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哥,你快試試!”株翼催促道。


    周跋也高興地笑了,默默轉過身,用衣服袖子擦了擦自己帶了泥的腳趾,穿上了那雙潔白的充滿彈性的襪子,又套上了馬丁靴。


    其實靴子大了一點,但他還是興奮地說道:“剛剛好!真舒服,這鞋子可真舒服。少爺您家的靴子在外麵一定能賣得紅火,我從沒見過這麽好的靴子,這下下山不怕路滑了。”


    石蘊深溫和地點點頭,沒說話,就算默認了。


    大家還想請他吃頓飯,可他死活不肯,考慮到夜晚的危險,隻能放他先迴土地廟了。


    眾人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百感交集。


    論人品,周跋著實不算好人,他讓盧交背了黑鍋,也辜負了步娘子,甚至間接害死了村裏的其他人。


    可他悔改了,也在力所能及地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但死去的人卻不能再活過來了。


    所以沈初星不喜歡他,卻也沒辦法憎恨這樣一個可憐人。


    隻能給予他應有的迴報,希望他有一個好的未來。


    可是還沒等大家轉過身進屋,遠處就傳來周跋的唿救。


    “啊!”


    “救——”


    沈初星一下子想到了盧交,拔步跑了出去,其餘的人紛紛跟上。


    可是,黑暗中,拖著周跋一直在走的分明是刑天。


    “刑天,你幹嘛!”株翼衝到前麵喊道。


    可是刑天不聞不問,成年女人大腿粗細的胳膊箍著周跋的脖子就往後跩。


    周跋雙手伸向前,想抓住些什麽東西,可眼前隻是空氣。


    他又想往後掰開刑天的手臂,可是那力道,怎麽可能是他能夠抗衡的。


    “救……救……”他被勒得雙眼暴突,臉色青紫,連一句救命都喊不出來。


    沈初星剛要提著劍上前,石蘊深就將她往後一拉,舉起腕弩,對準刑天的腰際發射出了棗核。


    連發七粒,隻有最後一粒被躲開了,剩下的六粒全部打進了刑天的腰部。


    其實原本石蘊深隻是試試,可不一會兒,大家便看見刑天遲鈍地後退兩步,腰間冒出一縷灰色的厭惡。


    他似乎沒有感受到疼痛,隻是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腰際,抬頭時,眼神陌生得像是完全不認識沈初星等人。


    七個人舉著劍圍了上去,周跋劇烈咳嗽著,趁機脫身躲到了石蘊深的背後。


    林蘇河舉著青蕪問道:“你是誰?你不是刑天。”


    “我當然不是刑天。”他表情又哭又笑,看著自己受傷的腰際說道:“為什麽所有人都要害我?”


    他笑著笑著就流出了眼淚,可眼淚是血紅色的,透著悲戚和詭異。


    整個麵貌也在急劇變化,像是在刑天的臉上又長出了另一張臉,麵目腫脹,凸顯出另一幅更為粗獷的臉。


    周跋被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盧,盧交!”


    “哈!你還記得我啊!”盧交慘白著臉笑著,指著他道:“原來你還記得我啊!”


    “為什麽要害我?”他步步緊逼。


    周跋哆嗦著向後退:“對不起,對不起,盧交,是我對不住你,我不知道林淑華會這麽對你。我當時太害怕了,所以……”


    “害怕?所以你就讓我背了黑鍋,讓我白白搭上一條命!”他的聲音突然淒厲!


    “我盧交與人為善,勤勤懇懇到頭來卻落得如此下場。你日日好吃懶做、百無所成卻好端端站在這裏!老天爺不公!”盧交指著周跋,字字泣血!


    “轟隆隆——”一道閃電落了下來,緊接著就是震撼的雷聲。


    周跋哭得眼淚鼻涕混作一團,也知道自己躲了這麽久,遲早會有這一日,於是也不再後退。


    他利落爬起來又跪了下去,對著盧交將頭叩得砰砰作響:“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是我當初膽小怕擔責任,行差踏錯,害了瀾兒也害了你。


    我早就不想活了,這條命你拿去!就當我賠你一條命!”


    周跋磕破了額頭,雨水混著血水流過下巴,滴在地上。


    沈初星等人握著劍提防著,卻不知道該不該插手,這似乎是兩個人的恩怨。


    盧交愣住了,他恨了這麽多年,也找了他那麽多年。


    原本以為會抓住一個死不悔改的周跋,卻發現對方早就認識到了錯誤。


    他似乎恢複了一些神智,麵目平靜了下來:“這麽多年你去哪兒?”


    周跋指著不遠處的山,哭著笑著說道:“我躲在土地爺廟裏,喬裝成老頭給村裏人進貨。你還記得那座廟嗎?小時候你偷摸帶我上山打獵,結果突然下起今天這麽大的雨來,我們困在了山上,就躲在土地爺廟裏睡了一個晚上。結果急壞了大人,讓村裏的人在山下找了一宿。”


    ——


    “跋子,對不起,我不該瞞著周興叔把你帶上山的,他肯定急壞了。”小盧交笨拙在廟裏生火,村裏人早就不信土地爺了,這裏連個香火都沒有。


    “沒事,我爹才不管我呢!說不定他以為我跑到隔壁村二叔家去蹭飯了。你不怕你爹娘擔心嗎?”小周跋揮揮手,絲毫不將這事兒放在心上。


    盧交沉默了一會兒:“我爹估計早就喝得爛醉,他才不關心我去哪裏。”


    火焰烘著小周跋的臉,他搓搓手,將身上的濕衣服都脫了下來:“要是下次你爹又打你,你就跑來我家。我爹是村長,你爹不敢上門。”


    “快把衣服脫下來,別管火了。不然咱倆都得生病。”他邊說邊扯著小盧交的衣服……


    ——


    盧交眨眨眼,好似大夢一場。


    他喃喃道:“周興呢?他包庇你,村長明明知道你和步聽瀾的事情,明明可以幫我解釋!”


    周跋張張嘴,忽然大哭,哭得什麽話都說不上來,隻是一味地打嗝。


    盧交放下舉得僵硬的手臂,漸漸疑惑起來。


    “他的爹娘死了。他娘被貴人的馬車踩中了脾髒,沒救下來。他爹……想告官卻被關入了大牢……也沒能出來。”沈初星迴答道。


    “死了?”盧交呆呆地問道。


    株翼和房才哲不自覺的點頭,卻見盧交瘋癲地笑出聲來:“就這麽簡單就死了?”


    數年來的怨恨無所依托,將他的猙獰和殺意也襯得像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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