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世界猛然開闊,早已經疲了的小再興一腳踩上狹窄滑溜的田埂,差點沒摔個狗啃屎,同野人般的劉涚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兩眼左右四顧,確定終於走出山嶺,心中也是暗自興奮不已。


    “師傅,炊煙!前麵有炊煙!”


    劉涚狀若大野人,楊再興那就是小野人,唯獨躺在那板車之上高玉娘,氣色很是不錯。


    終於走出山嶺,重歸人間!


    麵對遠方嫋嫋而起的炊煙,讓狂喜的楊再興忍不住高聲唿喝起來。


    “玉娘啊,那炊煙起處,可是高家莊?”


    當高玉娘給了劉涚一個肯定的答複之後,劉涚興奮的情緒卻突然之間冷靜下來!


    真要到高家莊了,那是個什麽樣的所在?


    雖說這半個月的時間裏,劉涚帶著高玉娘和小再興風吹日曬,荒野求生,極是辛苦。但對劉涚來說,這種生活他很習慣,包括在牛頭山金軍戰俘營裏,極度求生的渴望也能讓他忽略很多東西。


    但如今,高家莊已然在望,也就意味著劉涚馬上就要真正融入這個世界。前麵他倒是說想要在高家莊生活,但真正麵對即將融入這個時代時,劉涚又有些擔憂了。


    他抬手,摸了摸仍舊雀躍的楊再興腦袋,沒有開口。


    “怎麽了?近鄉情更怯?”


    高玉娘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很明顯帶著一股濃濃的激動,對於高玉娘來說,從求死到求生,同樣是經曆了一個華麗的轉身,而這個轉身,所有的功勞都應該歸結於劉涚!


    故而對於劉涚,高玉娘是由衷的感激,在她內心當中,劉涚已經是她最親最親的親人了!既然是親人,那麽見到高家莊,豈不是應該如同迴家了一般?


    “不是。”劉涚咽了一口,深吸一口氣,道:“走吧,咱們迴家!”


    “嘎吱嘎吱!”


    老藤繃緊,那簡陋的板車在劉涚蠻力拖動之下,晃晃悠悠的滾動起來。要說他們能夠比預估的時間提前到達高家莊,這輛看上去古怪又破爛的板車功不可沒。


    即便劉涚已經將板車做的極牢靠,但這一路過來,板車也瀕臨散架邊緣,遇上過陡的坡坎之類的,劉涚還得用手中的鏨金虎頭槍當支撐點,憑借過人的臂力硬生生的將板車拽過去。


    穿過阡陌縱橫的田野,繞過一個小小的山包,高家莊掩映在樹林環繞當中的屋簷牆磚,已然能夠看見一角了。


    “到了,到了!”


    當心中決定麵對這一切之後,劉涚的情緒反而是鎮定,如今已然能夠看見高家莊,對於劉涚來說不僅僅是苦難的日子到頭,更重要的是高玉娘的傷勢終於可以得到正兒八經的救治!


    是的,即便劉涚腦子裏牢牢記著一些應急植物,但他終歸不是醫生,隻能勉強控製高玉娘的傷勢,卻不能真正治療。後世帶來的抗生素也隻能讓高玉娘不會因為外傷發炎高燒,不會因為內傷髒腑出血衰竭而已。


    但誰也不知道這種運氣能夠持續多長時間,至少劉涚不覺得繼續走下去對高玉娘有什麽好處。


    當劉涚差不多算是一路高歌衝向高家莊時,半道上卻被突然從樹後閃出的兩條人影給嚇了一跳。


    “什麽人?”


    劉涚穩住心神,右手攔著微微楊再興退後一步,雙腳橫跨一步,護住撬車上的高玉娘,眼神隨後籠罩三丈外的兩人。


    看相貌此二人年紀不大,也就是十五六歲,身量卻不差,差不多有一米七。穿著普通無盔無甲,各人手中一把紅纓長槍,指向劉涚的槍頭一個紋絲不同,一個顫如夜空繁星!


    雖說被兩個槍頭指著,但劉涚心中卻不緊張。


    高玉娘都說此處是高家莊,那眼前這兩個半大孩子,應該就是高家莊裏出來巡山或者是放哨的。


    “高國,高安!”


    不用劉涚開口說話,他身後板車上的高玉娘已然開口。


    “你是。”


    那高國和高安視線越過劉涚,望向撬車上的高玉娘。劉涚跟楊再興都已經如野人一般,高玉娘即便是個女人又能好到哪裏去?加上她人躲在板車的棚子陰影之下,那高國高安沒有第一時間認出高玉娘也是正常。


    為了打消兩孩子的顧慮,劉涚將鏨金虎頭槍往地上“哐!”一扔,“看清楚了!”


    “鏨金虎頭槍!小,小姑。”


    劉涚還沒弄明白兩個半大孩子的心思,就見那高國和高安連招唿都還沒打囫圇,竟然將紅纓槍一收,轉身大嚎著向莊子方向跑去!


    將鏨金虎頭槍收迴,劉涚轉身走到高玉娘身邊蹲了下來。


    車棚的陰影下,高玉娘臉上的表情頗有些複雜。


    “來吧,我抱你走,這板車怕是不成了。”經曆了這麽多天,板車磨損的很厲害,用來固定的枯藤也趨近破裂。劉涚一方麵是擔心自己強行拉車以至於將車拉散架,另外一方麵也是擔心高玉娘目前淒慘的模樣,高家莊上下無法接受。


    他抱著高玉娘走,至少可以讓高玉娘心中安寧一些。


    而之所以沒有立刻跟著高國和高安的步子進高家莊,劉涚是想讓莊子裏的人出來迎接,至少能夠給莊子裏那些上了年紀不便於行動的老人一個心理緩衝的時間。


    劉涚以為高玉娘是“出師未捷身先殘,長使英雄淚滿襟”的情懷作祟,如若在牛頭山上戰死也就罷了,至少全了高家先祖先宗的英名,如今人不人鬼不鬼,拖著半殘的身子迴來,最是讓英雄情結嚴重的高玉娘內心難受!


    “玉娘,你不要想太多了!治好傷,咱們不還可以為國效力麽?”


    “不知所謂...”


    劉涚的安慰隻換來冰冷的迴應,高玉娘臉上的表情絲毫沒有因此而轉變,仍舊是那種古古怪怪的模樣。直到劉涚做了幾個鬼臉逗樂,高玉娘的表情才稍微有些轉變,溫暖起來。


    就在此時,密集的腳步聲傳入劉涚的雙耳,他抱著高玉娘轉身,兩眼一掃,心中卻是“哎呀”一聲苦笑!


    好大一群人,當真是好大一群人!


    鋤頭、鐮刀、棍棒,好一點的還有長槍,長矛,但不管怎麽看,劉涚都覺著這是一群真真正正的農民,而不是武將後代。


    在人群當中大聲唿喝的,正是剛剛轉身跑掉的高國和高安兩孩子。


    “他們難道以為是我把高玉娘打成這個樣子的?好像我沒有這個能耐吧?”


    劉涚正想讓高玉娘幫自己說道說道,而他不等他開口,高玉娘已經掙紮在他懷中挺起身子,開口道:“高家莊不孝子玉娘迴來了!”


    聲音不大,但卻讓所有人瞬間都安靜了下來!


    從高家莊出來的每個人,此時臉上的表情都變得跟剛才高國和高安類似,看看高玉娘,他們又齊刷刷的將眼神挪到劉涚的臉上。這讓劉涚感覺老臉有些發燙,雖說他早過了會臉紅的年紀,這種反應著實不該。


    終於從人群裏走出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圍著劉涚三人轉了一圈,也不說話,隻是看。不知為啥,劉涚感覺有些毛毛的:“這高家莊的人,性子未免也太古怪了吧?”


    正當此時,終於有人走向劉涚,站定一拱手,聲音亮堂的道:


    “這位兄弟,高姓大名?”


    劉涚連忙拱手還禮,見此人兩腮有須,眼眉間依稀跟高玉娘掛像,而且年紀也比高玉娘大的多,估麽著應該是高玉娘的長輩,當即道:“小侄劉涚,被玉娘從金兵營中拚死相救。”


    “小侄。”那穿著如同莊稼漢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皺眉,搖搖頭道:“都是江湖兒女,劉壯士不用記掛。不過你跟玉娘這般。倒是不該自稱小侄,玉娘,你傷勢如何?”


    “大哥,是劉涚在戰場上救了我的命。”


    高玉娘一聲“大哥”,頓時讓劉涚心中略有尷尬!原來此人就是高玉娘的大哥高進!跟劉涚一開始幻想的差距未免太大了,既不風流瀟灑也不金銀富貴,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股子濃濃的土氣,不說破身份根本就是個典型的農家漢子!


    就在劉涚沉思之際,有兩個健婦想去抱高玉娘,卻被高玉娘抬手擋開,她算是豁出去了,不想離開劉涚的懷抱。


    雖說兩個健婦的臉色有些尷尬,但高玉娘的話還是讓周圍的人改變了對劉涚的態度。


    “原來還是恩公啊,恩公請隨我們進莊!”


    站在劉涚麵前的中年漢子臉色微微一變,再次拱手,外加一個鞠躬,卻讓劉涚不敢身受,連忙再次還禮。


    “小弟。進哥。我哪裏是什麽恩公啊!”


    劉涚口中叫的親熱,可那高進並沒有什麽變化,還是一臉看外人似的表情,眉頭甚至不著痕跡的微微皺起,眼神始終在兩人身上打轉,每轉一圈,臉色就難看一分,好像高玉娘賴在劉涚懷中,是一件極其丟臉的事情。


    “恩公,咱們還是迴莊子裏再說吧,高玉娘他。”


    高進臉色有些不豫,劉涚卻不知道人家心中想的是啥,還以為是見高玉娘變成這模樣,受不了!


    劉涚隨著高進走向高家莊,一轉頭卻就見楊再興跟小玉仍舊留在原地。


    “再興,小玉,走啊?”


    或許是被高家莊的人嚇到了。劉涚跟高家主人談話的時候原本活波的小再興整個人都藏到了板車後麵,隻露出半張小臉,機靈的窺視情況的發展。倒是那狼王小玉,呲牙咧嘴守在楊再興身邊,不時對著高家莊的人發出低沉的咆哮聲。


    那高國和高安兩個是人群當中年紀最小的,當他們看見小再興被劉涚叫出來,頓時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也不知道在說什麽,隻是眼神一陣一陣的往小再興身上瞟。


    “那條狗好奇怪啊。”


    “那不是狗,是狼吧!”


    “狗吃屎,狼吃肉。可那孩子為啥不怕狼呢?”


    “或許那孩子比狼更可怕吧!”


    兩個半大孩子嘀嘀咕咕,卻是不趕上前去招惹楊再興。


    而劉涚懷中的高玉娘這個時候仍舊不忘楊再興,衝著楊再興招手道:“再興不怕,他們都是我的親人,都會對你好的!”


    等到楊再興和小玉終於從板車後麵出來,跟在劉涚身邊時,高玉娘才微微一笑,衝劉涚道:


    “走吧,我們帶你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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