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君莫作獨醒人,爛醉花間應有數。


    …………


    縣衙後院,內堂。


    禮畢,安西將軍楊定越眾而出。


    “啟奏陛下,末將帳下探馬來報,今日卯時末刻逆賊郭汜親率七百騎兵從北門進城,現藏匿於段煨軍營!”


    不知是他來得倉促,還是壓根沒把皇帝放在眼裏,覲見天子竟然沒有像楊彪、韓融等老臣那樣搢笏上朝。


    (搢笏:也叫插笏,漢代官服沒有口袋,百官上朝時通常將奏事用的笏板插在腰帶上或放在袖籠中。)


    楊定上朝奏事居然不帶笏板,飛揚跋扈之姿盡顯無遺。


    劉協之前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本身不太注重繁文縟節,君臣之禮也頗為隨意。


    但此刻經“貴妃”提醒,劉協猛然意識到自己這個皇帝當得粗糙。


    往小了說,自己是粗枝大葉不拘小節,往大了說便是龍袍加身,卻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


    從古至今所有的禮儀中,除了祭天封禪和祭祀宗廟以外,就屬君臣之禮最大。


    任何禮節都可以從簡,惟獨君臣之禮不可廢,否則便是藐視皇權,踐踏天子的威嚴。


    不過楊定上奏的事情確實不小,劉協盡管看不慣他,卻不能揪著禮節說事兒,否則便是重小節而輕軍政,沒有君王氣度。


    “段煨勾結郭汜意圖謀反?竟有這等事!”


    劉協表情陰沉,眸子裏劃過一抹寒光。


    楊定注意到劉協難以克製的怒火,不由得心中大定:原來天子並不信任段煨,這樣以來,事情就好辦了。


    一念至此,楊定表情堅定的說:“稟陛下,末將聞訊後,當即派遣細作到北門和段煨營中打探虛實。”


    停頓一下,為了增加說服力,楊定又道:“末將帳下將士與段煨軍同屬西涼軍,雙方軍中不乏沾親帶故的將士,常有書信往來,因此,打探情報並不難。


    半個時辰前,末將帳下細作相繼迴營稟報,那逆賊郭汜及其帳下七百騎兵確實被段煨窩藏在營中,此事證據確鑿!”


    楊定越說越大聲,義憤填膺,咬牙切齒道:“段煨勾結郭汜意圖謀反,軍情如火,戰機稍縱即逝,末將向陛下請命,率領大軍包圍段煨大營,擒殺段煨、郭汜二賊!”


    “不可!”


    楊定話音未落,太尉楊彪便持笏走了出來,“陛下,不可妄動刀兵!”


    劉協眉頭緊蹙,臉色陰沉地看著楊彪,“太尉覺得此事不實?還是不敢與逆賊一戰?”


    “啟稟陛下,老臣覺得此事頗為蹊蹺。”


    聞弦歌而知雅意。


    楊彪從劉協的話中聽出了懷疑,於是順杆下水,“自陛下與臣等入城以來,守將段煨恭敬謙讓,對我等禮遇有加,無半分逾越之處。


    故而說他暗中勾結逆賊郭汜,還窩藏七百賊兵,臣以為此事疑點頗多,仍需查實。


    以老臣之見,在真相尚未查清之前,不宜妄動刀兵;否則,若段煨並未勾結逆賊郭汜,我等不宣而戰,恐怕會逼反段煨,走投無路之下,他勢必與郭汜聯手……到那時,局勢將一發不可收拾。”


    “楊彪!”


    楊定聽了怒不可遏,直唿其名:“楊彪,你想說本將誣陷段煨附逆謀反嗎?”


    楊彪凜然不懼,“安西將軍想多了,是不是誣陷言之尚早,詳查之下陛下自有公斷,本太尉事先不知情,而今隻是陳述實情,向陛下與諸位同僚闡明出兵的嚴重性。


    若依將軍之意,戰事一起,無論段煨通敵與否都無濟於事,屆時兩軍對壘,不管勝負如何,都免不了生靈塗炭。


    莫非這便是楊將軍想要的結果麽?”


    楊定陰鷙怨毒的瞪著楊彪,臉色黑青黑青的。


    若不是心存顧忌,他早已將楊彪一劍斬殺了。


    就在這時,議郎左靈站了出來。


    “太尉之言委實荒謬,安西將軍已經派遣細作打探清楚,證實段煨窩藏逆賊郭汜及七百騎兵,擅自收容郭汜進城,段煨意欲何為?”


    步步緊逼,左靈與楊彪麵對麵,冷厲的說道:“段煨窩藏反賊,難道還不是謀反嗎!”


    看到小小的議郎竟敢如此咄咄逼人,京兆尹司馬防、太仆韓融、黃門侍郎鍾繇等人不幹了,紛紛站出來指責左靈,聲援太尉楊彪。


    可惜他們手中無兵,消息閉塞,始終圍繞著楊定的說辭翻來覆去的抨擊,聲勢雖大,但難以讓人信服。


    眼見楊彪黨羽眾多,長水校尉種輯、偏將宋果等十餘名將領相繼加入到楊定陣營,與司馬防等人爭鋒相對,唇槍舌劍的互相駁斥。


    頓時間,內堂上吵得不可開交,喧囂至極。


    詭異的是,手握兵權的張濟、楊奉、董承三人,卻安之若素的跪坐在案幾後麵,袖手旁觀緘口不言。


    看著吵吵嚷嚷的朝堂像菜市場一樣喧鬧,劉協不由得皺眉,心中有些煩躁。


    “你手下就這幾塊料啊?”腦海中傳來譏諷聲,“貴妃”也來湊熱鬧。


    這些天她不知疲倦的吸收能源,搞得劉協整天躺在後院曬太陽,皮膚都黑了不少。


    現在“貴妃”已經儲存了89%的能量,再有一天就能滿倉,所以她可以隨意出現。


    隻要合理調配能量,正常運行下的“貴妃”從不擔心能源供應問題。


    截止目前,她一共出現過兩次能量告罄的情況,是因為營救劉協導致的能量枯竭。


    聽到“貴妃”的諷刺,劉協聳了聳肩,心念迭起:“你過獎了,楊定、張濟和楊奉這幾塊料,名義上是我的屬下,實際上他們都有自己的小算盤,看在我這塊金字招牌還算好用,暫時依附在‘天子’大纛之下,扯大旗謀虎皮而已。”


    “這麽慘啊,那楊彪、司馬防、鍾繇那幫人呢?”超腦說話就是這麽噎人。


    看了很多“宮鬥戲”的貴妃,雖然學會了美人心計和宮廷權謀之術,但語言藝術進步不大。


    劉協想了想。


    “楊彪出身弘農郡楊氏家族,也是四世三公的老牌門閥勢力,這華陰城有句名言,叫‘天下楊氏出弘農,弘農楊氏在華陰’,所以,你就不難想象楊彪為何百般維護段煨了。


    其實他維護的不是段煨,而是華陰城裏的楊氏家族。


    以楊彪為首的這幫老臣大多出身門閥,世代承襲漢室皇恩,他們想要立足於亂世,就必須堅定立場,隻有這樣,才能保住大家族的招牌和名聲。


    即使將來改朝換代,看在他們盡忠皇室的份上,不管是出於收買人心還是拉攏門閥勢力,新君主都會給予他們厚待,由此延續他們的家族長盛不衰。


    所以門閥勢力不會輕易改換門庭,越早賣主求榮,越讓人瞧不起,惟有堅持到最後,再做出一副‘明公威震海內、人心所向’,然後,識時務者為俊傑,撤換門庭,再為新王即位搖旗呐喊一番,榮華富貴自然滾滾而來。


    門閥和大家族子弟從來都不是忠君愛民的模範。


    他們的忠誠早已獻給自己的家族,值得用生命守護的是家族利益和財富,選擇最恰當的時機改換門庭,見風使舵,才是門閥的生存之道。”


    說起門閥和家族勢力,劉協的心情沉重。


    勞苦大眾創造了華夏幾千年的璀璨文明,但家族門閥勢力攫取了璀璨文明的勝利果實,無論什麽性質的社會,這一點始終不變。


    貴妃一邊聽一邊解讀劉協的思維波動,接話道:“這麽說,楊彪、司馬防那幫人目前還是忠於你的,屬於可用但不可信之人。


    而伏完本就是駙馬,輩分比你高得多,現在他的女兒伏壽又成了皇後,跟你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忠心沒有問題。


    董承也下了重注,把唯一的女兒獻給你,封了貴人,某種程度上說,他比伏完更忠心,這才是你的嫡係親信。


    再有就是你新收的王越和史阿師徒二人,這兩人雖然名利心重了些,但秉性不壞,言而有信,你完可以將其收為心腹。


    領兵征討四方,你指望不上他們,但守衛宮廷、保護嬪妃家眷的任務他們完可以勝任,所以我建議你上點心,平時給點小恩小惠,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時間一長,忠誠也就培養出來了。”


    就在劉協和“貴妃”暗自交流的時候,堂下吵得臉紅脖子粗的兩幫人也消停了,因為張濟、楊奉和董承三股勢力也相繼表態。


    董承和楊奉支持楊定,張濟保持中立。


    這樣以來,大局已定,文官們扭轉不了局麵,再爭吵下去也毫無意義。


    “不吵了?”


    劉協冷哼一聲,“看樣子你們已經分出勝負了,那就這樣吧。”


    說完,他站了起來,臉色不悅的拂袖離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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