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誠之認為自己的脾氣很好,簡直是好得不能再好。他遍數身邊的人,沒有一個人像他這樣講道理。


    父親多次告誡他:“忍、激,二字是福禍關,不能依仗身份,與人鬥毆”;須知拳腳無眼,萬一有損傷,如何麵對父母與祖宗?


    當然,好脾氣並不代表罵不還口、打不還手。


    尤其,他是一個養尊處優的貴公子,或多或少免不了紈絝之風。


    他不想惹是生非,但不甘生命受到傷害;陳賢方提劍刺向他的那一刻,他動了殺心。


    如果不是師父在座,恐怕他早就拔劍相向了。


    小廳的打鬥,引來紅棉閣的保鏢護院;戚鳳山再三保證,隻是兄弟間切磋武藝,那人才離開。


    說是離開,卻像門神一樣,立在廳外。


    陳賢方依舊滿臉怒容,戚鳳山便拉了盧誠之先離開。


    “盧師弟,早知道他是這種火爆性子,我就不請你來了。”戚鳳山見師弟怒氣稍緩,笑道“賢方是手足情深,才會喪失理智。我們認識十年了,看在我的麵子上,別和他計較,好嗎?”


    “他就跟瘋狗一樣,叫人就吠!我才懶得和他計較。”


    “我知道你們盧家以詩禮傳家,你一向很講理。‘門戶高一尺,氣焰低一丈;華山隻讓天,不怕沒人上。’是不是這話?”


    盧誠之哈哈大笑。


    戚鳳山隻說了幾句話,盧誠之的萬丈火焰就消失無蹤,開開心心地迴家去了。


    梁有和阿明佩服得五體投地。


    盧誠之迴去後,依舊先給父母問安,方才迴到定心居。


    青螺和紫蝶殷勤地服侍他換裳、梳洗後,紫蝶離去,隻留下青螺一人侍寢。


    青螺今年十七歲,在盧誠之身邊已經三年了;她母親曾經服侍過孫夫人。


    柳眉彎彎,梨渦淺淺,佳人如玉。


    “你也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盧誠之麵無表情地擋開了青螺的玉腕,躺在床上,似乎很疲倦。


    “公子,你有心事?不如,跟我說說?”


    “出去吧。”


    “好吧。我就在外櫥,公子有事,記得喊我。”


    青螺悄悄地出去,似有不甘,連迴了兩次頭。


    盧誠之的腦海裏,浮起的,是另一個身影。


    他想起初次見到黃萍萍時,佳人羊脂般的玉體、被辱時的無助哭喊、得救後梨花帶雨的嬌容……


    哦,她那會叫謝蓉蓉。


    想起和黃萍萍無拘無束到郊外遊玩時,她的笑容,聖潔而又高貴。


    她就像一朵空穀幽蘭,望之可親,使人意亂情迷,卻又不會生出邪念。


    盧誠之不是柳下惠再生。他曾經和紅極一時洛陽名花冷翎姑娘,赤膊相見;也曾經在飄香院中,偷香竊玉。


    隻是再美的花兒,在那朵隱園奇花的照應下,都黯然失色。


    “萍萍,你現在怎麽樣了,你有沒有想起我……”


    又是一夜輾轉反側。


    第二天醒來,和往常一樣,和二弟盧訓之一起去國子學。


    國子學的生員,全都是貴胄子弟:“文武三品以上子孫、從二品以上曾孫;勳官二品、縣公、京官四品、帶三品勳封之子”。


    幾乎包含所有的權爵子弟,當然,是指能夠讀書的那一部分。很多權貴子弟進去沒多久,就會被退迴家去。


    國子監中包含六種生員,從高往低,依次是: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律學、算學、書學。


    其中,國子學三百人,是高官高爵子弟;太學生五百人,中等官員家的子弟;四門學生,一千三百以上,其中平民百姓占八百以上。


    生員進去以後,不是一成不變的。每年歲末,都要考試;考得好,就升學:四門學,補到太學裏麵;太學生,補國子學。


    有獎就有罰。“歲終,通一年之業,口問大義十條,通八為上,六為中,五為下。並三下與在學九歲、律生六歲不堪貢者罷歸”——考得不好,降級;國子學降到四門學,就可以迴家了。


    國子學的三百學生中,《周禮》、《儀禮》、《禮記》、《毛詩》、《春秋左氏傳》各六十人;另外,《國語》、《說文》、《字林》、《三倉》、《爾雅》是選修課。


    去年年底,盧誠之已經通過五經考試,教授將他留下來,聘他為助教——盧誠之原本不想留下的,可是二弟訓之有些貪玩,為了監督盧訓之,他留了下來。


    盧訓之睡眼蒙蒙地被大哥拉上馬車,一上車,接著睡。


    盧家住在城南,距離城北皇城邊上的國子監比較遠;盧訓之每次上車都要睡覺。


    “訓兒,你昨晚做什麽了?還沒睡夠嗎?快到了。”


    盧誠之用力拍打弟弟的臉,沒反應;又揪耳朵。


    “春天不是讀書日,夏日炎炎好睡眠;秋多蚊子冬多雪,正好迴家過大年。”盧訓之怒氣衝衝:“大哥,這話不是我說的……人人都這麽唱,可見春天不是讀書的時候,應該去踏春。”


    盧訓之拉開車簾,神情頓時清爽:“大哥,你聽聽這風,多舒服啊……”


    訓之愜意地閉上眼睛,仿佛眼前是綠茵滿地、鳥語花香。


    盧誠之敲了敲弟弟的額頭:“我聽說,你前天在課堂上,出了次威風?”


    盧訓之嘴巴閉得嚴嚴的。看來,這個“威風”是“出糗”的意思。


    “好兄弟,我知道你不愛讀書;可是你想想,你早點把五經背熟了,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年底考試,現在才三月……大哥,我十月份再讀吧。”


    盧訓之大手一揮,又眯上眼睛睡覺了。


    “哎,你這笨小子……”


    盧誠之想給弟弟一拳,好不容易忍住;卻見訓之睜開一隻眼睛,正朝他笑呢。


    “大哥,我知道你舍不得打我的……嘻嘻嘻”


    啪、啪、啪。


    誰說舍不得了?盧訓之左臉頰挨了三下。


    “起來。再睡,我打右邊了。”


    到地方了。


    兄弟二人下了車,四個書童提著書架,跟隨二人進去。


    梁有和阿明不用跟去。


    “梁兄,去喝兩杯,如何?我請客。”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明兄……”


    “哈哈哈,梁兄何不猜上一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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