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江燈在亭子裏發瘋的動靜實在太大,千彩戲法園不少人都看到了這可怖的一幕,他們紛紛找到燕榮榮,將事情告之。


    等燕榮榮追到亭子之時,燕江燈已不知所蹤,隻剩下一地的狼藉和蹲在角落瑟瑟發抖的燕無籍。


    “出什麽事了?江燈哥哥他怎麽了?”


    燕榮榮扶起燕無籍,燕無籍卻不敢看她的眼睛,躲躲閃閃看向旁處。


    “爹!事到如今,你還想瞞著我嗎?你又以為能瞞過去嗎?有什麽事你告訴我,我們是父女,過不去的檻,我替你過。”


    燕榮榮的話終於給了燕無籍力量,他深吸一口氣,輕描淡寫地說道:“我在異國做機關術那些年,做過幾次人偶,哪裏知道,那做木偶的幾個柳州宋家人,竟是你江燈哥哥的家人,他氣急了,惱我,怨我,恨不得把我殺了。”


    “什麽?你就是雁痕?!”


    燕榮榮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人,她怎麽也想不到,千查萬查,上天入地都想揪出來千刀萬剮的人,竟然是她的父親,燕江燈的義父。


    燕無籍點點頭,走到一旁:“我又不是故意的,誰知道會那麽巧,那麽多柳州人,那麽多宋家人,怎麽就會是江燈的家人呢?”


    燕榮榮不敢置信自己聽到的這些,走上前質問:“爹,柳州宋家,江州陳氏,他們異於普通人吧?”


    燕無籍沒想到燕榮榮知道的還不少,當下有些吃驚地迴頭看她。


    “若非如此,為何要用他們的身體去做人偶?又為何要標明來處,難道不是為了方便觀察?”


    燕榮榮眯了眯雙眼,繼續道:“江燈哥哥,是柳州宋家人,從小力大無窮,體格比尋常人寬闊耐打,這也是你選擇用柳州宋家人做人偶的原因之一,是不是?”


    燕無籍心中秘密被戳破,當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空氣中隻剩下刺痛的窒息。


    “你怎麽能說你不是故意的,你怎麽能說這一切如此巧合,難道在看到那幾個柳州宋家人之時,你就沒有生出過懷疑之心,就沒有片刻之思,那或許就是江燈哥哥的家人?巧合這樣的話,是你用來蒙騙自己良心的謊言吧,你什麽都知道,你隻是在自欺欺人!”


    “比起江燈哥哥家人的死活,你更關心的,是人偶術能不能成功吧?這世上又有什麽情感能羈絆住你呢,我不能,江燈哥哥不能,他的家人在你眼裏就更什麽都不是了。”


    燕榮榮眼眶含淚,一度哽咽,艱難穩住情緒後,才繼續往下道:“你為什麽要迴來呢?如果你不迴來,江燈哥哥或許永遠都可以抱著一絲希望活下去的,他本就是容易絕望的人啊,是你親手把他從水裏撈上來的,現在又親手把他推下去了。”


    “榮榮……不要這麽說爹爹,爹爹也很心痛。”


    燕無籍說著上前一步,試圖去拉燕榮榮的手,燕榮榮卻往後退了一步,狠狠轉身離去。


    天公不作美,下起瓢潑大雨,燕榮榮冒雨四處尋找燕江燈的下落,卻是遍尋不得。


    一連三日,竟是半點音訊都沒有。


    燕榮榮心中不安,上天入地都沒了法子,隻得來到雲歡山莊。


    代盡歡見她隻提著最後一口氣,忙上前扶住她,望著她的眼睛允諾:“我答應你,一定幫你找到哥哥。”


    燕榮榮緊繃的弦終於鬆了,兩眼一黑,徹底失去意識。


    金陵城外——


    大雨依舊下個不停,黃豆般大的雨點似乎要將茅草屋都打壞,燕江燈看著眼前的人偶,一雙眼空洞無光。


    “動手吧。”許久,燕江燈才開口。


    公輸懷明拿著銀針的手,略微顫了顫,有些猶豫地看向燕江燈:“真的要這麽做嗎,你要知道,我這一針下去,再無迴天之力。”


    “我知道,可我更明白他是不願意這樣沒有尊嚴地活著,在這個窄小的木偶裏過著該是怎樣度日如年的日子啊,我的父親他向來都很驕傲的,受不得這樣的屈辱。”


    燕江燈說著這些話,目光直勾勾落在人偶上,卻是一滴眼淚都沒流。


    他覺得自己再也不必哭了。


    開心還是悲傷,從此往後對他來說沒有意義了。


    公輸懷明看向他的目光之中滿是心疼,她深吸一口氣,終於將手中的銀針狠狠紮進後頸幾處穴位。


    “日……呃……曆……二……”


    含糊不清的聲音從人偶之中發出,燕江燈貼過去聽了幾遍才聽清楚,他這是在叫自己的名字——禮兒。


    “禮兒在,父親,禮兒在。”


    燕江燈緊緊握住人偶的手,聽到他含糊不清地說著:“你……母……”


    隻聽了這兩字,燕江燈便明白過來他的意思,衝他笑道:“母親救出來了,父親放心,母親此刻正在睡覺,一覺醒來,她就好了……”


    話音未落,人偶抓著燕江燈的手瞬間卸去力量,瞬間沒了反應。


    “父親!”


    燕江燈連連唿喚,公輸懷明伸手一摸頸脈,衝他搖搖頭。


    他這才知曉,原來父親至今都懸著一口氣的原因,是因為母親,可惜兩人至死都沒有見上麵,他亦無能救出母親。


    燕江燈吸了口氣,轉身衝公輸懷明行大禮:“多謝懷明兄,從此天高水遠,山水迢迢,你我不必再見。”


    公輸懷明被他這話氣得肺幾乎要炸,她委屈地抓住燕江燈的手,為自己辯解:“又不是我將你父母害成這樣的,你為什麽連我也不肯再見?”


    燕江燈緩緩推開她的手,眼神麻木:“因為我想起懷明兄,就會想起燕家的人,我不想一次又一次地被迴憶重傷……”


    他說到這裏,輕笑出聲,抬眼看著公輸懷明:“我本來,就是怯懦自傷的人啊。”


    說完這話,燕江燈轉身走出茅草屋,孤身走進大雨之中。


    那個寬闊的後背在大雨之中顯得格外脆弱,仿佛那雨再下的大一點,就能將他打倒,讓他永生永世再也站不起來。


    公輸懷明遠遠地看著,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背影,竟是丟出火折子,將眼前的人偶燒了,隨即撐起屋外的雨傘,緩步走進大雨中,朝燕江燈消失的方向緩緩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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