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不會結尾


    第二十九章 人生箴言


    時間退迴大課間以前。


    體育老師們一般都泡在場館裏,趁著辦公室沒人,梅宇恆特意穿了來一中麵試時候的正裝,一本正經地在等陳劭,覺得這樣能讓人覺得可靠。


    “來,進來坐。”梅宇恆給陳劭開了門。


    陳劭看見西裝革履的梅宇恆,有一瞬的錯愕,實在沒想出來有什麽大事要發生值得體育老師穿正裝,“梅老師好,您找我?”


    梅宇恆笑地親切又靦腆,“對,想跟你說點事。你先坐,喝水嗎?”


    “不用,不用。”陳劭乖巧坐下擺了擺手。


    梅宇恆拉了椅子在陳劭對麵坐下,不知道怎麽開口,挪來挪去,挪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找到合適的位置。


    “那個,我前麵讓謝弛給班裏發那個羽毛球比賽的報名表,我看你們班沒人報名。”梅宇恆生的高大帥氣,一副比健身教練還魁梧的身材,這會兒說話這樣試探,看起來很不協調。


    陳劭心想,是這個事啊。“可能是沒人報吧。”


    “你不想試試嗎?”梅宇恆微微側著頭問。


    陳劭輕輕搖了搖頭。


    “那個,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年初才來的一中,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似曾相識。上個月教育局來檢查工作,我幫忙整理學生素質鑒定手冊,看到了你的資料。你父親,是陳勖?”梅宇恆說得很謹慎,好像認真推敲了措辭,怕冒犯。


    “嗯。”陳劭沒想到梅宇恆認識陳勖,“您認識?”


    “那個,很遺憾,他們過世了。我不是故意要提你的傷心事,哎呀,我這個人平時直來直去,我也不知道怎麽說合適,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直說可以嗎?”梅宇恆雙手抓著膝蓋等著陳劭給他答複。


    陳劭點點頭,在他的記憶裏,他小時候並沒見過梅宇恆。


    梅宇恆如蒙大赦,鬆了口氣,“你父親是我師兄,比我大個七八歲,我們當年都跟著趙大龍教練在省隊練羽球,你知道趙大龍吧?他得過亞運會男單冠軍。”梅宇恆說的很認真。


    陳劭是知道趙大龍的,那是以前陳勖每年過年都要去看望拜訪,但每年都被拒之門外的人,陳劭點了點頭。


    梅宇恆淺淺笑了一下,他就知道陳劭不會完全忘了羽球。“那時候我是隊裏最小的,勖哥是我們的傳奇,動態視力、反應速度、肌肉素質什麽都好,他天賦勝過太多人,也是趙隊最器重的學生,他一直是我的目標,不是誇張,他每一場比賽我都不會錯過。”


    陳劭第一次聽人說自己爸爸年輕時候的事,覺得陌生又親切。


    “他體校一畢業就考進了南大,我們這些體育生能考上體育學院都是很不錯的了,他竟然能考進綜合大學,還是重點,我們都特別羨慕。第二年,他就被選拔去了國家隊,年底的時候參加國際公開賽,得了個男雙亞軍。那時候,趙隊每天都拿勖哥當樣板教育我們。”梅宇恆迴憶的時候帶著前所未有的欣喜和光彩。


    梅宇恆的表情轉瞬即暗,語氣中充滿可惜,“但那是他的最後一場公開賽,後來勖哥就被國家隊退迴省隊了,再後來我聽說他直接轉成了師範類,畢了業就迴棉城老家的中學當老師了。我一直以為勖哥會是身披國旗在賽場上怒吼的人。再後來見到勖哥,已經是他的婚禮了,那時候你被你媽媽抱在懷裏,小小的,特別可愛。”梅宇恆說著還比了一下大小。


    “那時候我才知道勖哥和你母親高中就在一起了,相戀了很多年。他們還考上了同一所大學,你母親好像是學音樂的,是嗎?”梅宇恆問。


    陳劭點點頭,他並不知道父母的感情故事。


    “大三的時候因為你母親懷孕了,他們決定把孩子留下來,你母親為此休了學,勖哥每天打好幾份工,還決定了一畢業就當老師,給你和你母親一個安穩的生活。畢竟那時候他才二十出頭,什麽時候能在國家隊那種藏龍臥虎的地方熬出頭,誰也說不準。他放棄羽球後,趙隊傷心了很久,一直不見他。”梅宇恆覺得往事滄桑,卻道不出其中一二。


    陳劭忽然覺得很多事情都說的通了,比如為什麽奶奶不太喜歡媽媽,大概是覺得他們被愛情衝昏頭腦,毀了陳勖的大好前程。可,媽媽本來也有自己的似錦未來。說到底,竟然是因為他,因為他不打招唿來到了這個世界上。


    “後來我以為勖哥不會再重返賽場,就這麽放棄羽球了,但我沒想到他帶著你一起迴到了球場上。”梅宇恆打斷了還在憂鬱狀態的陳劭。


    “我記得特別清楚,第二十五屆省運會羽毛球決賽乙d組男單淘汰賽,你當時剛滿7歲,是全場最小的選手,那是你第一次參加省運會,但你年紀小小不喊苦不喊累,就那麽一直跟著勖哥,我在青年組比賽,老遠看著你滿頭大汗、臉漲得通紅,我都心軟,但勖哥和你都不當迴事。後來你拿了乙組男子團體第一名。你知道我當時有多激動嗎?”梅宇恆現在迴想起來,心裏的激動都還是像一道洪流直衝腦門。


    “我以為我還會在賽場見到你,但,誰也想不到會發生意外。後來我去過棉城,但沒你的消息。陳劭,後來,或者現在,你再也不想碰羽球了嗎?”梅宇恆望著陳劭,想求個答案。


    陳劭突然被喚醒那段陳勖拉著他的手練球的記憶,神情苦澀,“他們去世後,我跟奶奶生活,她很傷心,那些東西能燒的扔的都毀了,舍不得的扔的也都鎖在櫃子裏了。怕她難過,我也不想再練了。”


    “那現在呢,你奶奶已經···”梅宇恆脫口而出,沒說完就意識到了冒犯,“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陳劭微微搖了搖頭,示意沒關係,“這麽多年我已經再沒碰過羽球了,而且小時候也沒練過多久,不行的。”


    梅宇恆迫切地說,“不會。那隻是經驗上的差距。就拿跳繩來說,你每分鍾能達到280個以上,這已經是國家三級運動員的標準了,你100米12.33秒,空間感也很好,我相信隻要你願意重新拿起球拍,一定會有好成績。”


    陳劭沒說話,猶豫著想什麽措辭婉拒。


    “隻要達國家二級運動員級別,高考可以加10分。達國家健將級別,可以加20分。你要是願意當羽毛球特長生,隻要取得省級比賽前五名,就可以在提檔後加5分。我知道你學習好,可能不在乎這個,但這些羽毛球比賽都有獎金,這次精英杯獎金不高5萬左右,但挑戰賽的時候冠軍能拿到30萬。陳劭,我真的希望你不要放棄自己的天賦,也不要放棄勖哥的夢想。”梅宇恆言辭懇切,極力說服陳劭。


    “梅老師,謝謝你跟我說這些,好多事我以前並不知道,這個事我想想行嗎?”陳劭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好,你考慮考慮,我等你。”梅宇恆一邊點頭,一邊說的語重心長。


    時間迴到現在。


    陳劭走進班裏,分明察覺到了氣氛不太正常,但來不及多想,已經開始上課。


    螃蟹:哥!溫哥!我親哥!


    螃蟹:真不是我說的!


    螃蟹:是我的話天打雷劈!


    ·:那他從哪兒知道的。


    螃蟹:日月為證,我跟他又沒那麽熟,我哪兒知道啊。


    螃蟹:不過我猜陳劭上高一的時候肯定也有過這個情況,八成他以前班裏同學就知道,然後說給姓徐的?


    ·:一群碎嘴


    螃蟹:···


    螃蟹:那現在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螃蟹:大家都知道了,你今兒還把班長砸了,他就算不敢惹你,劭哥八成要被他孤立了。


    ·:他有病嗎?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他這麽煩人!


    螃蟹:嗬嗬···誰不知道一班人嫌貧愛富,嫌棄學習差的愛慕學習好的,你兩樣都占,還長得帥,哪兒知道我們這種弱勢群體的困難處境。


    溫恪看見“弱勢”兩個字,又想起了白羽的話。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溫恪關於陳劭的記憶,總是濕濕漉漉、細雨斑駁。滿是哀歎,滿是哀傷。


    下課鈴聲終於響了。謝弛迫不及待把溫恪扒拉地轉過來。


    溫恪皺著眉問,“姓徐的也欺負過你?”


    謝弛想了想,“那倒沒有,但反正三天兩頭諷刺我成績差。”


    溫恪無語。


    下節音樂課,孟蓓蓓已經踩著皮靴子提前進了教室。


    “課代表,找幾個人去拿一下器材。”孟蓓蓓對著李嘉嘉說。


    李嘉嘉徑直走到了謝弛旁邊,“幫個忙,拿器材。”


    謝弛正在跟溫恪說話,一臉莫名其妙,他平時和李嘉嘉交集並不多,“我?”


    “你體育委員,長這麽壯,幫個忙。”李嘉嘉有些不自然。


    溫恪擰著眉看著李嘉嘉。


    李嘉嘉小鳥依人站在陳劭身邊你一言我一語的景像還曆曆在目,卻在區區幾分鍾的流言之後就避之不及。


    溫恪覺得厭惡,“謝弛打球手受傷了,去不了。”謊話張口就來的本事發揮了用處。


    謝弛高度配合,“哎呦喂,就是,我的手腕可疼了。”


    李嘉嘉悻悻離開了。


    林晴有殘蟬,巢冷無留燕。如果說微不足道是人的暗瘡,那麽人情虛偽就是難以剜掉的爛肉。溫恪覺得滿目瘡痍,令人反胃。


    總有好奇心重又臉皮厚的,跑到陳劭座位邊,看起來言語謹慎卻又八卦十足地問,“陳劭,你真的是孤兒?”


    溫恪聽見這兩個字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擰著眉剛要走過去,瞧見陳劭麵色如常點了點頭,“嗯。”


    陳劭仿佛隻是在承認事實,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實,沒有任何情緒。不會難過,也不會難為情,更不會卑怯或者憤怒,“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當事人就這麽大大方方承認了,也就失去了談論八卦的趣味性,眾人散開。


    本來聽說了溫恪和徐林浩的事情,打算來班裏一探究竟的老王聽見這對話竟然一時半會躲在後門挪不動步。


    數學課的時候,老王一反常態花了二十多分鍾燉雞湯。


    “我是教師,這裏是教學樓,這個班是教室,我在幹的事情是教育,任何人如果不能教育自己,也就不能教育別人。我自認為我隻是一個70分的人,能教給你們的很有限,但比起教知識,我更想教給你們一個重要的道理。行路難,不在山,不在水,在人情反覆間。說什麽我就是好奇,我隻是問問,我沒有惡意,我開個玩笑,這些都是你給自己找的借口,你不應該好奇別人的傷口,問別人的不便啟齒,有沒有惡意要看對方感受到的是善意還是惡意,開個玩笑也要被開玩笑的人覺得好笑那才是玩笑。舌頭是軟的,但卻比刀能殺人。比起你們成為一個會考高分卻刻薄冷漠的人,我寧可你們做一個善良正義的傻子。別人身上的優點、缺點,都不該是你的談資或者笑料,有的同學,不要試圖通過比較來建立自己的優越感,那太可笑。你們已經十七八歲了,是大人了,用自己的眼睛,麵對麵地去認識一個人,而不是從流言蜚語裏。”


    陳劭再怎麽適應了被人打量、議論、邊緣、排擠、非議,甚至暴力,也不代表他真的不在意這個標簽。他不無感激地看著王誌雄。


    溫恪覺得王誌雄在他心裏的形象一下子拔地而起。


    溫恪也想成為陳劭的力量。


    .:周末我想看貓。


    陳劭愣愣地看著手機微信,再怎麽說不要聯係,可貓怎麽辦?停了好一會兒,迴了個“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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