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


    雖說麵對的是一代大儒,曾經貴為當朝宰相,如今更添國公身份的呂頤浩,當提及劉涚的治國理念時,劉涚也不會有半點認輸的心思!


    “那律法,從何而來?”


    劉涚肯定的答複並沒有引來呂頤浩的不滿,相反,這老人家眼眉之間依稀有了絲笑意,隻是言語之中考校的味道更濃了。


    這讓劉涚有些奇怪,怎麽地,難不成這呂頤浩,不是來宣布朝廷的命令?劉涚可不相信那趙構,會因為他而去忤逆金國。要知道,金國在議和協議裏麵可是明明白白的提出來,必須要將劉涚一家作為交換條件。


    照理說,呂頤浩身為成國公,千裏迢迢而來,難不成就是來考校他的治國方略?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恐怕也太滑稽了。


    “律法從何而來?”


    別看這呂頤浩像是隨口一問,其中大有深意。劉涚治下,不講尊卑,隻講律法,如今呂頤浩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講律法,那律法從何而來?是人定下來的?那誰定下律法,那豈不是誰就成了律法之主,那律法之主,豈非又在律法之上?


    劉涚心中其實明白呂頤浩這個問題的意思,身為一個後世人,其實很難去理解古人在某些方麵的思維邏輯,就好比此時,呂頤浩問這個問題的邏輯出發點,在劉涚看來,這是非常可笑的。


    可笑歸可笑,劉涚卻是不願意輸了自己的氣勢,微微沉吟後,不疾不徐道:“律法,順應天地變化而生,取民心民意而成,其核心在公平,其意義在執行,其精髓在兩個字——道德!”


    其實,“順應天地變化而生”這句話在劉涚看來是廢話,根本不需要,但在相呂頤浩這樣的人麵前,有這麽一句話,就會顯得整個解說檔次更高一些。來到這個時代的時間長了,跟清虛散人之流打的交道多了,劉涚自己,也算是成熟起來了。


    “核心在公平,意義在執行,精髓是道德,妙,妙不可言啊!”


    劉涚的迴答,先是讓呂頤浩微微一愣,隨即,這大儒老者用顫抖的手捋著頜下花白的須,不住點頭起來。


    “沒想到,老夫一生追求的先賢之世,竟然會出現在這天府之國,出現在一介後生武夫的手中!”


    “國公爺,末將沒聽明白,什麽叫先賢之世?”


    “聖人治國,以無為為上!老夫研讀經書,卻始終不明白,何以聖人可以無為而治,如今聽了你這一番話,總算是明白了,聖人無為,是因為他順應天地人心,公平正義,製定出律法之後,整個社會循著律法的基礎運轉,哪裏又還需要聖人親自來治理呢?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完了,這老頭好像是被我給忽悠了。這.這算是什麽呢?”


    呂頤浩的反應,實在是大出劉涚的意料之外。


    一時間,劉涚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了。


    “國公爺,您這次來巴蜀,不會就是專門來考校小子學問的吧?”


    “學問?”呂頤浩微微一笑,道:“劉將軍的來曆,老夫倒是知道的很清楚,要說學問,若是按照普世之標準,劉家軍怕是談不上吧?”


    “國公爺真是,你真是,太直率了!”劉涚苦笑著搖了搖頭,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接上話頭。在南宋朝廷掌握的情報裏,他劉涚就是個生在牛頭山上的獵戶,因為被金兵逼的走投無路,從而踏入行伍之中。


    在朝廷裏的那些大人們看來,一個獵戶能有什麽本事呢?恐怕是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出來吧。事實上,劉涚至今寫字的水平仍舊是值得高玉娘嘲笑,以至於尋常時候,劉涚是絕對不會動筆做任何批示,實在有必須要寫寫畫畫的,一般都是讓人代勞。


    “英雄莫問出處,劉大將軍也無須為自己的過去而汗顏!想那漢高祖出生,也高不到哪裏去,卻不是創下了千古偉業?”


    “這老頭子,怎地說話是越來越不靠譜了?把我比作漢高祖,他想幹啥?難不成他還想當個蕭何?唉,要是我沒記錯的話,這老頭子怕是命不久誒,否則依他剛剛對我推崇的態度,我倒真是可以試試收下他來!”


    劉涚腦海之中一陣胡思亂想,也就沒去接呂頤浩的話頭。


    “可惜了,劉大將軍,你當真是生不逢時啊!老夫雖然不忍,也必須要將事情告之於你!皇上有旨,接旨吧!”


    聽到呂頤浩的話,劉涚腦子裏“嗡”地一聲,此時他腦海之中隻有四個字“圖窮匕見”


    “怎麽還不跪下接旨?”說起聖旨,呂頤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此時,他作為朝廷大員,國家棟梁的那種身份,好像又迴來了。


    “請恕末將甲胄在身,無法跪領!”


    劉涚的腦海之中也是一陣矛盾!他不想跪!即便是此時站在他麵前的是趙構本人,劉涚也不想跪,遑論隻是一道旨意?


    然而不跪,得罪的可不僅僅是呂頤浩,從大的說,那就是無視皇權!在封建社會,無視皇權的後果是什麽?誅九族!


    哪怕如今的益州府已經夠強大了,強大到足以跟南宋正麵一抗,但同胞相殘的事情,劉涚仍舊竭力去避免!考慮到這一點,劉涚又很難堅持不跪!


    在跪,和不跪之間,劉涚心思瞬間來迴挪移千百次,但最終,他還是選擇挺直自己的脊梁!


    “劉涚,你要抗旨?”


    “國公爺,你還沒有宣旨,抗旨之說,從何而來?”


    “見聖旨不跪,難道不是抗旨?”


    “國公爺此言非誒!末將剛剛已經說了,非是末將不跪,乃是因為甲胄在身,況且古語有雲,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劉涚此時也是豁出去了,幹脆連自己的後話,都埋下去伏筆,以免到時候受窘!


    此話一出,那呂頤浩也是不開口了,隻是兩眼灼灼的怒視劉涚,而劉涚,更是瞬也不瞬的盯還迴去,此時的兩人,有若兩隻鬥雞,精氣神的交鋒,都蘊含在那眼神之中。


    不知是因為呂頤浩始終是年紀大了,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對視片刻之後,竟然是他這個國公爺首先鬆懈了精神,勁頭一收,聳聳肩膀道:“也罷,你剛剛所言也是有先例可循,不跪就不跪罷,聽旨!”


    人家國公爺都退一步海闊天空,劉涚也要有所表示才行。


    “末將聽旨!”


    抱拳弓腰,這已經是劉涚能夠做到的極限了。


    “奉天承運..”


    一大段夾七夾八的駢文從那呂頤浩口中冒出來,洋洋灑灑讀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哪怕劉涚對這個時代的官方文字已經有足夠深入的了解,但是真正有機會聽到聖旨的時候的確不多。


    說這麽多,其實最核心的意思就是——劉涚完全不明白聖旨裏究竟寫了些什麽,那趙構又是個什麽樣的意思。


    所以,當呂頤浩方向聖旨時,劉涚一臉茫然的盯著呂頤浩,道:“國公爺,這個,你也知道,我文化層次比較低,皇上的意思是..”


    留給劉涚一個白眼,呂頤浩其實也鬧不清楚,劉涚究竟是真沒有聽懂,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請教,請教。”


    這次劉涚拱手為禮,到是真心實意的。


    “聖旨裏麵說的很清楚了,如今國家危難,四麵有敵,連連征戰,民不聊生。幸而,金國遣使,和平一線,機會難得。皇上希望你能夠顧全大局,犧牲自我,完成使命。若是成功,名留青史、流芳百世。至於說你的安危,皇上也是很體貼的在聖旨裏麵表示了,不會有絲毫危險,此乃金國皇帝完顏亶在國書之中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隻要你能舉家前往金國,你,以及你家人的性命,無憂!”


    “就這些?”


    “就這些!你還想要啥?怎麽,還不接旨?”


    如果說剛剛劉涚不下跪,是因為甲胄在身的話,那現在,呂頤浩已經宣讀完畢,就該他劉涚接旨了!管你跪著接還是站著接,身為天使的呂頤浩,照理說隻要將聖旨宣讀完畢,其職責就算是完成了,哪怕劉涚接旨之後不照辦,那也跟他呂頤浩沒有半點關係。


    “這個.”


    聖旨,劉涚當他是狗屁!之所以要來聽聽,其實就是劉涚心中好奇,好奇臨安的那個趙構,會用什麽樣的理由來說服自己,如今看來,人家根本就沒有想過要說服他,隻是下個命令罷了,就如同將來召迴嶽飛,然後用莫須有之罪名殺死一樣,什麽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就是最好的寫照!


    “剛剛末將也說了,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嘿,國公爺,辛苦您老人家,迴頭呢,就把這封聖旨完好無缺的給皇上他帶迴去,就說啊,我劉涚也不是那種高風亮節的人,如今既然身在巴蜀,唯一想做的,就是為巴蜀人民謀福利了!甭管是金國也好,西夏也罷,甚至是吐蕃、大理,甭管是什麽樣的敵人,隻要敢踏進我劉涚的地盤半步,我絕不會輕饒!”


    “劉涚,你太放肆了!”


    呂頤浩雙手一抖,將聖旨收攏,嘴裏唾沫橫飛,卻是對劉涚怒喝出聲!身為大儒,他豈會聽不懂劉涚言語當中,那股濃濃的威脅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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