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榮榮緊緊握著七師弟的手,看著七師弟逐漸慘白發灰的臉色,哭幹了眼淚。


    她的心好像被人拿著刀,毫無章法地橫七豎八地劈著,砍著,而她連躲都不知如何躲,隻能傻愣著挨著痛。


    “藥來了!”


    急唿聲從門外傳來,燕榮榮和宋衍雙雙側頭看去,幾名黑衣人手捧草藥而來,一旁的大夫隻是掃了一眼,便激動地起身。


    “好東西啊,這都是好東西啊,這小子真走運啊,這迴能保住命了!”


    眼前這些黑衣人再熟悉不過,是燕榮榮這些時日裏經常接觸的契門門徒,此刻她雖恨透了代盡歡,卻沒有辦法拒絕代盡歡送來的這些草藥。


    燕榮榮覺得自己的脊梁骨已然被刀狠狠貫穿,她垂眸失神片刻,被七師弟痛叫聲喚醒,忙不迭衝到大夫身旁,小聲詢問:“這些藥可能治好他的眼睛?”


    大夫衝她搖搖頭,小聲迴應:“大羅神仙也難救。”


    燕榮榮眼眸一熱,又要落下淚,她轉頭看向那幾名下意識後退的黑衣人,語氣不善道:“帶我去見你們門主。”


    幾人並未拒絕,仿佛早就得了吩咐,當即點頭,跟前帶路。


    宋衍伸手拉住燕榮榮,眼中滿是緊張和關切,燕榮榮卻輕拍他的手背,鎮定一笑:“放心,我絕對不會做傻事的。”


    寒風吹起燕榮榮兩鬢碎發,素來帶著邪氣的一張臉,此刻卻多了幾分沉穩,甚至有著一分說不清的滄桑。


    宋衍到底是緩緩鬆了手,並未阻攔,目送她離去後,在七師弟床頭來迴踱步。


    雲歡山莊——


    代盡歡站在銅鏡前,拿著一柄鑲嵌著寶石的匕首,反複演練。


    “小姑娘,這麽生氣啊,要不你把我這雙眼睛拿去……”


    代盡歡搖搖頭,苦惱地摁著眉心:“不行不行,我這麽說太嘚瑟,太挑釁,我得說的再可憐一些,再有信服力一些。”


    他說著,輕輕轉動著手裏的匕首,朝著銅鏡裏的自己遞過去,無辜雙眼眼波流轉:“小姑娘,今日之事,實非我預料之內,若要泄憤,我這雙眼睛,你拿去。”


    咚咚咚——


    敲門聲猝不及防打斷代盡歡的思緒,代盡歡猜想這是燕榮榮找上門來了,一顆心頓時如擂鼓般大作,難以平靜。


    他深吸一口氣,才開口:“進。”


    吱呀——


    門開之後,果然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緩緩走來,燕榮榮的臉色倒是比他想象的好多了,並非一副上門索命的模樣。


    代盡歡有些緊張地握緊藏在身後的匕首,試圖可憐巴巴地開口說出那番話。


    咚——


    燕榮榮雙膝下跪,直咧咧跪在代盡歡身前,態度虔誠、折服、討好,毫無憤怒和委屈。


    她抬起絕望雙眼懇求道:“求你救救七師弟的眼睛,那是他活下去的希望,無論你要我做什麽,我都答應。”


    代盡歡背在身後的手微微顫抖著,他想看到的並不是眼前這一幕。


    他頭一次慌亂地不知所措,素來淡定的笑容也無法掛在臉上,他忙伸手去拉燕榮榮起來:“小姑娘,你別這樣,快起來。”


    “代門主,您是高高在上的契門門主,掌有九州最全的秘密,我不過就是扁舟一隅的愚蠢凡人,哪裏配站著跟您說話,您不是愛玩嗎,隻要您願意救七師弟的眼睛,我就陪著您玩,供您取樂嘲笑。”


    燕榮榮說著朝他磕頭,磕得認真,磕得虔誠,磕得代盡歡喉嚨堵了一大堆的棉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代盡歡眼眸逐漸發紅,側身歎了口氣。


    許久,他才開口:“我聽說了他眼睛的傷勢,那樣重的傷勢,是不可能複明的。”


    他這話一錘定音,錘死燕榮榮心中最後一絲希望。


    代盡歡不敢去看燕榮榮絕望的表情,繼續小聲道:“對不住了,小姑娘。”


    燕榮榮卻還是有些不死心,緊緊抓住他的衣袍,執意追問:“最好最好最貴最貴的藥,也沒有辦法嗎?那大夫呢,你是契門門主,全九州最會治眼睛的大夫你怎麽會不知道在哪,哪怕用我的眼睛去換啊,隻要能治好七師弟的眼睛,我願意的。”


    代盡歡從未見過這樣伏小做低幾近奔潰的燕榮榮,心中再無任何捉弄人得逞的愉悅,有的隻是不斷往下沉的痛苦。


    他根本不敢看燕榮榮,隻是側頭盯著一旁的牆壁,喃喃道:“他那雙眼傷得太重,誰也救不了,你若實在心有不甘,那就拿了我的眼睛去泄憤。”


    緊緊拽著代盡歡衣袍的手忽然收了迴去,代盡歡心口一空,隻聽身側之人咬牙吐字:“你當真願意讓我拿走你的眼睛嗎?即便是在這樣的時刻,你也不願說半句真話,聰明人的快樂,便隻能從愚蠢之人身上得到嗎?如此,我倒不羨慕你們這些聰明人了,我隻覺得你們可憐,太可憐了!”


    丟下這話,燕榮榮轉身疾奔離開。


    寂靜的房間裏,代盡歡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匕首,咣當一聲落了地,鑲嵌的寶石頓時分離碎裂,正如此刻他的心,分崩離析。


    啊——


    外頭忽然傳來一聲痛苦的嘶吼,代盡歡眉心一皺,急忙飛身衝出房間。


    隻見房門外,那傷了七師弟的黑衣人滿臉鮮血跪倒在燕榮榮跟前,他手裏正捧著一對剛摘下來的眼睛,血從他的指縫裏滴答淌下,場麵很是血腥可怖。


    黑衣人強忍巨痛,斷斷續續地說著:“我……我把我的眼……眼睛賠給你,請……你原諒門主,燕姑娘,隻要你原諒門主,門……門主就會放過我了……”


    燕榮榮滿臉驚恐,她根本沒有想過要用這樣殘忍的手法逼迫他剜了自己的眼睛,驚慌轉身離開前朝房門口的人投去一個憎惡的目光。


    代盡歡行走江湖這麽多年,捉弄人不在少數,不少人在中計後衝他露出鄙夷怨恨的目光,甚至罵著各種難以入耳的穢語。


    卻從未令他心傷過一分,甚至以觀察蠢人們怨恨的表情為樂。


    燕榮榮什麽都沒說,卻又似罵了千言萬語,迴想她那眼神,簡直比看牛糞還要厭惡還要嫌棄。


    代盡歡素來固若金湯的自尊心在此刻徹底瓦解,他上前揪住黑衣人的衣襟,對上黑衣人血肉模糊的空洞雙眼,惡狠狠質問。


    “活膩了?誰讓你自作主張的!又是誰讓你在她麵前說這種話的?!”


    黑衣人被揪住衣襟,神情卻毫無恐懼,反倒放肆大笑起來:“哈哈哈沒錯,我就是活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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