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讓開!!!”


    有人策馬疾馳而來,人群立刻如退潮般朝兩邊躲去。


    燕榮榮和宋衍也被人群裹挾朝兩邊湧去,連往前走上兩步都十分吃力。


    燕榮榮看著芙花被擠出人群之外,那人販子緊緊追隨,趁著人群混亂,一把拽過她的胳膊就往拐角處拖去……


    芙花自然沒有反抗的能力,隻顧著去摸脖頸上掛著的響哨,試圖發出危險的提示,卻是怎麽也摸不到。


    燕榮榮一顆心不免提到嗓子眼,忙吃力扭頭看向身後之人:“行之大哥,芙花有危險!”


    宋衍抬眼看去,見芙花已經被人販子拖到一輛馬車旁,當即抄起一旁攤子上擺賣的擀麵杖,衝著人販子的後頸用力甩去。


    彭——


    擀麵杖精準無誤落在人販子後頸上,頓時將人砸暈。


    芙花當即脫離虎口,宋衍卻沒鬆一口氣,他料定這馬車內必有同夥,當下奮力一躍,踩著人群中幾位健碩男子肩頭而去。


    罵罵咧咧的聲音當即不絕於耳。


    燕榮榮抬眼看去,見那馬車之中衝出兩名魁梧男子,一把將暈倒的男子拖進馬車,隨即不要命似的瘋狂揮打馬鞭,往僻靜處逃離去。


    宋衍疾奔而追,燕榮榮目光一掃四周,方才那策馬狂奔的男子已將烈馬製伏,正長舒一口氣牽著馬往這邊走來。


    燕榮榮果斷從懷裏掏出一袋銀子,不由分說丟到男子懷裏,隨即動作利索翻身上馬:“這馬,我租了,十二個時辰後到千彩戲法園門口來領。”


    不待男子迴應,燕榮榮已狠狠揮打下馬鞭往前衝去。


    “姑娘,這馬烈的很,你降不住的……”男子攥著錢袋子,聲嘶力竭地喊著,卻隻能眼睜睜看著烈馬嘶嘯一聲而去。


    不消半刻鍾,燕榮榮已追上宋衍,她衝宋衍伸出手,宋衍心領神會,借力躍上馬背,一把將人攬入懷中。


    燕榮榮正要得意說上兩句,不想腰間被人狠狠一托,整個人便被送下馬背,迴應她的是一記猛烈的馬鞭落下聲。


    “宋衍!”


    燕榮榮看著瞬間跑沒馬影的人,不由得咬牙切齒喊出他的名字。


    眼下的林子無比安靜,靜的連一聲鳥叫都聽不到,燕榮榮百無聊賴地踱著步,索性席地而坐,盼著宋衍歸來。


    她從懷中取出機關鳥,拍了拍鐵翅,隨即細心拆開,又重新組裝,聽著這吱吱嘎嘎的聲音,心頭不免有些煩躁,當即再度拆開。


    一聲鴉叫從半空閃過,在這個靜謐的林子顯得格外突兀。


    燕榮榮下意識警惕起來,抬眼看向天空之時,等待她的卻是一張結實的大網,瞬間將她平地吊起,動彈不得。


    她雖被吊著,神色卻依舊淡然,四處一打量,果然瞧見幾個穿著屠夫衣服的男人朝這邊走來。


    “沒想到這種地方都能逮到落單的活人,妙啊。”


    “我說小姑娘,好端端的亂跑什麽,今天遇到我們,算你倒黴。”


    幾人說話間已經走到燕榮榮跟前,燕榮榮始終捏著口袋中暗器的手還未有動靜,遠處忽然傳來飛刀嘯嘯聲。


    白光一閃而過,眼前幾個男人應聲倒下,脖頸處的傷口又準又深,根本就是出手的時候沒有想過留半點餘地。


    燕榮榮抬眼看去,隻看到樹後的一片黑影,她定定地盯著那片黑影,眼神未有片刻的移動。


    終於,半柱香後,那黑影忽然動了起來,瞬間發出一枚飛刀,朝著燕榮榮頭頂而來,她抱頭的同時,繩網斷裂,整個人重重落地。


    來不及體會疼痛,燕榮榮忙不迭爬起來張望,樹後的黑影卻已不見。


    盡管那黑影轉過頭來,不過短短一瞬,可燕榮榮還是看清了。


    那張臉,像極了那日在河邊自斷舌頭的契門門徒。


    燕榮榮不明白,這門徒究竟有什麽任務,怎麽至今都未死心?今日甚至還大發慈悲,救起人來。


    燕榮榮想了一想,覺得不對,或許這門徒的任務便是保護她。


    馬蹄聲從遠處而來,燕榮榮猜測多半是宋衍迴來了,迴來的這麽快,不可能是追不上,匆匆識趣歸來。


    隻有一種可能——那便是人都死了。


    她有些失落地撤掉身上的漁網,開始檢查眼前的這些死者,試圖通過他們找到一些新的線索。


    除了腰間沉甸甸的一袋金子,實在沒有別的線索可尋。


    “燕姑娘,沒事吧?”


    宋衍焦急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燕榮榮才迴過頭去,宋衍已帶著一陣風衝到跟前。


    他一臉嚴肅地擰著眉,上下打量燕榮榮身上的血跡,試圖判斷她可有受傷。


    燕榮榮記恨方才他將自己從馬背上丟下去,便故意捂著血跡的方向吃痛道:“疼。”


    “他們傷到你哪裏了?快讓我瞧瞧,可是男女授受不親,罷了,這會也管不得那麽多……救命要緊……”


    宋衍說著上前就要拉開燕榮榮的手,一張臉上寫滿了懊悔。


    燕榮榮卻繃不住了,噗嗤一聲迎麵笑出來,對上宋衍憤然的表情,她絲毫不往心裏去:“行之大哥,這就叫一報還一報咯。”


    宋衍也沒心思與她計較,此刻想來依然後怕,一邊檢查屍體,一邊道:“是我考慮欠周,險些將燕姑娘置入險境。”


    燕榮榮本準備了一腹的話迴懟,萬萬沒想到麵前的人就這樣認錯了,她怔了一怔,索性說起正事。


    “那些人販子沒追到嗎?”她試探著問道。


    宋衍搖搖頭:“追到了,隻不過追到的時候都死了,死的很幹淨,一如眼前這般,一刀封喉。”


    燕榮榮目光一閃,抬眼看他:“該不會,這兩處下手都是同一人?”


    “不會,刀器不一樣,傷口大小也不一樣,燕姑娘,你是路過此處,還是被什麽人救了?”


    宋衍說話間打量了一圈四周,見地上還有破爛的漁網,瞬間明了,但還是看向燕榮榮,等待她的迴答。


    燕榮榮略略擰眉,滿腹疑惑:“救我的人,是上迴在湖邊咬舌的契門門徒。”


    宋衍聞言也頗為意外,對上她這無比期許的目光,便知曉她心中那個隱隱的猜測——或許這是她父親與契門做的交易,用來暗中保護她。


    人有期許是好事,可不是什麽人都能承擔落空後的難過。


    更何況,這樣的期許必然是長久彌漫的,落空那一刻的失落難過必然是成千萬倍的打擊。


    宋衍伸手撣走她肩上的落葉,沒有順著她的心意開口,直接扯開話題:“今日動靜過大,已然打草驚蛇,想必墨淵閣這陣子不會再有行動了,不過也不必擔心,這出洞覓食的毒蛇終歸是要出來的,我們且迴去觀望,終有一日能抓到這毒蛇的尾巴。”


    “哦。”


    燕榮榮悻悻起身,由著宋衍將她拽到烈馬前,兩人一馬在集市前停下,由宋衍下馬牽著馬緩緩前行。


    燕榮榮知曉他這是擔心毀了自己女兒家的名聲,當即嘴角不由得一抽,她倒是真不明白這宋衍,為何有時心細如塵,謹小慎微,有時卻心如硬鐵,水火不入。


    接下來的幾日,金陵城果然再無任何人口失蹤的傳聞。


    燕榮榮整日托腮看著戲法,嗑著瓜子,隻覺自己七魂去了六魂,隻留下這麻木的一魂,行將就木。


    七師弟見她始終悶悶不樂的,伸手一拍桌子,拿出七隻各有殘缺的碗來,依次在她麵前擺開。


    燕榮榮懨懨地盯著他:“七師弟,你這是要傳授我如何一人討七碗飯的乞丐術嗎?”


    七師弟尷尬大笑兩聲,隨即道:“碗是我保管不當磕著碰著的,但是不影響我接下來的表演,榮姐姐,你可瞧好吧。”


    他將七隻碗掀開給燕榮榮看,表示裏麵空無一物,等到燕榮榮點頭,又擼起袖子給燕榮榮看自己白淨的胳膊,沒有藏半點東西。


    燕榮榮再度點頭,七師弟衝她一笑,隨即掀開其中一隻碗,空空如也的手中忽然多了一朵豔麗的花。


    燕榮榮眯了眯眼睛,正打算看清這花,七師弟又將花丟了迴去,再打開邊上的一隻空碗,那空碗裏竟躺著兩朵花。


    燕榮榮試圖看清他的手法,七師弟卻同時掀開兩隻碗,寫滿了驕傲得意的臉卻在瞬間陡然一變,滿是局促和不安。


    他試圖揭開碗卻沒有揭開,緊張之下,竟甩著手將碗打碎。


    燕榮榮仔細一瞧,見七師弟手掌中已有燙傷的大包,他卻渾然不覺,忙著去收拾地麵,忙上前拉開他:“你沒有感覺嗎,你的手受傷了。”


    七師弟卻連連噓聲,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榮姐姐小點聲,別被我師父聽見啦……”


    話音未落,柳木條唰唰聲落下,狠狠打在七師弟的脊背上,七師弟卻是咬著牙一言不發,默默起身垂眼,聆聽受訓的乖巧模樣。


    燕榮榮迴頭看去,是千彩戲法園裏最年長的一位,也是戲園裏大部分人的老師傅。


    頭發須白,雙目失明,雙手統共隻剩五個手指,卻能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拿著柳木條到處打人,例無虛發。


    “小七,你可知錯?!”老師傅滿臉憤怒,毫不掩飾。


    “小七知錯,小七學藝不精,不該在人前賣乖。”


    七師弟認錯倒是快,不等老師傅說什麽,立刻將手伸了過去,老師傅耳力極好,倒也不客氣,真拿起柳木條唰唰唰打起來。


    沒一會,那手便被打得通紅。


    老師傅一邊打一邊罵著:“學藝不精是愚鈍,愚鈍卻不勤奮苦學是懶惰,明知自己學藝不精還要在人前賣乖,這是你品性不佳,表演失敗那是給師門丟臉抹黑,這是你大逆不道。”


    七師弟一聲不吭,任由老師傅打著,緊咬著的牙到底還是沒憋住淚水,嘩啦啦流了一臉。


    燕榮榮見老師傅如此不見外,便也十分不見外地幫襯了兩句:“老師傅,不過是一次表演失敗,怎麽還冠上這麽多罪名呢?”


    老師傅停下打人的手,一雙陰翳無光的盲眼緩緩轉過來,嘲諷開口:“嗬,若是每一次失敗都有理由可尋,都有機會可諒,我們這戲法園早該閉園了!”


    “今日他敢在你麵前賣乖,明日就敢去三五人麵前賣乖,後日便敢去街頭人群裏賣乖,人沒了臉皮不打緊,給戲法抹黑那便是實實在在的可惡。”


    “我聽聞姑娘做機關很厲害,也幫著園裏修理過一些小機關,那麽我想問問姑娘,姑娘平日製造機關,可也這般隨意,東少一個釘,西少一個齒輪,也都覺得無所謂?如此這般,那水車可還轉的起來?那馬車可還跑得起來?”


    老師傅罵起人來,簡直一針見血,燕榮榮甘拜下風,當下衝著七師弟抱拳晃了晃,準備逃離。


    “慢著。”


    老師傅開口喊住準備離開的燕榮榮,燕榮榮忍不住幹幹一笑:“老師傅莫非也要打我的手?”


    “哼。”


    老師傅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隨即伸手一摸桌,在凳子上坐下,用隻有兩個手指的左手敲了敲桌:“再去拿一個碗來!”


    “誒!這就去。”七師弟不敢耽誤,趕緊去取碗。


    燕榮榮還不明白他的用意,便見老師傅伸手示意她在對麵坐下:“姑娘,入座。”


    燕榮榮盯著他這盲眼,有些不可思議:“難道……老師傅你要給我表演七師弟失敗的戲法?”


    “這戲法名為七仙洞,是我師祖獨創,親手傳授於我,今日你見了失敗的七仙洞,必然要在心裏嘀咕,哦不過如此區區玩意兒,我怎能讓你抱著這樣的念頭離開?”


    燕榮榮聞言忙張嘴,準備解釋自己並未這樣想,麵前的人已經繼續往下說了:“所以今日,你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我總歸得讓你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七仙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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