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寧啊!我的寧寧!”


    豫州太守在這時不顧阻攔衝進木屋,看到柳寧被製成簡易木偶的模樣,簡直當場就要暈厥過去。


    他踉蹌著腳步被阿伏扶過來,顫顫巍巍伸手想要擁抱眼前人,卻又不敢真的觸碰。


    他怎麽也沒想到,活蹦亂跳的女兒竟然成了一個沒有情緒沒有反應的木偶。


    “寧寧,你怎麽這麽不聽話啊,爹爹還能害你嗎,如今這這這這可如何是好啊!”


    豫州太守不顧在場眾人的目光,嚎哭起來,一個年過五旬的中年男人,若非被人扶著,隻怕要坐在地上孩童般大哭。


    宋衍悄悄將燕榮榮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詢問:“柳寧身上的這些機關,你能解開嗎?”


    燕榮榮垂眸歎氣……


    此時此刻,她無比厭棄自己平日裏的貪玩,如今對於這穿過柳寧四肢繞過心髒的鐵絲機關,實在是束手無策。


    “我真是太沒用了。”


    宋衍輕拍她肩膀安慰:“是我異想天開了,製作人偶的禁書,你從未看過,又如何會解?縱然是機關天才,也沒有不學便會的道理。”


    話雖這樣講,可燕榮榮還是心有愧羞,難以抬頭。


    “如此,還是得找你父親去解開這機關。”


    聽到父親二字,燕榮榮隻覺如芒刺背,側頭小聲道:“行之哥哥,他有名字,叫燕無籍。”


    如果有的選,她多麽希望,那個為了滿足機關野心的燕無籍,不是自己的父親,如此,她便能同普通百姓般叫囂著——將他千刀萬剮,活剝油炸。


    宋衍明白她心中的沉痛,當即懊悔方才的措詞,默了一默才開口道:“好,我帶著柳寧去一趟牢裏,你先迴去休息。”


    “一塊去吧。”


    燕榮榮深吸一口氣,抬頭堅定道:“一塊去,既然我有機關上的天賦,自然要勤勉好學一些,我不想再感受這種束手無策的無能感了。”


    “好。”


    宋衍衝她重重點頭,目光不忍輕輕劃過沒有表情的柳寧,示意阿伏準備妥當,將柳寧一道帶迴牢獄。


    豫州太守執意要跟來,卻在燕無籍動手拆解機關的一瞬間——兩眼一黑,暈死過去。


    對燕無籍來說,拆解這樣的機關不在話下,他幾乎是帶著得意的笑容將最後一點機關拆下,又用針線將柳寧的肌膚縫好。


    “大功告成。”


    燕無籍的聲音裏帶著濃重的欣喜,這份欣喜令在場眾人都有些難受。


    燕榮榮聞言更是將頭低得更深,她怕控製不住自己的怒火,大逆不道親手了結這位害人妻離子散的兇手之一。


    “榮榮,你方才看得可夠仔細?若是有什麽地方不懂的,大可問我,為父知無不說。”


    燕榮榮再難控製滿腔的痛楚和蓬勃的怒火,撲通一聲跪倒在他跟前。


    宋衍見狀忙揮手示意帶著昏迷中的柳寧離開,他想給這對父女人生中最後一次單獨對話的機會。


    陰暗的牢籠裏,隻剩下不知悔改的燕無籍,和滿臉淚水的燕榮榮。


    燕無籍並無伸手去扶她的意思,而是迴想著自己這一生,長歎了一口氣:“哎,你小時候我就沒怎麽顧著你,讓你在天地間獨立生長,最後長成這幅驕縱的性子,離經叛道,甚至還親手把你爹我送進牢裏,榮榮,我可是你親爹啊,你當真要看著你親爹去死嗎?為父可還有數不勝數的秘術機關沒有傳授給你,你當真舍得親眼看著我去死?”


    燕榮榮抬眼盯著他,眼中沒有絲毫的後悔和懊惱:“您對我沒有什麽養育之恩,卻有生育之情,這份恩情是做子女的,天生就該背負的,我既然親手將您送到地獄的大門,合該是要還債的。”


    燕無籍聞言有些不解地眯眼,不太明白她究竟是不是要放他一條活路。


    刀光晃眼的刹那,燕榮榮伸出的小臂上已是深深的一道刀傷,血流如注,燕無籍想要上前止血,卻被燕榮榮充滿憎恨的目光逼退。


    “這一刀,還我尚在繈褓之中,您的照顧之恩。”


    燕榮榮咬著牙,又在手臂上劃上一刀:“這一刀,還我尚且咿呀學語之時,您的飯食之恩。”


    “這一刀,還我初入機關門時,您的培養之恩。”


    她說著垂下血流如注的手臂,扶著膝蓋勉強站起來,猩紅雙目緊緊盯著眼前人,拖著腳步往前行一步,燕無籍便往後退一步。


    她直將人逼到退無可退的角落,才用刀尖比劃著自己的心口,笑著說:“我知道,這樣還不足以斷絕我們之間的父女關係,至少,還要加上這半顆心。”


    話音未落地,燕榮榮手中的刀已狠狠插入心口,努力朝左擰動,試圖剜出半顆心來。


    她緊緊咬著的牙已然將下唇咬破,可手上的動作卻始終沒有停下,胸膛處的熱血更是直接噴在燕無籍的臉上、眼睛裏。


    燕無籍嚇得失聲大叫,他實在害怕燕榮榮親手掏出一顆心來,遞到他眼前叫他一定收下。


    他更害怕,以眼下燕榮榮的瘋勁,會讓他強行吃下這顆心髒。


    這些年親手挖過那麽多人的心,卻是那麽的心安理得,從未有一刻如此刻這般無助彷徨。


    宋衍聽到動靜察覺不對勁,急急衝進來,也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忙攔住還在努力剜心的燕榮榮:“榮榮!快停下!”


    燕榮榮的視線如餓狼死死盯著獵物,沒有半點要從燕無籍臉上移開的意思,完全聽不到宋衍的聲音。


    宋衍見她胸口的血已將衣衫大片大片打濕,忙一個手刀將她劈暈,來不及說什麽,忙將人扛出牢獄。


    醫館中,燕榮榮和柳寧都躺在榻之上。


    大夫們進進出出,來了一群又走了一群,他們的臉上寫滿了焦急和難辦,這一下竟來了兩個難治的人。


    一個心口血肉爛糊,失血過量,很難活下來,一個四肢重疾,整個人又中毒過深,很難醒過來。


    大雨瓢潑,給所有在醫館外苦苦等候的人,憑添苦寒。


    直到幾個白發蒼蒼的老者被人從馬車上扶下來,麵如死灰的代盡歡才眼眸一亮,疾步走進大雨之中,衝著幾位老者行禮。


    “萬望諸位竭力而為。”


    幾位老者見狀忙伸手去扶代盡歡:“殿下說哪裏話,臣等行將就土前還能為殿下效力,是臣等的榮光。”


    說罷,幾位老者踩著並不穩當的步子,在侍從的扶助下進了醫館。


    宋衍等代盡歡跑迴屋簷下,才遞過去一塊布:“多謝你了。”


    “她能活下來你再謝我吧,如今這情形,我亦無把握。”


    代盡歡沒有伸手接他遞過來的布,而是毫不在意地伸手拍了拍身上的雨水。


    宋衍收迴白布,未再言語。


    代盡歡卻起了追問之意:“他們方才稱我殿下,你難道不好奇?”


    “前朝往事,亦是前塵往事,已經成為定局的事,有什麽可好奇的,這個世上,每個人都有他的秘密。”


    是由衷的迴答,也是輕蔑的迴答。


    代盡歡冷笑一聲,不願與他計較,隔著門忍不住聽裏頭的動靜,心裏期盼這些老禦醫們能派上點用場。


    屋外的雨下了一整夜,又下了一個白日,昏暗的一天落幕後,是更昏暗的夜晚。


    眾人守在門外不吃不喝,廊下全是帶著雨水的鞋印,這短短的十幾個時辰,仿佛有幾百年那麽漫長。


    “姚老!!!”


    一聲哀切的唿喚從屋內傳來,隨即而來的,還有人沉悶摔倒的聲音,宋衍的心登時提到了嗓子眼。


    隨後是攢動的腳步聲……


    直到,身後的門吱呀一聲被裏麵的人推開。


    一位白發蒼蒼的醫者由侍從扶著走到代盡歡跟前,顫顫巍巍地行禮:“殿下,臣等竭盡全力終於將兩位姑娘起死迴生,姚老他年數過大,力竭而去……”


    代盡歡得知這個消息,終於是鬆了口氣,一把握住他的手:“多謝你們了。”


    話未說完,白發蒼蒼的醫者又開口道:“隻是……”


    “隻是什麽?”


    宋衍聽到這二字,剛鬆下的弦又立刻緊繃起來。


    “隻是左邊那位姑娘心脈受損過重,從此不可疾奔疾走疾跳,亦不可拿重物行舞刀弄槍,寒食冰物也不可碰食,落雨落雪時心口亦有無可抵擋的刺痛感,隻可硬抗不可吃麻沸散,如此尚能活四五十載。”


    白發醫者說完這話,代盡歡和宋衍的臉再次沉下去,實在是難提竊喜之意。


    頓了一頓,宋衍才開口:“右邊那位姑娘又如何?”


    白發醫者聞言搖搖頭,歎氣道:“那位姑娘中毒太深,毒入五髒六腑,貫穿五官百脈,不知何時才能醒轉,也許是明日,也許是後日,亦或者是明年,即便醒轉,也不可估量……”


    “不可估量……是何意?”宋衍困惑追問。


    “運氣好,醒轉是個正常人,運氣不好,醒轉丟失些許記憶,運氣再次一些,醒轉猶如三歲孩童,再難長出心智。”


    宋衍聞言歎了口氣,雖說燕榮榮和柳寧的性命保全了,卻萬萬沒想到是這般的保全法,心中不免鬱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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