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有雲: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劉涚覺得像烏魯那種渾人必然是不知道這膾炙人口的詩句,同時眼前的場景,其實還遠遠沒有達到李白眼中廬山瀑布的壯觀!


    隻不過廬山瀑布壯美的是景,而眼前從高台圍堰崩裂而下的山泉,要的卻是命!


    七八股白花花的山泉從高台直墜坡道,卻不是烏魯想象的滿天弩矢,頓時,包括烏魯在內的所有金兵,都為之發愣!


    驚詫片刻,烏魯隨即發出大笑,手中斬馬刀指向劉涚,莽聲道:“宋狗弱智!這點水,能把我等怎樣?笑死人,簡直就是笑死人!”


    麵對烏魯的嘲弄,劉涚含笑不語,他隻是看著坡道兩側山台之上,越來越多的神臂弩冒出頭來,紛紛瞄準自己的目標。


    “開始吧!”


    劉涚微微頜首,身邊的旗手晃動大旗,不等那烏魯等人反應過來,“嘎嘣”、“嘎嘣”的弦動聲就接連響起!


    “啊!”


    “哇!”


    金兵陣中,接二連三有人中箭落馬,明明不該這麽犀利的神臂弩,今日好似吃了****一般的勇猛,金兵手中的盾牌,身上的皮甲竟然擋之不住!


    此時烏魯才感覺有些詫異,事情好像沒有那麽簡單!


    他抬頭,兩側山台的泉水仍舊在汩汩而下,雖說水量不大,但卻足以將整個坡道浸濕個透,一時間,馬蹄下的揚塵消失了,道路變得泥濘起來。


    “不能這樣等他們射殺,衝,給我衝上去!”烏魯揮刀怒吼。他是主將,身邊自有人舉著大盾照顧,劉涚早有預料,故而在安排的時候也特意囑咐大家,不要盯著金兵主將,重點是殺傷普通騎兵,隻要兵少了,光是有將又有何用?


    當烏魯下令繼續衝鋒的時候,金兵們才發現自己大禍臨頭了!


    禍根,就在他們的胯下,那條傾斜的坡道,竟然變得像是一塊稻田,任憑他們如何用力的鞭打戰馬,移動的速度也就跟蝸牛差不多,像這樣馬蹄一踩下去就半尺深的泥漿環境,怕是換一頭老牛來,也比這些日行五百裏的良駒要走的快些!


    “糟糕了!”


    馬速起不來,烏魯的一顆心頓時變得拔涼拔涼的!


    兩側山台之上,宋軍正在拚命的上弦、瞄準、射擊!哪怕神臂弩的射程再短,從山台到坡道不過二三十步的距離,隻要不是瞎子,隨便瞄準也能射中一個目標,更有些力道大的神臂弩,射出的弩矢穿透一個金兵,餘勁未消梅開二度,直殺的金兵哭爹喊娘。


    這樣的陣勢,哪怕是久經沙場的烏魯,麵對這一輩子都沒遇見過的古怪難題,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緊牙關,拚命打馬,試圖脫離這種不利的環境。


    應該說金兵們的坐騎確實很不錯,即便蹄下的泥漿已有半尺來深,仍舊能夠一次次的從淤泥之中拔出蹄來,一步步的朝著山坡之上奮進。


    戰馬的努力值得人敬佩,隻不過這樣的速度,跟弩矢相比,實在是太慢了!


    短短的一盞茶時間,對於戰場之上的雙方來說,卻如同一天那樣的漫長!


    馬背上的金兵瘋狂的撥打飛襲而來的弩矢,但往往都是徒勞無功,因為誰的背後都沒有長眼睛,哪怕功夫再好撥開正麵飛來的弩矢,卻是胸口一涼,低頭看去,就是一截帶著血跡的箭簇。


    一個又一個的金兵中箭,摔落在泥漿當中,他們或許還現在還沒有斷氣,但滑溜的淤泥讓他們難以再次站起來,隻能在汙穢的泥漿之中拚命的掙紮,時不時的抬頭,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


    山台之上的宋軍兩眼通紅,心中卻沒有絲毫的憐憫!多少年了,這是多少年了,終於能夠這樣暢快、痛快的射殺敵人,痛打落水狗!積累的怨憤、委屈,還有心底積攢的,對金軍的畏懼,好像隨著那一根根飛射而出的弩矢,那一聲聲受傷野獸般的慘嚎之中,得到了消解。


    跟著劉涚來到這裏的一百宋軍,可不是隨隨便便點撥的。吳階給了劉涚自主挑選的權力,雖說當時吳階仍舊在場,但劉涚還是將自己唯一的一個要求提了出來:欲隨他迎戰金兵者,須有三個以上的嫡親死於金兵之手!


    何以要有這樣一個詭異的條件?


    其實是因為劉涚擔心此時,擔心在射殺毫無還手之力的金兵時,有人會因為心軟而下不去手!


    這樣的事情,劉涚在後世的時候曾經遇上過,一些新兵,一些心地善良或者說黑白不分的士兵,在初戰的時候往往會出現這樣的症狀。如果是敵弱我強的戰鬥到也就罷了,大不了事後好好的教育教育,可若是遇上敵強我弱的時候呢,一個不好,連累的不僅僅是戰友,恐怕還會導致整場戰鬥的失敗!


    隻有那些已經將殺金狗當成是一種發泄,不在把金人當人的士兵,才能勝任這樣的戰鬥,才能漠視那些已經開始變成猩紅色的,混雜著血漿的泥漿,才能將敵人的慘叫自動轉化為高亢的軍歌,將敵人的死亡視作自己功勳章的戰士,才能越來越快的上弦、瞄準,發射!


    泥漿變成血漿,中箭倒地的金兵、戰馬越來越多,烏魯雖然還活著,可是他此刻的心,卻像是已經死了一般!


    他腦子裏隻有兩個字——“完了”


    這兩千精騎,還有隨之出征的戰馬,都是他烏魯的子弟,是他烏魯在金國的本錢,也是他安生立命之所在!


    為了爭功,他不顧一切的趕路,為了爭功,他自以為是的輕率發動攻擊!最終的結果,卻是一場慘敗!


    頭頂上,敵人的弓弦還在響動;耳邊,弩矢破空的聲音此起彼伏,戰馬哀鳴,士兵哭嚎,烏魯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左右看見的,都隻剩下一片血紅!


    “猛安,從兄弟們的屍體上,倒迴去!”


    終於,一開始不讓烏魯輕率出擊的那個謀克想到了一個方法,雖說慘烈了一些,但卻是眼下唯一可能脫離這泥潭的方式了。


    烏魯停到這話,眼神一亮,幾乎沒有半點猶豫,就開口下令。


    不得不說,金國騎兵的戰術素養就是高,即便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殘餘的金兵仍舊轉眼撥轉馬頭,後隊變前隊,前隊變後隊,領頭的金兵低頭望了眼還在淤泥中掙紮的同袍,耳中聽得弩矢唿嘯,兩眼一閉,牙齒一咬,提起馬韁,戰馬前蹄拔出淤泥,“噗嗤”一聲落下!


    馬蹄下,慘叫戛然而止,那原本還未斷氣的金兵,被沉重的馬蹄一下壓入泥漿之中,不知是先被泥漿嗆死,還是先被戰馬踩死。


    但好歹他背上的戰馬終於可以輕鬆了,甚至是得意的發出一聲長嘶!


    接二連三的金兵照著做了,以至於他們的速度在逐漸加快,因為淤泥裏的金兵屍體也是越來越多!


    宋軍的弩矢在追著金兵的背影,而落在最後的是烏魯,為了保護他,一層層的金兵圍攏過來,又一層層的被弩矢射翻!


    “劉涚小兒,我烏魯今日之仇,來日必報!”


    眼瞅著距脫離泥漿越來越近,一些走在頭前的金兵已經不需要踩在同袍的身體之上了,烏魯扭頭迴去,在大盾的縫隙之中,衝著劉涚怒吼著!


    “沒想到啊,竟然還有這種脫困的方式,不過烏魯啊烏魯,你難倒就沒有發現,你的兵馬早已經是十不存一了?”


    麵對烏魯的怒吼,劉涚臉上神情沒有絲毫激蕩,他一直都在默默的估算著金兵的損失,剛剛五百米長黑壓壓的一片,如今還能活動的,早已經是不足百米,況且兩側山台上的宋軍仍舊還在發射著弩矢,分分秒秒都還有金兵中箭落馬,劉涚估摸著,到最後真正能夠退出這片淤泥地帶的金兵,不會超過兩百之數。


    兩百,兩千,這其中的差距,竟然是十倍有餘!


    夠了!


    這樣的結果,劉涚已經覺得非常滿意了!從兩側的圍堰開始放水到現在,不過就是一炷香多點的功夫,竟然能夠達到這樣的戰果,恐怕除了他劉涚之外,所有人事先都沒有想到!


    應該說最輕鬆的就是山台上那些不斷放箭的一百宋兵了,雖說他們當中大多數人雙手都被弓弦勒破,也有人被金兵零星還擊的羽箭所傷,大多數人則是上弦上到手腳發軟,但是隻要看一眼那些無主而無助的戰馬,那些像是泥塑一樣的倒伏在坡道上的屍體,那些仍舊在掙紮卻絕對不可能再看見太陽下山的傷兵,大家夥兒就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烏魯的隊伍有一小部分已經踏上幹燥的地麵了,就連他自己,也不過還有三五丈就脫離淤泥了,他仍不住再次迴首眺望劉涚,他狂躁的怒吼,發泄,然而瞪來的,卻是劉涚悠長的聲音:


    “烏魯啊,你以為你逃脫了麽?你以為你有活路了麽?你以為,我精心設計了這個陷阱,就沒有料到你們會逃脫麽?烏魯,你迴頭看看,看看你的麵前吧!”


    “什麽?”


    聽到劉涚的話,烏魯暴躁的心猛然變得一片冰涼,他感覺脖子僵直,轉動起來像是缺油的門臼,那樣的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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