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不會結尾


    第五十六章 並肩深擁


    過了電視塔,進入甘霖街,因為大麵積斷電,四周一片漆黑,溫恪憑借出眾的夜視能力也才堪堪摸著牆沿往前走。


    “誰!有人?”一束手電筒的光刺眼地打在溫恪臉上。


    溫恪眯著眼睛看了一眼,是穿著藍色工裝的藍天救援隊。


    溫恪坐上搜救艇,才借著光看見路邊的半地下商鋪已經被淹沒了一半。


    救援隊員看出了溫恪的觸目驚心,“甘霖街地勢低窪,那邊地麵洪水都到胸口了,我們還要趕著去救滯留在屋裏的老人小孩,一會兒把你放到地勢高一點的地方行不行?”


    溫恪點點頭,又立刻搖了搖頭,“我跟你們一起,我能幫上忙。”


    “哈哈,不是怕你累贅,是太危險了。這會兒水位線還是高,你先保護好自己。”救援隊員拍了拍溫恪的肩膀。


    溫恪笑著搖了搖頭,“我是專門來這的,就讓我幫忙吧。”


    救援隊員無奈地笑笑,“行吧。穿好救生衣。”


    和陳劭並肩而立的方式不是隻有一種,他們一起在同一片天空下奮戰,就仿佛從沒分開過。


    親眼目睹洪災現場,溫恪才意識到這是和時間賽跑。


    “老婆孩子先過來。”救援隊員爬到民房牆上接過一個男孩,溫恪跳進水裏站著,接過孩子,抱著放到搜救艇上。


    “你踩著我肩膀下去。”隨後,孩子媽媽也安置到了搜救艇。


    雨勢漸漸弱了,午夜的雨灌進脖頸,冷地溫恪打了個顫。


    小男孩肉乎乎的臉蛋像一朵被打蔫了的向日葵,渾濁晃動的洪水帶走了他的笑容。坐在搜救艇另一側的溫恪心裏一緊,握住他的手,“頭暈?”,小男孩搖搖頭,卻緊緊攥住了溫恪的手,“剛才水都比我高了,我爸爸把我舉起來的。”話裏是明顯的哭腔,卻忍著不肯落淚。孩子的媽媽把孩子抱進懷裏,“沒事,沒事。”


    明明接上了人,溫恪卻覺出了一份擔憂與後怕。


    搜救艇從社區出來後行至一個拐彎處,突然被另一輛經過的救援艇引起的大浪衝翻,層層脊疊的洪水,被前推後湧掀成一個裹挾著無數異物的濁浪,瞬間,溫恪和搜救艇上七八名群眾都掉入洪水中。落水的溫恪才發現這裏的水位已經漫到了胸口,趕緊和救援隊員一起撈起身邊的落水群眾。


    慌亂中,丈夫抓住了妻子的手,但兒子卻不知去向。


    “1個,2個,3個···人不夠。”


    “我兒子不見了!”


    “我兒子呢!”


    “彤彤!”


    “小男孩不見了!”


    “啊!彤彤!彤彤,你在哪!”


    小男孩不見了蹤影。


    道路中間的樹被刮得東倒西歪,水在地下管道口附近形成瘋狂的旋渦,沒過胸口的積水一浪一浪放肆地舔著溫恪的咽喉,心慌恐懼隨著分秒增進,在洪水猙獰的麵目前,每個人都顯得那樣不堪一擊,深不見底的積水讓哭天搶地的父母悲痛欲絕。


    “我去找,我會遊泳。”溫恪話音未落,就深吸一口氣鑽進了水裏。


    淩晨四點的渝州,天黑的徹底,水下更是一片漆黑。水流衝過來的石塊劃破了溫恪的胳膊,血流不止,在流動的大片黑色裏,溫恪什麽也沒找到,踩著水,露出了頭,往搜救艇附近又遊了些,“給我個探照燈。”


    “我救生衣穿好了,跟你一起。”救援隊員也跳下了搜救艇。


    溫恪又紮進水裏,憑著微弱的光搜尋,因為流血的原因,溫恪體溫降地很快,身上已經被凍得沒什麽知覺,隻能聽見水麵上一聲又一聲的“彤彤!”


    終於,溫恪隱約看到有一雙手和半個腦袋在水裏沉浮,溫恪奮力遊過去,抓住那截小小肉肉的胳膊,溫恪才覺得鬆了口氣。


    小男孩發出微弱的聲音“咕嚕···救我···”,水淹沒過咽喉,喘氣都變得困難,剛碰到溫恪,小男孩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用手抱住溫恪的頸部,整個人幾乎都掛在他身上。


    溫恪流血的胳膊已經完全抬不起,隻能單手費力地扯下救生衣,裹在孩子身上,腳一蹬,發現旁邊有個電線杆,溫恪試著攀附過去,靠過去才發現水竟有兩三米深,心裏涼了一大截,隻能咬牙忍痛抬著受傷的胳膊托抱著小男孩,硬著頭皮往前遊。


    溫恪想探出水麵唿救,但因為負重和水深,幾乎沒辦法發出聲音,整個人都在止不住往下墜,手腿都被劃傷,漂浮在水麵上的蟲子吸附在他臉上,冷不丁咬得他疼痛難耐,溫恪覺得自己體力透支不斷嗆水,殘存的理智讓他試圖把男孩舉起來,但掙紮著幾乎要脫力,每一次下沉他似乎都看見水裏混著的一縷紅色液體,血正在源源不斷地往外流。


    溫恪嗆了口水,滿嘴的石渣樹葉,失血後近乎麻木的感官,讓他想起了小時候失彌山的那個潭,明明很清醒地知道墜入深處的後果,但卻使不出力氣求救掙紮,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斷下沉,下沉···


    “溫恪!”陳劭覺得自己就像虎爪裏的雛鳥,滿身驚懼,腦海裏隻剩下一句,你不可以死。


    誰在叫我?好熟悉的聲音···生死擦肩的本能,溫恪感覺自己被箍緊著腰抱了起來,剛露出水麵,空氣猝不及防灌進鼻腔,“咳咳咳···”


    “溫恪!溫恪!”陳劭聽到溫恪咳嗽鬆了口氣,差點手軟虛脫。


    陳劭因為熟悉街區,跟著武警的搜救隊一起幫忙疏散被困群眾,手電筒左右巡視的時候,刹那的餘光讓他看見了溫恪的臉。他不可置信溫恪會出現在這裏,但隨即就覺得這確實是溫恪能做出來的事。


    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陳劭覺得地動天搖,心裏一磚一磚建起的高牆轟然間碎成了渣,所有的放手都變得毫無意義,所有深藏的秘密都土崩瓦解,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愛意如同這暴雨傾盆落下。


    溫恪努力甩了甩頭,對上了陳劭那雙黑黢黢的眼睛,深情的、欣喜的、熱烈的,他們重逢了。


    “這裏!”


    “這裏!”


    叫彤彤的男孩子撲進媽媽懷裏的時候,差點再次把搜救艇側翻,眾人不約而同扶住艇身,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陳劭牢牢箍著溫恪,不肯撒手,溫恪依賴地倦在陳劭懷裏,好像這裏就是他最後的溫床。


    陳劭怕溫恪冷,手不住地上下摩擦,希望能傳遞哪怕一點點熱量。手心黏膩的觸感,才發現溫恪胳膊在流血。陳劭掰過溫恪的身子,倒吸一口涼氣,氣憤地盯著溫恪的眼睛。


    溫恪整張蒼白的臉浸透了水,半睜半閉眼睛地嘟囔了一聲,“沒事。”


    陳劭看著溫恪有氣無力的樣子,生怕下一秒溫恪就暈過去,當即把他翻身摁在自己腿上躺著,借來緊急醫療箱,包紮住了傷口。


    溫恪勉強睜著眼,看見陳劭臉色煞白到發青的地步,一手牢牢摟住自己,單手脫了濕透的短袖,擰了擰水,隔著紗布一並摁在出血的傷口上。


    搜救艇把兩人放到社區醫院,這裏地勢要高得多,水剛剛到小腿肚的地方,陳劭攬著溫恪準備上樓梯。


    “你沒穿衣服。”溫恪看著陳劭流暢利落的腰背,手臂和肩胛骨上也全是深淺不一的傷口,別開臉把短袖遞給陳劭,黑色的短袖浸濕雨水,沾染血跡,帶著兩個人的體溫。


    陳劭接過衣服套在身上,準備扶著溫恪上二樓診療室。


    “腿也受傷了。”溫恪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褲管,語氣無辜又嬌氣。


    陳劭皺著眉蹲下身,輕手輕腳地把褲腿攏上去,遍布的劃傷,心裏一疼,抬著頭望著溫恪。


    溫恪的本意不是讓陳劭心疼,“上樓梯費勁。”


    陳劭轉了個身,示意溫恪趴上來,背他上去。


    溫恪語氣裏都是恨鐵不成鋼,“胸口也疼,背的話會硌著。”


    陳劭站起身,猶豫了一下,打橫把溫恪抱了起來。


    猛地懸空,溫恪吃了一驚,在黑暗裏羞紅了臉,“放我下來。這什麽姿勢,羞不羞!”


    陳劭不明所以,輕輕放下溫恪,“那怎麽辦?就兩步路,天這麽黑,沒人看。”


    溫恪又羞又惱,朝著陳劭挪了一小步,挨上去,輕輕柔柔地摟住陳劭脖子,把自己軟軟地趴在陳劭耳邊,囁嚅了一句,“抱。”


    陳劭明白過來,一把托住溫恪兩條腿掛到自己腰上。


    雖然是費盡心機得來的,但溫恪還是很滿足,他喜歡緊緊貼在陳劭身上,仿佛他們從不曾分開。


    溫恪柔黑油潤的頭發濕噠噠地埋在陳劭頸窩裏,“陳劭。”


    陳劭剛上了一個台階就停下了腳步,“嗯?”


    “我想你了。”溫恪拿鼻尖輕蹭陳劭的肩骨,陳劭感覺到溫恪落下的眼淚有些燙。


    陳劭哀傷又堅定,“嗯。我知道。”


    “你不知道!”溫恪對著陳劭的脖子狠狠咬了一口。


    “嘶。”陳劭單手托住溫恪,另一隻手寬大有力地撫在溫恪背上。


    “你不知道,我每天看的著摸不著是什麽滋味。我看你一個人的時候,我心疼。看你跟別人有說有笑,我又生氣。我傻不拉幾動不動就習慣性戳我前麵那個人,他轉過來我才知道不是你。你什麽都不知道···”溫恪仗著陳劭看不見自己的臉,趴在陳劭身上哭得一塌糊塗。


    溫恪越說越生氣,抬起頭和陳劭對視,“還有,你幾個意思啊,躲到三班不見我,給你傘你也不用,你還把月亮還給我,陳劭你沒有心嗎!你還送我望遠鏡,你讓我一個人看星星啊。”溫恪邊說邊哭,越哭越兇。


    陳劭怕溫恪哭地一抽一抽不穩當掉下去,摁著他的背靠向自己,因為兩隻手都被占了,隻能拿鼻子蹭溫恪的眼淚,咫尺之間,肌膚相親,“你怎麽這麽能哭,我連做夢,你都在哭。”


    溫恪想起陳劭接受電擊治療的樣子,“我選錯了,我不想跟你做朋友,我根本放不下。我就活一輩子,能活多久都不知道,憑什麽要我放棄我喜歡的人,我不想···”溫恪紅著眼睛蹭陳劭的臉,眼睫上的淚水掛不住,染在陳劭的眼瞼,“如果你覺得這是病,那我們一起病,一起病入膏肓,好不好?”


    陳劭按住溫恪的腰,吻上那哭得顫抖的唇。


    好像有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在耳畔,溫恪被陳劭抱在懷裏,聽見自己熾烈的心跳。也不知道是失血過多,還是失而複得,他隻覺得自己頭重腳輕,四肢綿軟,這場暴雨就像是夢,夢裏的哭聲現在都變成了甜蜜的禮物。


    陳劭抱著溫恪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溫恪這麽輕,腰這樣薄,他抱地很緊,像要把這個老天爺送給自己的哭包揉進身體裏,他實在想不通支離破碎岌岌危危的自己怎麽值得被這樣愛著,溫恪永遠有數不完的溫暖送給他。


    溫恪的唇形很漂亮,勾勒著讓人一吻再吻的浪漫。


    溫恪趴在陳劭肩上,“我們和好了?”


    陳劭偏頭,碰了一下溫恪的耳骨。


    溫恪因為一會兒哭的稀裏嘩啦,一會兒吻的唇齒相依,這會兒說起話來含含糊糊,“你光親不說話,白占便宜啊你。”


    “你說什麽就是什麽。”陳劭的懷抱緊實可靠。


    “天塌了也不準分手。”溫恪摟緊陳劭,情發肺腑。


    陳劭嘴角忍不住勾起來。


    兩個人蹭著鼻尖。


    “你笑什麽?”溫恪眨巴著大眼睛。


    “笑你原來喜歡這樣。”陳劭的手稍稍往下,扶著溫恪的腰,傾身讓溫恪整個人往後仰,環緊了手臂,輕輕親了溫恪一下。


    溫恪本來是覺得趴在陳劭身上安全滿足,現下覺出這個姿勢比公主抱還要曖昧,兩頰和脖頸因為害羞而充血發紅,嘴唇上還殘留著因為接吻留下的淡淡水光,剛想下來,陳劭卻把他兩腿更分開了些,往自己腰上又托了托。


    溫恪以掛件姿勢進了人山人海的社區門診的時候引來了矚目無數,蚊子似的在陳劭耳邊嚷嚷,“放我下來。”


    陳劭問完護士,徑直走進治療室裏,抬腳把門踢上,隔絕了所有的目光,才把溫恪放在病床邊上。


    “護士在的時候你就一直盯著我,人都走了,你還看。”溫恪坐在床邊,陳劭拉了椅子就坐在他對麵。


    溫恪說話的時候腿晃來晃去,陳劭就拿雙腿限製了他的活動範圍。


    溫恪看陳劭不說話,還拿腿並攏了自己的雙腿,直勾勾盯著自己,抿了抿嘴,“你別一直看我。”


    陳劭拉起溫恪垂在腿上的指尖,“疼嗎?”


    一個流淚的人,現在卻流了血。


    溫恪拉過陳劭的手,用手比劃著把陳劭的手掌舒展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熨平,帶著滿心滿眼的笑意,“不疼。”怕陳劭不信,又看著陳劭的眼睛補了一句,“真的。”


    少年人眉宇間風流瀟灑,四目相對的雙眸裏卻裝著自發自願的至死不渝,既然是要做你的良人愛侶,那自由還有什麽稀罕的?


    陳劭伸手去擦溫恪眼尾已經幹涸的淚漬,溫恪卻伸出手抱了個滿懷,陳劭覺得心裏滿當當的。


    收到了上蒼的禮物,就應當好好珍惜,哪兒有拒收的道理?眼前的人,好的不像話,交了心,冒著不韙壓上這一生又何妨?


    第二天清晨的時候,雨漸漸停了。


    電視塔的新聞大屏上傳出鏗鏘有力的聲音,“在生活的無常和意外裏,在傾盆暴雨中,我們看見一種篤定的存在,正因為這份愛,我們淌過洪水,越過泥濘,等來陽光!吾輩青年,天災重任,挺立人前,一念微明,可以燭幽,一點星火,可以燎原。”鏡頭裏是一個又一個陳劭和溫恪,是一個又一個活在希望裏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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