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一旦有了猜疑的種子,無需澆灌,頃刻間便能茁壯成長,直到衝破心防。


    燕榮榮難以入眠,當夜再度找來黑衣人。


    “門主,有何吩咐?”


    燕榮榮拿出白天代盡歡所寫的字條,遞到他跟前:“這詩中之意你可能解?”


    黑衣人並未伸手接字條,隻是一個勁搖頭:“解不了,屬下愚鈍。”


    燕榮榮笑了一聲,將字條遞過去:“你都沒看,怎麽知道解不了?你若解不了,那便去找能解的人解,三日之內,我必須知曉這其中的謎底。”


    黑衣人愣了愣,隨即接過字條,仔細收好。


    正當他準備離開之時,燕榮榮又叮囑道:“這字條正是雲歡山莊的主人,代盡歡所寫,倘若當真無人能解,你便想辦法去他那裏套套話,他人此刻已從山莊搬出,正住在不遠處的運福客棧。”


    “是,屬下明白。”


    黑衣人轉身離開,消失在黑暗之中,隨即出現在運福客棧。


    運福客棧的小二見來了這麽一個奇怪的人,困意陡然消散,心口狂跳:“你……你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可不能做打劫的勾當!”


    黑衣人疾步上前,嚇得小二立刻抱頭蹲在地上:“你要錢盡管拿去,可別要我的命,我不過就是個跑堂的,命很苦的。”


    黑衣人一把將人從地上拽起,沒好氣地問道:“我問你,你們這裏最好的客房是哪一間?”


    “東南方向的三樓竹字間。”小二哆哆嗦嗦地迴答,“今日的確住進來一個有錢的代公子,但是這位大俠你打劫歸打劫,可別鬧出人命啊!”


    黑衣人鬆開他的衣襟,哂笑著:“竹字間多少錢一晚,怎麽算錢的?”


    “啊?”小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詫異抬眼,見對方的確沒有下一步可怖的行為,這才鬆了口氣,“害,客官你是要住店呐,你穿成這樣,我還以為是打劫的,隻是真不巧,這竹字間就一間,已經有人住了,要不然客官看看我們的梅……”


    不等小二說完,黑衣人轉身就走,徑直邁出大門,轉瞬之間,又飛到屋簷之上,朝東南方向摸去。


    竹字間門口,黑衣人輕叩房門。


    “進。”


    聽到屋內的人開口說話,黑衣人忙開門入內,隔著一道鶴繡薄絲屏風,看到代盡歡正在寬衣,便停下腳步,隔著屏風行禮。


    “啟稟門主,方才燕姑娘將門主白日所寫的字條交給屬下,托屬下解謎,還請門主示意,屬下該如何做?”


    黑衣人問出這話後,屏風後的人許久沒有出聲,這讓黑衣人有些緊張,頭也不敢抬。


    許久,才聽代盡歡不耐煩的聲音傳來:“拖著。”


    “是,屬下明白。”


    黑衣人得到答案後,立刻轉身往外走,不敢有片刻的停留。


    吱呀——


    門被輕輕關上的一瞬間,燕榮榮忙從床底爬出,她疾步奔到七師弟跟前,用力拍拍他胳膊:“怎麽樣七師弟,我就說你可以的吧?”


    七師弟衝她吐吐舌頭,摘下粗製濫造的人皮麵具後,是一臉的驚魂未定:“榮姐姐,可真有你的,這樣的辦法都想得出來,我都緊張死了。”


    “怎麽會,你這聲音學得像極了,真的不能再真,我都沒聽出來不妥。”


    燕榮榮說著將七師弟原本的衣服遞過去:“這迴真是多虧你了,你放心,答應你的南海珍珠絲線就在路上了,要不了多久就到了。”


    “好嘞,謝謝榮姐姐。”


    七師弟利索地換上自己衣服,樂嗬道:“往後再有這樣的事,榮姐姐也盡管找我,我不嫌麻煩。”


    迴到千彩戲法園後,燕榮榮徹夜難眠,沒忍住敲響宋衍的房門,將他從睡夢中驚醒。


    聽完來龍去脈,宋衍沉默許久。


    房內昏暗,隻有一盞燭燈,也不知哪來的風,吹得燭燈一晃一晃,將兩人的身影照的如同水中浮萍。


    燕榮榮又困又清醒,見宋衍不說話,隻覺困意漸漸襲來,忙吸了口氣開口:“你說他為什麽要這麽做,難道僅僅是覺得好玩嗎?”


    “這樣,我們從頭開始梳理他的行為。”


    宋衍說著端正坐姿,開始迴憶往昔:“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墨淵閣的底細,更知道你無意中闖進契門的窘迫,但他沒有揭穿,反而陪你演了一場被追殺的戲,最後這戲過了頭,害你受傷,所以他心中有愧,對你百般補償。”


    燕榮榮讚同地點頭,繼續往下分析:“說什麽契門門主也無從得知契門門徒和雇主之間的契約,這話就是騙人的,他什麽都知道,所以,他一定也知道江燈哥哥想要找尋親人的契約,知道柳寧想要找尋兄長的契約,更知道那墨永晝的底細,我們所知道的不過是冰山一角。”


    “我們所知道的,也全是他想讓我們知道的。”宋衍擰眉補充,眼中滿是寒意,“長久以來,我們便如跳梁小醜般,在他跟前上躥下跳,也許,這便是他快樂的來源。”


    兩人沉默起來,隻覺心口如被糊了厚厚一層米膠,半點縫隙都不留,連口喘氣的力氣都喪失了。


    燭火吧嗒一跳,扯迴燕榮榮幾分清醒。


    她無奈撇嘴:“好吧,且不論從前的事,就說當下這風尋,究竟是真實存在的人物,還是他憑空捏造的?”


    宋衍這會也有些拿不準:“從往常他給出的所有線索來看,不像是假的,他雖有故意刁難人的癖好,可線索都是真實有用的,但這次的風尋,從線索上來判斷,尤為奇怪,所以我此刻也說不清楚,究竟該不該信他。”


    燕榮榮也是這樣想,當即長歎一口氣。


    窗外人影閃過,兩人皆是一驚,急忙開門奔出,卻不想那黑影根本沒跑,不偏不倚就站在門口。


    燕榮榮看清黑影,不免驚訝:“江燈哥哥,你怎麽來了?”


    燕江燈定定地望著她,言語中帶了幾分責怪:“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躲在一個房間裏做什麽?”


    燕榮榮尷尬一笑,解釋道:“我們是在說契門門主的事。”


    “契門門主不就是你嗎?”


    “不是我,是代盡歡。”


    隻這一句話,燕江燈登時沉默了,將後頭所有話悉數咽了迴去。


    幽暗的燭光下,三人圍桌而坐,望著這小小燭燈發愣。


    誰能想到代盡歡竟會是契門門主,燕江燈想起往昔種種,不寒而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爬了出來。


    頓了許久,燕江燈看向燕榮榮,追問道:“你方才說你讓七師弟假扮了代盡歡,並沒有被發現?”


    “是。”


    燕江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既然如此,為何不一騙到底,就讓那黑衣人以為代盡歡住在客棧,日日都去客棧裏找七師弟,長此以往,他們的情報不都落在我們手中?”


    燕江燈的提議倒是有理有據,燕榮榮立刻點頭同意:“我同意,這是個好辦法,不過下次我就不陪七師弟去了,改由江燈哥哥陪著七師弟一塊去,若是遇到個萬一,江燈哥哥動手也方便些。”


    “行。”燕江燈一口應下。


    見天色已晚,三人不再往下談,很快各自迴了各自房間,各自失了各自的眠。


    翌日傍晚,代盡歡帶著一支敲鑼打鼓的隊伍來到千彩戲法園門口,興高采烈地向大家炫耀著。


    “不是娶新娘,是來接丫鬟的。”


    “沒錯,就是丫鬟,我找到了金陵城最好的丫鬟,我要把她風風光光接到我的山莊。”


    圍觀的人群本就是來看熱鬧的,一看這敲鑼打鼓的架勢,華麗的轎攆,卻又聽說不是來娶親的,而是來接丫鬟的,心中的好奇蓬勃橫生,個個仰著脖子,墊著腳跟四處張望。


    公輸懷明聽到動靜趕到門口,素來見慣大場麵的她也被代盡歡這架勢所鎮住,忙將人拉到一邊。


    “你這是做什麽,燕姑娘生來叛逆,你越是這般,她便越是不理你,聰明如你,怎麽也犯起糊塗來。”


    代盡歡聞言卻不以為意:“懷明,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現在說這些為時過早,等到她人困在我山莊裏,慢慢的,我自會順著她,時間一長,她就知道我的好了。”


    公輸懷明宛若看傻子般打量起代盡歡來,代盡歡同樣用打量傻子般的目光看著公輸懷明。


    他覺得公輸懷明在情愛之事上太過愚鈍,整日跟在燕江燈屁股後麵,又能如何?


    燕江燈如今高看她一眼了?主動噓寒問暖過一次?


    情愛之事,需得主動出擊,守株待兔這樣的道理可用不得。


    兩人都是聰明人,一言不發望著彼此,就猜到了彼此心中所想,於是誰也不再多言。


    公輸懷明轉身迴園,代盡歡繼續敲鑼打鼓。


    半柱香後,燕榮榮白著一張臉,由七師弟扶著,從戲法園走出,代盡歡見狀忙示意眾人停下動作。


    “怎麽了?”


    他關切上前,燕榮榮擺擺手說不出話,七師弟忙解釋:“榮姐姐昨夜感染風寒,舊疾複發,需得養上些時日。”


    代盡歡一聽樂了,急忙招唿轎攆上前:“快,到我山莊裏去養養,我定能將你養好。”


    燕榮榮嘴角微抽,緩緩推開七師弟,勉強站立:“求代公子寬限幾日。”


    這樣的話從燕榮榮嘴裏說出來,簡直比晴天打雷還稀罕,代盡歡一怔,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正在向自己服軟的人,有些不敢置信。


    燕榮榮見他沒有什麽反應,態度便強硬幾分:“更何況,詩句的謎底,我還沒有解開,如何允諾?不如代公子現下便將謎底告知,我即刻上轎。”


    幾句話逼得代盡歡啞口無言,他幹幹一笑,道:“謎底告訴你也無妨,那人此刻便在燕州城。”


    “燕州城?”燕榮榮努力做出一副深思的模樣,心中卻是一萬個不信。


    燕州城,騎最好的馬去,不眠不休,也要趕三個月,若是算上休息的日子,隻怕要趕半年。


    這樣遠的地方,豈非故意叫人死心?


    “好,我同江燈哥哥商量商量去燕州城的對策,三日後,我必親自上門為奴為婢。”


    燕榮榮說得信誓旦旦,那宋衍也沒出來百般阻撓,代盡歡一時之間沒了轍,隻得點頭答應。


    “好,三日後,我還來接你。”


    說完這話,他揮揮手,招唿眾人退場,圍觀群眾見他費這麽勁來接一個丫鬟,接過還沒接到,不免議論紛紛。


    “世風日下,真是什麽稀奇事都有啊。”


    “見過接親的,還沒見過接丫鬟的,這丫鬟還不好接,就這麽打道迴府了,真是丟臉啊。”


    “說什麽丫鬟,我看啊,就是看上人家了,是要強取豪奪。”


    “這又是哪家的紈絝子弟,這種事情也幹得出來,不怕他爹把他揍得見不了人?”


    “該不會這是千彩戲法園請來的人,閑著沒事給我們找熱鬧看,好賣她們園子的票吧?”


    代盡歡臉色有些不妙,他還是頭一次被那麽多人指指點點,一顆心莫名的不安起來。


    他覺得自己這些日子,似乎真的在犯錯。


    難道情愛之事,當真猶如邪蠱,令人喪失理智?


    目送代盡歡離開後,燕榮榮裝模作樣咳了幾聲,由著七師弟將自己扶迴房間,房門一關,立刻顯出原形。


    她盤腿而坐,目光如炬,拉著七師弟道:“不等了,今晚你就讓黑衣人集中所有力量去尋找一個叫雁痕的人。”


    “好,榮姐姐說什麽我便做什麽,一定讓榮姐姐滿意。”


    七師弟心思簡單,從來不問燕榮榮的用意,隻知道一個勁照做。


    燕榮榮心中極其感激,正要說些什麽,七師弟卻嫌棄地推開燕榮榮:“哎呀好了好了,不要再說那些感謝的話了,榮姐姐沒說厭,我都聽膩了。”


    “總之,榮姐姐千萬記得給我南海珍珠絲線就是了,隻要有這東西,我這輩子就為榮姐姐賣命了。”


    七師弟誇張地拍拍胸口,話語中全是玩笑之意,逗得燕榮榮忍不住笑起來。


    “好,那就說好了,你這條命,從今往後,是我的了。”


    兩人四目相對,嬉笑出聲,隨即兩個腦袋又湊到一塊,再度商量起今晚的計劃,為確保萬無一失,兩人還在房內反複演繹。


    夜幕降臨之際,燕榮榮拉著他的手,千叮嚀萬囑咐:“此行有江燈哥哥護著你,你別怕,就算露出破綻也別多想,我絕不怪你。”


    七師弟衝她吐吐舌頭,打趣道:“榮姐姐真囉嗦,我什麽時候怕過,你就等著瞧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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