有生員的最後麵。


    如此一來,大宗師就會詢問他為何這樣做?


    這小子就會把今日之事,公之於眾。


    那麽後果可想而知。


    李姓胖官員想到這,嚇的臉色都變的蒼白起來。


    當然,這隻是假設而已。


    但是,以這小子的才華,還真有取中院案首的可能。


    就算中不了院案首,那麽中一個甲等也是有可能的。


    到時,若在大宴上挑出此事,那麽……他的官途也就到頭了。


    除非……除非這小子通不過院試。


    可……他不敢賭。


    他不由暗罵一句堂侄李凡真會給自己找事。


    自己也是愚蠢,喝了他兩壇好酒,醉醺醺的就應承下了這事。


    幸虧同僚及時提醒,不然險些釀成大錯。


    作為官場的老油條,哪怕僅有十分之一的概率,他也不敢涉險。


    想到這,他連忙一路小跑,氣喘籲籲來到那差的考舍前。


    “趙公子,剛才是本官疏忽了,我又看了一遍你的府試成績,發現你果然名列甲等。你的考舍,應該在西廂第一排的第六個考舍。”


    “那裏光線好,通風暢快,安靜,是西廂最好的考舍。”


    趙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此人剛才還針對自己,為何突然轉變如此之大?


    難道是猜透了自己的心思和打算了?


    正當他胡思亂想之時,那李姓胖官員已是殷勤備至幫他提起了書籃。


    “趙公子,馬上就要開考了,我們趕緊走吧。”


    “剛才的事,您千萬不要與我一般見識。”


    一路上,李姓胖官員絮絮叨叨,不斷為自己辯解。


    趙麟也知道此人隻是一個被人收買的小角色而已。


    既然他能及時醒悟,他也不想與他一般見識。


    當然,想要得到他的諒解,那是不可能了。


    很快,他便來到了西廂一排第六個考舍。


    按照府試的成績,這個考舍才是屬於自己的。


    果然幹淨整潔,通風亮堂。


    趙麟的心情也頓時好了許多。


    那李姓官員又說了一通之後,見趙麟沒什麽迴應,便尷尬的離開了。


    他終究是在官場混了數十年的老油條,左思右想了一番,突然明白了什麽,他連忙找到了剛才提醒自己的那個同僚。


    “老紀,你我同在貢院這麽多年,給個實話,是誰讓你來提醒我的。”


    那八品的中年文官微微一愣,而後笑道:“沒人讓我提醒你。不過有人委托我來看看文曲星。”


    “誰?”


    李姓胖官員身子一顫,眼神一陣抽搐。


    “鄭師爺。”


    八品的中年文官終究是實在人,如實迴答道。


    “誰……”李姓胖官員嚇了一個激靈。


    “大宗師最為信任的鄭師爺。”紀姓中年文官再次說道。


    “噗通”李姓的胖官員腳下一個趔趄,差點嚇昏過去,幸虧及時扶住了旁邊的牆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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