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此話的秦儈,麵上不懂聲色,心中卻是暗暗凜然。他完全沒有想到趙構會如此提醒他,要知道,嶽飛是否私通叛逆,趙構心中怕是比誰人都更亮堂,而嶽飛過去為朝廷立下的汗馬功勞,當真是罄竹難書,而如今,趙構都已經定下嶽飛的死期,竟然還想命他去折磨嶽飛,老實說這般做法,即便就是秦儈,也是心有不忍。


    可誰讓他是趙構的走狗呢,主子都已經發話了,他又豈能不去。走出皇宮大門,秦儈就下令轎子前往天牢,他要去見嶽飛。


    依靠油燈照亮的光華,驅散不去地底那粘滯皮膚的水汽,四壁空間之中,不論是唿吸聲還是腳步聲,都會在耳邊形成嗡嗡的迴響,仿佛是受了嚴重的風寒一般。


    此處就是朝廷關押真正特級重犯的地方,在盛世,這裏是貪官汙吏的匯聚地,而在亂世,身居此處的往往是英烈忠良!


    故而刀殺人,卻是沒有刀的錯,錯就錯在握刀的那隻手上!秦儈覺得自己是刀子,殊不知在很多人看來,他就是手。


    盤膝坐在稻草上的嶽飛,臉色看上去還很自然,即便是發現秦儈到來,他也沒有露出太多憤怒的表情,當秦儈主動跟嶽飛打招唿的時候,嶽飛甚至還能給出一點迴應。


    “大帥啊,不瞞你說,今天早朝的時候皇上已經下了旨意,十天之後就要送大帥上路了,同行的,還有大帥你那個寶貝女婿,黃泉路漫漫,大帥你也不算孤單,說不定,大公子還在路上等著你呢!”


    隔著兒臂粗細的鐵柵欄,秦儈洋洋而道。這些話倒也不是專門為了刺激嶽飛而來,這些年秦儈跟嶽飛之間的不和,是有目共睹,如今一個在囹圄之中,一個豈能不說些話來發泄發泄。


    隻不過嶽飛那種平淡的反應,讓秦儈感覺自己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上力難受的很。原本秦儈還沒想過要按照那趙構的話把嶽飛整的很慘,可現在嶽飛的態度,卻是讓他心腸又硬了起來。


    “嶽飛,你別給臉不要臉!你可知道,本官走之前,你為止忠心耿耿的皇上,可是專門提醒本官,這十天裏,千萬不要讓你輕鬆了!嘖嘖,你聽聽,你聽聽,皇上這話說的,可是天大的仇啊!都說人死燈滅,可他連這點時間都不放過,唉,嶽飛啊嶽飛,本官真是替你難過啊!”


    “秦大人不必替我難受,我嶽飛乃是人生父母養,講究俯仰無愧天地!一生精忠,報效國家,跟秦大人自然是不同的!”


    “你.”


    在秦儈看來,嶽飛不過是個莽夫,從軍之前讀過幾年書,認識幾個字而已的人,殊不料嶽飛言辭竟然這般犀利,罵人都還不帶髒字的!一時間,秦儈竟有些為之語塞。


    “來人啊,犯人今天吃的是啥?”


    轉念之間,秦儈找來獄卒,問道。


    “迴大人的話。”牢中獄卒張開嘴巴,露出歪歪扭扭的兩排黃牙,興是有餘長年不見陽光的緣故,著獄卒的眼珠子,在昏暗的油燈光芒之下,竟然有些像是小玉那雙招子,閃著綠油油的光。


    “是饅頭。”


    “白饅頭?”聽到是饅頭,秦儈臉上露出一絲不悅,眼神也變得犀利起來,像是兩把錐子,要錐破獄卒那臉皮子。可惜,秦儈眼前雖然隻是個獄卒,然卻不是普通牢房的獄卒,這裏哪怕是一個小小的獄卒,也渾然不會將朝廷大員放在眼中,指不定此時那獄卒心中所想就是:橫個鳥,指不定哪天你就進來了。


    “從今天開始,他一天隻能吃一餐,吃什麽?”秦儈腦袋轉動,正好發現牆角一隻老鼠,肆無忌憚的在尋找今天的口糧,當下,秦儈抬手一指,“就吃那個,生的!”


    “是,秦大人怎麽吩咐,小的們怎麽做!”獄卒臉上露出個笑容,在秦儈看來這個笑容這種巴結的成分居多,然而他卻沒有注意到,那獄卒千錘百煉出來的狡黠。


    或許秦儈是個成功的文人,政客,但他卻不是出身於社會的底層,永遠也不會明白小人物的生存智慧。當他離開大牢之後,那獄卒走到牆角,一把拎起仍舊在覓食的小老鼠,走向嶽飛的牢房。


    “那****的不懂,這可是咱們牢裏的寶貝!嘿,它的父母兄妹都被你們這些坐牢的給吃光了,就他媽這一根獨苗了,還能喂了你?大帥,你說是吧?”


    小老鼠在吱吱呀呀的掙紮著,嶽飛凝視那不住扭動的弱小身軀,忽視其皮毛上的肮髒,眼眶之中卻有了一層水霧。


    老鼠,老虎,這獄卒何嚐不是在對他暗示,在這裏,老虎也好,老鼠也罷,都是那副黃牙之下的食物罷了。


    要說這大牢之中,除了送進來的,還真是很少有押出去的。皇上多忙啊,日理萬機,有時候他隨口吩咐將一個官員打入天牢,迴頭自己都給忘了,像這樣的官員,錯非是後來有人幫他喊冤平反,又或者是某天皇上腦子裏靈光一閃給想起來,否則就隻有老是獄中的命。


    在這樣的條件之下,想要活的命長一些,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平常時候也很少有人會來天牢裏轉悠,官員們不會來,那些下獄官員的家屬更不可能來,除開接受皇命進來的人之外,最多的還是來做法事的道士,和尚。都說獄卒子不是人,那是沒進地獄的餓鬼,可偏偏像黃牙那種整天生活的跟冤魂似的人,卻最是喜歡做法事。


    沒法子,這大牢的環境本就是陰森的可怕,加上年歲長了,冤死在裏麵的人多了,怎麽看都覺得是鬼氣森森的,往往每死一個,牢頭就會去請人做法事。這筆費用朝廷自然是不會承擔的,自然就要牢頭自己承擔,可偏偏牢頭也是個吝嗇鬼,不僅要羊毛出在羊身上,還得找便宜的選。


    這做法事還要撿品便宜的選,也就隻能找附近小道觀裏的道士,佛教如今在華夏大地是蒸蒸日上,連帶著和尚做法事的價格,那也是水漲船高。


    牢頭最近一年來,總是找一個老道士進來做法事,在他看來老道士本領更強,關鍵是收費合理。


    今日正好又是做法事的日子,不過這次老道士再來,身邊卻是帶了個助手。天牢重地,尋常人自然是不能隨意進出的,然而老道士卻並非尋常人。更何況他還告訴牢頭,說他身體不行了,自己算了一算,還有一年半載就要去見三清,考慮到這個天牢還要繼續下去,刻意帶了自己的師侄輩兒來,為的就是不想讓這大牢裏青黃不接,價錢嘛,就按照老規矩來。


    牢頭細致的觀察過那老道的師侄後,提出了異議,說輩分矮了,那價格也要降。誰知那老道和中年道士堅決不同意降價,說是再降價,那今天的法事也就不用做了,他們就去雲遊四方去。


    最終還是牢頭讓步,按照原價來。


    做法事的時候,閑雜人等都是要迴避的,以免衝撞到了某位神仙老鬼,那就不爽利了,好在監牢裏的犯人反正都是要死的,倒是不用,也不能迴避。


    等到獄卒子們都避開之後,老道一如既往的開始了他的法事程序,而那中年道人,卻是徑直走到了嶽飛的牢門之外,輕聲低唿道:“大帥。”


    “你是?”


    嶽飛是何等機警之人,一聽那道人唿聲,當下就直起腰杆,走到牢門邊上。


    “王重陽,大帥可好記得?”


    “自然是記得!王道長如何進來的?”嶽飛臉上露出一絲激動來,雖說他跟王重陽之間並沒有打過太多交道,但他多少也能猜到,王重陽何以會來大牢之中。


    “這些事情大帥無須多慮,重陽跟劉涚前日裏到了臨安,如今正在圖謀營救大帥之法,有些事情,怕是還需要大帥配合,是了,大帥可知朝廷定在何時.”王重陽沒有時間跟嶽飛敘舊,必須要趕在老道法事做完之前,了解到所需的情報。


    “剛剛秦儈來說,該是在十日之後.劉涚?他也來了臨安城了麽?”說到此處,嶽飛臉上一片悵然之色,“可惜我家應祥.”


    “贏官人並沒有死,他為韓大人所救,如今也該在來臨安城的路上!”


    “啊?”在嶽飛心中,一直是認定嶽雲已經死了,畢竟就連趙構和秦儈都不知道嶽雲還活著,身處大牢之中的嶽飛又豈能知曉呢?聽說嶽雲沒有死,嶽飛的臉上終於顯出一絲喜色,隻不過這喜色轉瞬即逝,“他來臨安作甚?道長,勞煩你出去之後替飛轉告應祥,飛此處不用記掛,當以國家為重!”


    “國”、“家”,即便是在眼下這種遭遇,嶽飛心中仍舊牢牢的記著這兩個字,心情不見絲毫放鬆,惹的王重陽心中感慨頗多,然王重陽卻是沒有點頭,“大帥,關於越獄一事,重陽還是先說說.”


    “道長不用費心了!飛,不會走的!”


    不等王重陽將話說完,嶽飛就已經開了口,他雙手負於身後,神情湛然。


    “大帥,朝廷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你留在這裏,隻有死路一條!”王重陽的性子,此時都有些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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