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盡歡被燕榮榮眼中的敵意刺傷,默默歎了口氣,垂下頭:“哎,你怎麽拿這種眼神看我,像我這樣聰慧的人,猜出他們是契門的,不是什麽難事吧。”


    “小姑娘,我可從沒害過你啊……”


    代盡歡這委屈巴巴的樣子,讓燕榮榮有些不好意思,當即改口:“代公子,是我冒昧了,你別往心裏去。”


    “叫我一聲盡歡哥哥,我就原諒你。”


    代盡歡笑著為難燕榮榮,想看看她惱然的樣子。


    沒成想,燕榮榮什麽反應也沒有,平常無奇地喊了一聲“盡歡哥哥”,顧自往前疾走。


    宋衍疾步跟上,連半片餘光都沒有落下,直衝那些無辜百姓所在的方向奔去。


    跑在前頭的人忽然停下腳步,宋衍差點撞上她的脊背,急急停下步子:“怎麽了?”


    燕榮榮轉過身來,擔憂開口:“我有心讓契門的人代替那些死人潛入墨淵閣,可又讓誰來代替被拐走的百姓呢?這麽多的姑娘家,怕是不好找人代替。”


    “你說的不錯,做戲就該做全套。”


    宋衍沉吟片刻後,繼而開口:“四年前,我還在金陵任職的時候,妥善安置了一批娘子軍……”


    不待他說完,燕榮榮極為詫異地開口打斷:“娘子軍?金陵城的那些姑娘家也能從軍嗎?”


    “她們是金陵城的,但從小生活在野林子,性格粗狂,力氣霸道,許多男子都打不過他們。”


    “那年金陵大雨下了七日,她們的住地被淹沒,在林子裏走了十幾日,終於走出林子來到金陵,隻是林子外的世界她們不懂,也不願意理解,隻信奉弱肉強食那一套,於是和金陵城的百姓在城內大打出手。”


    宋衍說到這裏笑著搖搖頭:“百姓們一邊喊著女土匪來了,一邊跑來官府報官,所幸她們雖野蠻,卻從未想過要人性命,因此也無死傷者,我派兵將她們收監後,又請人教她們這裏的規矩,總算在一年後能說金陵話,理解人的世界了。”


    燕榮榮覺得這事頗為有趣,當下連連點頭:“所以你就把她們安排到了軍營。”


    宋衍搖搖頭,鄭重其事地看向燕榮榮:“不,是她們自己提出要從軍。”


    “她們自己要從軍?難道她們不知道從軍的辛苦嗎?”


    燕榮榮頗為吃驚,軍營裏的苦可是連男子都吃不消,年年都有逃兵被斬殺的,怎麽還會有女子主動去參軍。


    宋衍略略眯眼,腦海中浮現出那日的景象,一群姑娘家將他團團圍住,死活不讓走,你一言我一語地令宋衍反駁不出半個字。


    “做你們金陵城的女子太可憐了,我們不做,想讓我們待在家裏伺候老爺們,做夢!”


    “就是,憑什麽女子不能讀書,憑什麽女子就要守什麽什麽婦道,你們男的就可以三妻四妾,我呸,我們也要打仗,我們也要當將軍,將來也娶個十個八個男人。”


    “沒錯,我們的力氣可不比你們金陵男子小,要是有不服氣我們從軍的,就讓他來單挑,誰怕誰?”


    宋衍將當初聽到的這些話轉述給燕榮榮,燕榮榮略略挑眉,露出欽佩的目光,心中卻還有幾分疑惑。


    “她們在野林子裏的時候,沒有男的嗎?”


    “尋常部落是以男子居多,她們所在的部落則是以女子居多,所以從小在部落與部落的對抗中鍛煉出一身不畏死的本事,周圍幾個男性部落見到她們都會繞著走。”


    聽完宋衍的解釋,燕榮榮這才明白,她們勇猛的緣由,


    “可被拐走的姑娘大多是柔弱無助居多,她們那樣精神兇悍,會不會讓墨淵閣的人起疑?”


    走了兩步,燕榮榮再次道出心中擔憂,宋衍誠懇點頭:“這確實是個問題,不知道幾年過去,她們的脾氣可有收斂。”


    說話間,兩人的身影出現在躲在樹後的百姓們眼中。


    她們當即衝上前,又是磕頭,又是哭著握手:“多謝恩公,多謝恩公。”


    燕榮榮將她們扶起來,鄭重其事地開口叮囑:“我想請諸位幫一個忙……”


    話未說完,耳邊已是陣陣堅定不移的迴答。


    “恩公但說無妨,你救了我們,什麽忙我們都願意幫!”


    “哪怕要我把家裏的錢都拿出來,我也是樂意的!”


    “恩公,我家裏還有兩個孩子,若是要錢,能不能少給一些,他們兩張嘴可少不得吃食……”


    見眾人心頭有所擔憂,燕榮榮輕笑一聲,忙開口:“我想請諸位姐姐迴家之後,對於昨夜被拐走到今日被我等解救的事,半個字也不要向外說。”


    “啊?”


    “這……這是為何?”


    “連我相公都不能說?”


    燕榮榮搖搖頭,堅定迴答她們:“不能。”


    在她們不解的目光中,燕榮榮一本正經地解釋:“不瞞大家,其實我們盯上這些賊子有些日子了,眼下正是追蹤的關鍵時刻,若是大家將被解救的消息泄露出去,怕是追蹤失敗,若是追蹤失敗,金陵城必然還會有年幼的孩童和無辜的姑娘不知所蹤。”


    “不說,我不說,我一個字也不說,我到時候就跟相公說,我是被……”最前麵穿著鵝黃色衣衫的姑娘說著轉頭,看向身側鬆青色衣衫的姑娘,“我就說我是和這位姐姐去林子裏采靈芝了。”


    “我就說我本想迴趟娘家,走到半道被一隻野狗趕上樹上,直到天亮才被路過的人救下。”


    “哈哈哈哈哈好主意,好姐姐,我也用用你這主意騙騙家裏人。”


    燕榮榮見大家十分努力地找借口,很是感動,目送眾人離開後,她才側頭看向宋衍。


    兩人四目相對,相顧無言,卻很是默契地朝城門走去。


    代盡歡在這時很煞風景地從樹後走出:“小姑娘,我已經勸過你一次了,不要這樣做,你怎麽就是不信呢?當心,引火燒身啊。”


    “墨淵閣違背天理,抓走這麽多無辜百姓,讓金陵多少家庭離散,今日我們若是不這麽做,金陵城還會有更多的家庭離散,更多的無辜者被害。”


    燕榮榮振振有詞地反駁代盡歡,代盡歡卻是搖搖頭,滿臉的不理解:“你怕什麽,就算這金陵城所有人都被墨淵閣抓走了,你盡歡哥哥也一定能保護你。”


    燕榮榮嘴角微抽,哭笑不得地看著他:“全金陵城的人都死光了,獨獨我活著,很有意思?”


    “誒,盡歡哥哥怎麽能讓你獨活呢,當然是咱們兩人一塊活著,活他個百年千年,朝朝暮暮,長長久久……”


    代盡歡說著說著嘴上又沒個正行,燕榮榮本在古籍上有求於他,不敢掃他麵子。


    現下聽他這樣說,肺腑中的話憋了又憋,到底是沒忍住,脫口而出:“可能,像你這樣從未和家人離散過的人,是無法明白和家人離散的痛到底有多麽的痛吧。”


    她說著,想起父親,心中沉痛,當即停下腳步,側頭迎上代盡歡眼中的笑意,憤憤不平道:“是夜裏輾轉難眠時看到窗外明月的相思之痛,是連夢魘都是生死離別的惶恐之痛,也是吃飯時咬到舌頭的那種不經意卻又彌漫的……叫苦叫不出的痛,更是十年如一日,怕他死了又怕他沒死的催骨之痛。代公子,這樣的痛,你能明白嗎?”


    燕榮榮說完這些,眼中滿是熱淚,代盡歡看著她,緩緩收起眼底笑意,直到燕榮榮轉身消失在眼前,也沒迴過神來。


    微風吹過,吹動他腰間玉佩穗子。


    代盡歡緩緩抬起眼,看向光亮的半空,喃喃道:“小姑娘,你說的這些痛,七歲之後我再沒有過了,人到底……”


    “是該為自己活的,不是嗎?”代盡歡嘴角微揚,扯起幾分奸詐的笑容,“那些無關緊要的人,是死是活,與你我又有什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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