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晴,扶搖山脈腳下。


    驕陽似爐,千古流芳城內。


    人頭攢動,馬鳴羊吟,諾大的千秋賭坊裏,隨著蒼寒的自嘲更濃,反倒更是熱鬧了三分。


    隻是這熱鬧中,還有慌亂,比方賭坊的掌櫃,比方直覺敏銳的芯兒,總覺得,即將發生一些無法預料的大事。


    除了慌亂與不安,還有一些隱隱顯現的煩躁,一些認為蒼寒在不斷擺譜的目光。


    而在賭坊外,更是混亂不堪,很多看不到蒼寒的百姓,浮現出各種各樣的說法,有說賭神不神了,有說那葉凡真的不凡……


    可更多的,是耐心的漸漸喪失,畢竟對於很多平民來說,在沒有多餘積蓄對賭之下,隻想喝點小酒,看那楚大俠和潘毒後一決高下。


    隻想看一場一世難遇的巔峰對決。


    然而隨著蒼寒的停頓,讓那飛簷上的對決,也遲遲沒有動手。


    整座城,上至那縣令老爺,都在等。


    每一息,都變得格外漫長。


    ……


    “今日,本將是萬眾矚目,亦是功成身退之時,但同樣的……


    也可以成為……


    成為我…宣告天下,退隱一刻……”蒼寒在內心裏喃喃,臉上從自嘲化為了苦笑,苦澀如生吞蛇膽一般。


    他的嘴角微微抽動,沒有言語半分,隻向身旁的掌櫃取來三尺青鋒,在對方那驚詫的目光下,將腳邊的刻有賭神二字的紅木大椅一劍劈下!


    咻的一聲,上好的椅子,從中間迸發出一道縫隙,隨後一分兩半,倒落在地上,發出震懾人心的轟鳴。


    …………


    “此後,再無賭神。”


    丟下這六個字後,蒼寒輕拂衣袖,將長劍交還與那瞪目結舌的掌櫃手裏,不顧對方乃至在場眾人的愣神,不急不緩的走下樓梯,走出賭坊。


    他誰都沒有刻意去看,雖說如此,但在踏出賭坊的那一瞬,卻有前所未見的輕鬆。


    他迴首仰望了一下那高高在上的楚大俠,耳旁充斥著無數人的疑問甚至是質問,都充耳不聞。


    芯兒跟在後麵,乖巧懂事的她,隻管給少爺端著食盒,沒有半語開口。


    因為她忽然發現,少爺變了,少爺的心境,少爺的氣質,都在剛剛那劈下紅木椅子的時候,出現了質的蛻變。


    仿佛一下子,超脫了似的,極為奇異。


    事實上,蒼寒確實如此,他看了一眼那樓上很是出乎意料顯得措手不及的葉凡,微微一笑。


    放棄這好不容易得到了舉世榮耀,何成不是心緒抉擇萬千之下的舍不得。


    但沒有舍,又哪來得?


    這何嚐,不是一種解脫呢?


    …………


    或許遺憾,或許悲哀,又或許,斬斷太深。


    但相比往後的不可預料,於這一瞬占據主動,終歸要好上一些。


    至於其他的,比方今後如何撈金之類,實際上,確有一些堵塞,但也並非走投無路。


    隻要他這預知未來的能力還在,不過是換一條路,換一種方法罷了。


    當然了,無論如何,此般耀目之舉,當化黃土,再無重現。


    不過,相對於以後的事,這今日的空手而歸,著實要早些做出應對,應對下一次父親病發的準備。


    蒼寒深吸一口氣,想來隻有掏出本要攢著開賭坊的積蓄應付了。


    他步伐平緩,於人群中走出,當中自有各種阻攔,但也無奈他的選擇,隻能化為抱怨連連搖頭。


    不過更多的聲音,是漸漸傳開關於葉凡提出的賭鬥……


    “要我說,賭神是怕了,要做縮頭烏龜呢。”


    “呸,屁的賭神,他不配!”


    有富賈不屑,更是有些憤恨,要知道蒼寒這一走,他們今日不知得損失多少銀子。


    也有權貴持著其他見解,如這縣尉的二弟子孔令虎,一身壯似牛的他,倒是淡淡開口道:“為了怕輸,居然直接隱退,先不說其中緣由,僅僅這份勇氣,值得欽佩。”


    “唉,今日虧大了。”千秋賭坊的掌櫃,看著漸行漸遠的蒼寒背影,仰天長歎。


    便在他捶胸頓足一刻,那樓上的葉凡卻是露出冷笑:“蒼少爺,你以為你這樣,就可以逃避麽?”


    這話語很輕很淡,除卻身邊奎九和張麻子外,旁人都聽不見。


    “不管怎麽說,老子還是挺佩服他的,居然想出這麽一個法子。”


    臉上帶著刀疤的奎九冷冽開口,說完就合上了身旁的木箱,扛起後,隨著葉凡和張麻子一道下了樓。


    他們一行三人,在出了千秋賭坊後,其去向,赫然是跟向那蒼寒後麵。


    似乎不依不饒,但彼此又相隔稍遠,好像不急著跟上。


    流芳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饒是漫步而行,從賭坊至蒼府,還是要點時間的。


    蒼寒為了避開百姓的追逐,步伐稍稍加快,沒有走大路。


    這一幕,落在葉凡目裏,眼皮微眯,輕笑了一聲。


    約莫二十多息後,蒼寒腳下運力,身如輕燕,繞了一個又一個彎,帶著芯兒,走了一條相對寧靜的小徑。


    當然,沒有完擺脫一些還心存僥幸的信徒的尾隨,但相比之前的水泄不通,要好上不少。


    也就是在這時,前方約莫數丈外的三岔口裏,走出一人。


    如絲綢般的黑色羽衣,蒼白的麵孔,自然是那搖著桃花扇的葉凡。


    不過這會兒,他的手上卻是多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條長長的紫檀木盒,透著淡淡的香氣,上麵還雕刻著種種花紋,很是精美。


    蒼寒眉頭微皺,停了下來,目中寒光乍現,頗為不悅,想著今日自己的隱退,可都要拜對方所賜。


    他剛冷哼一聲,就聽見葉凡道:“蒼少爺因何退隱賭壇,葉某不想知曉……


    但我黑鴉幫的幫主,鳳年大人,卻是很仰慕您的。”


    “仰慕我?何不親自來?”蒼寒冷冷一笑,這種套路他早就聽的耳朵裏生起了繭。


    “鳳年大人雖然沒有親自來,卻一直都很想拉攏你。這不,此番讓在下帶來了一份厚禮。”


    葉凡緩緩掀開木盒,頓時一股濃鬱的芳香擴散出來,化成了一抹薄薄的霧,很是不凡。


    “這是……”


    蒼寒瞳孔微微一縮,麵容起了些許變化。


    “沒錯,如蒼少爺所料,這是一株相當罕見的千年人參。”


    他向前邁了幾步,手腕動了動,把木盒傾斜了些,露出那神似嬰兒的玉白色人參,仿佛活物!


    饒是蒼寒,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等生了精的珍貴藥材,從前隻聞其名,不見其影。


    相比之下,那先前時候的三百兩黃金,根本不值一提!


    他壓了壓乏亂的心神,想著黑鴉幫區區一個江湖門派,哪來這等不凡之物?


    他腦海翻轉了數息後,似乎這才想起來,曾耳聞那黑鴉幫的幫主,似是一介修士!


    這麽一來,倒是頗為合理。


    隻是,這依舊太貴重了,看來這黑鴉幫,對他是,勢在必得啊。


    可越是這樣,越是讓他棘手的很。


    “久聞蒼少爺的父親,患有惡疾,不知這根小小人參,可否化解一二?”


    葉凡一邊不急不緩的徐徐開口,一邊細致的觀察著蒼寒的麵目變化。


    似乎,勝卷在握。


    蒼寒沉默了,實際上在看到這份大禮的一瞬,他就猜到了對方的意圖。


    換做以往,也不是沒有類似之事。


    隻是今日,太過不同,且不說這人參超凡脫俗,還有他已經公之於眾的退隱一說。


    往後,賺錢之道自然不絕,可在數量上卻可能不太如意。


    並且,父親這兩年來,每一次都病發,都在加劇。


    每一次,都要花費更多的錢財買藥,花費更多的時日療養。


    不得不說,這讓他一向如金鐵般的心,出現了一絲動搖。


    可他同時也知道,黑鴉幫有多麽想拉攏他,那麽所要麵對的事,就有多大。


    江湖的風浪,輕者缺胳膊少腿,重者死無屍……詭譎多變呢。


    他苦笑了一下,餘光掃了掃,發現四周早已靜悄悄的沒有半個狂熱信徒,似乎隻剩下他們幾個了。


    “蒼大少爺您,隻要答應,那麽今刻之事,沒外人會知道。”


    但見處於他身後不遠處的奎九淡淡一笑,說的斬釘截鐵。


    似乎剛剛那幫人都被他轟走了,至於張麻子則無聲無息的蹲在屋簷上。


    除此之外,剛剛由木盒裏散出的薄霧,好似化為了一層無形的屏障,籠罩了這四周。


    芯兒攥了攥裙角,想說什麽,又覺得這會的氣氛不對,就咽了迴去。


    “那本少若不答應呢?”


    蒼寒微微側目,冷冷開口,這樣的氛圍,對於他這麽一個隨性之人來說,感到相當的不舒服。


    “不答應的話,我們也沒辦法呀。但你就算不為自己以後做打算,也得為你父親考慮考慮吧……


    我黑鴉幫雖是普通的江湖門派,可鳳年大人卻是修士,手段不凡,門路更廣。”這一句,若隱若現的似拿那操控楚大俠和潘毒後對決說事。


    “你一旦入幫,隻論藥材方麵,定沒有太多問題,不敢說完治愈,但緩解個七七八八應該不成問題。”


    葉凡沒有絲毫逼迫,反倒是耐心的給蒼寒梳理利害。


    “就是嘛,話說你家老頭子病重不斷加劇,便是哪天死了,也都痛苦的很。你這個做兒子,難道不希望老人家走的安詳點?”


    奎九笑了笑,插嘴道。


    “你怎麽說話的呢?”


    一聲嬌喝,赫然是小巧玲瓏的芯兒發出。


    她瞪著刀疤臉,很是不悅。要知道她也是孤兒,被蒼老爺子收入府中,身份雖是丫鬟,但府裏上上下下,從未刁難過她半分,讓她很是感激。


    “喲,小黃毛丫頭,比你家主子還兇呢?”


    “奎九,閉嘴。”


    葉凡冷斥一句,轉而將目光看向那臉上微微變色的蒼寒:“手下多嘴,望蒼少爺海量。”


    “多嘴就得掌嘴啊。”


    芯兒抬手一指,不依不饒,似乎不嫌事大。


    蒼寒忽然笑了一下,他摸了摸芯兒的腦袋,道:“說的不錯。”


    這會兒,輪到葉凡的臉上變色了,他曬笑道:“蒼少爺何必與一介粗俗之輩計較……


    再說,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奎九說的也不無道理。”


    “說的是呀,我自然不與他計較,但我家的芯兒念念不忘呢。”蒼寒挑了挑眉毛,饒有興趣的繼續開口:“要不……


    讓芯兒去替你我掌那奎九的嘴,如何?”


    “你他娘的……”


    奎九狠狠的啐了一口,似乎受不了被這般羞辱。


    被一個卑微低下的婢女掌摑?


    這事要傳出去,他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讓你閉嘴!”


    葉凡眉頭一皺,赫然衝去,直接一巴掌扇在奎九的臉上。


    脆響如鼓聲迴蕩,格外刺耳。


    奎九臉上通紅,卻不敢吱聲,但在麵對前處那主仆倆的滿意之色,卻還是忍不住嘀咕一句道:“娘希匹的,等蒼病鬼疼死了,你們算個屁。”


    “你再說一遍!”


    芯兒剛剛開懷的俏臉立時怒目圓瞪,火冒三丈。


    “夠了!”


    葉凡麵色陰冷,眼看著一手好牌被自己莽撞的手下糊的稀爛,不禁又是一個大耳刮子甩去。


    “葉師兄,怕他個娘啊,幫主大人忌憚的,無非是這老病鬼不俗的修為,以及和縣令的深交罷了。”


    “所以呢?”


    這一次,開口的,是蒼寒。


    “所以?哈哈哈哈,你家老頭子照這樣下去,也活不過幾年了。既然幫主大人心急,葉師兄的敬酒你又不吃,那隻能花點手段,讓這死病鬼早點超生好了!”


    奎九抹了抹嘴角的血絲,麵如蛇蠍似的看去,像是早就想好了後手,要以自己的方法結束這場拖延了很久的拉攏。


    “放你娘的狗屁!”


    一語怒喝,但見有粉色身影閃過,隻聽轟的一聲,壯如小山似的奎九,直接穿牆而過,被生生打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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