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北城中的軍士一聽,連忙派人出來詢問。


    遠在百裏外的三目男子冷哼了一聲,收迴目光,對著手下下令道:“速戰速決,不要再耽擱了,我們已經暴露了。”


    程景平聽到身後的動靜,知道自己的任務終於完成了,當即麵對金光射來的方向放聲狂笑,而後便昏迷了過去,被趕來的拒北城修士接住。


    隨後趕來的商陽昊將消息重新說了一遍,幾人趕緊帶著他們進了拒北城。


    程景平再次醒來時,已經身躺在一間臥室中。他連忙看了眼自己的手,唿,還好,擬形符的效果還在。他鬆了口氣,隨即感到了全身上下鑽心的痛,忍不住哀嚎了一聲。


    此時旁邊的商陽昊同樣躺在床上,正專心致誌地盯著天花板看。聽到程景平的聲音,他轉過頭來說到:“醒了?你睡了兩天了。”


    程景平這才發現商陽昊也在這個房間裏,心中一驚,不知道自己剛才的驚慌是否被此人留意到了。


    他艱難地轉頭看了眼商陽昊,卻發現他已經重新盯著天花板了。正要說什麽時,商陽昊已經開口道:“仔細聽,外麵的戰鬥還在繼續。”


    程景平這才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頓時緊張地問道:“戰況怎麽樣了?”


    商陽昊搖搖頭道:“不知道,我也剛醒不久。隻是從聲音上來判斷的話,戰況很激烈。”


    程景平展開天人合一,卻是無法感應那麽遠的距離,隻得同商陽昊一樣,靠著耳朵來猜測戰況。


    城外有喊殺聲、有哀嚎聲、有兵器相擊聲、有爆炸聲、有猛禽異獸的嘶吼聲、也有術法對轟產生的轟鳴聲。程景平聽了片刻,終究是安耐不住,勉力要起身去親眼看看,卻發現一陣劇痛襲來,根本無力坐起。


    “別費力了,我都站不起來,更何況受傷更重的你。”商陽昊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哀默。


    這一絲哀默讓程景平很不安,顫顫巍巍地問道:“饕餮營……怎……怎麽樣了?”


    商陽昊沉默了片刻,咬著牙說到:“饕餮營全營兩千零八十九人,生還兩人,戰死……兩千零八十七人。”說完他便閉上了眼睛,仿佛這一句話便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需要重新睡一覺來恢複力氣。


    兩行清淚從他的眼角流下,順著剛毅的臉頰流到枕頭中,原本便有淚痕的枕頭再次被打濕了一大片。


    程景平默然。


    果然如此。


    三年以來他認識的饕餮營修士不多,知道名字的更少,但是那天他記住了很多名字,有餘米、瞻岐、秦海、王浪、陳飛、秦無雙……


    還有那三個被他保護了三年,最終卻又舍了性命來保護他的巴圖、七猛和趙齊。


    所有人都死了……


    這些人本不是他在意的人,但他們卻以一死,讓程景平在心中刻上了他們的名字。那一個個名字都流著血,滴答滴答地不住滴落。


    他本以為這些魔域之人與他不可能成為朋友;他本以為這些人的生死與他無關;他本以為自己此行就隻是為了同魔尊談合作,其餘一切事情都是浮雲;他本以為……


    程景平無聲地哀嚎,卻流不出半滴眼淚,發不出任何聲音……


    城外的轟鳴聲仍在,二人卻再不言語,沉默著各自療傷。


    偷襲失敗,這場原本的閃電戰被打成了消耗戰,雙方投入的兵力和高端修士的人數也越來越多。但魔域終究是準備的比較倉促,再加上實力本身就不如天庭,時間一久,敗勢漸顯。程景平甚至可以輕易通過戰場上聲音的遠近來判斷出此刻的魔域修士正在節節敗退。


    終於,坐鎮中央魔城的魔尊於沉默中,從王座上起身,一閃之下消失不見。直至十日後,魔尊突兀的重新出現在王座上,麵色陰沉,一言不發。


    這之後,天庭終於停止了進攻,在距離拒北城百裏之外的地方修建了一座城池,門口掛著一副匾額,上書:屠魔城。隨後天庭大軍入駐城池之內,竟是就賴在拒北城門口不走了。拒北城中大軍激憤不已,此等挑釁,如何能忍!


    但忍不了,也得忍。城中坐鎮的據北軍大統領同城主黎陽武商議之後,共同下令,拒北城所有城門關閉,暫時封城,不論軍士還是普通百姓,皆不得隨意出入。


    一切,待魔尊來定奪


    而此事傳入魔尊耳中後,他倒是反應平靜,隻是神情更顯疲憊,傳出一道軍令:“除魔城親衛外的所有魔域軍隊皆分一半入駐拒北城,嚴陣以待,不得出城。”


    魔域高層聽到這道軍令後皆心神一沉。這說的可是除了魔城親衛外所有軍隊的一半!魔域曆史上也隻有一萬多年前同那時還不叫玉帝的昊天爭奪天界霸主的那一戰能超過這次。


    這一萬多年來,魔域各城雖皆有在拒北城駐軍,卻都隻是少數軍隊,隻是起到輔助作用罷了。如今卻突然要有半數駐紮在拒北城,這是又要同天庭決一死戰了嗎?!


    可天庭卻在此時停止了攻勢,就地駐紮,甚至還建起了城,這又是何故?再有,既然集結了軍隊,卻又下令不得出城,這其中的意思,似乎並不那麽簡單。


    沒人知道魔尊的這道命令蘊含著什麽深層意思。就如同所有人都推測他消失的這幾天應該去了天庭談判,但同樣沒人知道談判中他受了什麽屈辱,付出了什麽代價。


    就在魔域大軍調動之時,程景平同商陽昊皆已經穩定下了傷勢。程景平傷的比商陽昊還要重,最後那幾道金光雖未射中要害,但蘊含了異常強大的威力,若非他的肉身強大,怕是也會同巴圖他們三人一樣,被轟爆了。隻是即便他的肉身再強大,中了四道金光,身體也是險些四分五裂。好在他即使傳迴了消息,立下了大功,軍中這才調集了最好的丹藥給他服用。否則即便是活下來,也隻能是個修為盡失的廢物了。


    這日,程景平結束了療傷,睜開眼睛,轉身望向旁邊的商陽昊。後者一直就望著他,見他看來,開口道:“能行動了?”


    程景平點點頭說到:“走吧,我們去看看他們。”


    他們,正是饕餮營戰死的兩千零八十七人。


    商陽昊早早便和大統領匯報過此事,因此出城門時未受到任何阻攔,順利飛向了昔日的戰場。


    當日他們的主戰場,本在百裏之外。隻是如今天庭大軍在百裏外建了城,二人便隻能飛到了五十裏外便停下。這裏,便是魔域與天庭新的分界點了,過了這裏,便算是踏入了天庭的勢力範圍。


    程景平二人自然不會穿著代表軍士的黑甲,此刻身上所穿,皆是城外流民的普通衣服。而這裏雖不是饕餮營的主戰場,卻是後麵兩軍交戰的主戰場。程景平事後聽聞,此次兩軍皆出動了十萬人以上,是以一場大戰下來,此地的屍首,比之地界的兩次大戰更多。


    此時大戰剛過去沒多久,便已經有無數的拾荒者冒著被兩軍修士斬殺的生命危險偷偷來此拾荒。


    程景平二人也假冒成拾荒者混在了其中。二人遙望著北麵這座剛建成的雄城,在那後麵,躺著饕餮營兩千零八十七個兄弟。而這些人再也迴不來了,即便隻是屍骨。


    二人帶了兩壇酒,一壇給戰死的兄弟們喝,一壇給他們二人自飲。商陽昊先是將一壇酒悉數倒在地上,再給二人各自倒了一碗酒,朝著屠魔城的方向高舉酒碗豪邁道:“兄弟們,你們都是好樣的,我饕餮營的兵,他娘的沒一個孬種!喝了這碗酒,好好上路,這個仇,我商陽昊總有一天會給你們報的!”說完將碗中酒水一飲而盡。


    程景平同樣高舉酒杯一飲而盡。原本他隻是借著從軍去獲得見到魔君的機會,從未想過會對饕餮營有什麽感情,一切都隻是利用罷了。隻是從那日餘米自爆開始,從巴圖為他擋下那道金光開始,饕餮營已經深深刻在了他的神魂中,商陽昊要為饕餮營報仇,程景平也一樣。


    祭奠完了英靈,二人席地而坐,沉默中喝著酒。


    這片戰場上的血水已經幹涸,浸透了鮮血的大地呈現出妖異的暗紅色,看著有些刺目。空氣中的腥臭味迎來了無數喜歡腐肉的猛禽。他們眼神中泛著貪婪的兇光,在戰場上空徘徊,不多時便會選擇好想要進食的屍體,而後便落到屍體上開始大快朵頤。不多時,那具屍體便被啃食殆盡,連骨頭都沒剩下。


    程景平靜靜地看著一隻猛禽將一具屍體吃幹抹淨,突然對身邊的商陽昊說到:“我們那邊有個民俗,說是讓死去之人的屍體被天上的猛禽吃去,他的神魂便會得到猛禽的保護,下一世便能投個好胎。”


    商陽昊對此隻是笑了笑:“希望吧。有時候相信的人比不信的人要幸福的多。”


    程景平沒有再說什麽,又看向了戰場。無數的拾荒者此刻正如同螞蟻搬家搬,在偌大的戰場上尋找著還能用的東西,一件一件的收起來,搬迴家。這是對死者的大不敬,但程景平此刻卻不想去阻止,因為這便是他們的營生,斷了他們的營生便等同是殺了他們,而他不想再殺人了。


    商陽昊突然說到:“上頭的軍功發下來了,很多,但仍然不夠讓魔君招見你。”


    程景平聽到“軍功”兩個字有些發蒙。自己從軍便是為了軍功,此刻對這個詞卻是失了興趣。軍功是建立在人頭之上的,而他真的不想再殺了,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憊湧上他的神魂:“給兄弟們分了吧,好歹能讓他們的妻兒過的好一點。”


    商陽昊對程景平的決定並不意外,沉默中點點頭,又打趣道:“看來你想實現見魔尊大人的誌向,任重而道遠啊。”


    程景平苦笑一聲,迴道:“是啊。而且我準備退出了,不殺了。”


    商陽昊一呆,盯著他的眼睛嚴肅道:“你確定了?”


    程景平直視他的眼睛平靜道:“我說過,我本來就不喜歡殺人。殺了三年了,我還是沒法喜歡上殺人,特別是這次的事情過後,我真的不想再殺了。”


    商陽昊盯著他的眼睛,確定他不是一時衝動,歎了口氣:“唉,人各有誌,如此也好,起碼以後老了,還能有個人陪著喝喝酒。”


    程景平笑道:“你就這麽確信你能活到老了?”


    商陽昊笑罵道:“你小子咒我死是吧?”


    程景平突然笑道:“其實我們營中負責記錄軍功的就是你吧?”


    商陽昊一愣,也不隱瞞,指著程景平的鼻子笑道:“嘿,好小子,你怎麽知道的?”


    程景平灑然一笑:“猜的。負責記錄軍功這種大事總不能讓修為低微之人負責,戰場上太容易死了。而饕餮營中屬你修為最高,所以我猜是你。”


    商陽昊哈哈大笑起來。


    程景平抿了一口酒再說道:“我再猜猜,軍功之事關係重大,我猜魔尊大人會啟用自己的親信來擔任這個職位,所以你應該能見到魔君大人?”


    商陽昊停下了笑聲,也喝了口酒,迴道:“猜對了一半,我們確實是魔君大人的心腹,但要想見魔君大人卻還得向我們的上司申請。”


    他盯著程景平的眼睛肅穆道:“你到底為何如此想見魔君大人?”


    程景平沉默了片刻,歎了口氣,搖搖頭說:“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但你可以放心,我對魔君大人並無惡意,隻是急切需要見他一麵罷了,有重要事情需要同他麵談。”


    程景平倒不是信不過商陽昊,隻是他也需要通過上司才能見到魔君,而自己對他這個上司卻是沒有半點了解,他不想冒這個險。


    商陽昊也不強求,自顧自再喝了碗酒,說道:“既然你不願意說,我也就不多問了。隻是見魔尊大人這事總要有個理由,否則我也不好向上頭申請對不?”


    程景平點點頭。那如今便隻有試試去找蚩尤前輩所說的那個朋友幫忙了。隻是想到這個虛無縹緲的人物,程景平就一陣頭大,先不說他到底還認不認這份交情,單是如何找到此人便讓程景平很是頭大。


    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程景平隨意問道:“那最後還有個問題請教,不知大人是否聽過一個叫‘刑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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