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涚其實骨子裏是想留下來的,因為他知道,周奎不會走,張漢不會走,一同從戰俘營中十死九生活下來的兄弟們,都不會走!他也不想走,因為他骨子裏還是個軍人!


    但他必須要走。


    小再興被李丁等人帶著,還在眼巴巴的等吧?等的久了,那孩子會不會把眼淚哭幹?


    劉涚更擔心的是,自己遲遲不去,李丁那撥人會不會遇上危險?金兵被宋軍殺的潰散之後,會不會有小股的流兵,危及到小再興的性命?


    越是想的多,劉涚心中就越是沒底,就越是想早點離開!


    “劉哥,留下來吧!以你的身手,別說是背嵬軍,就算是直接報個偏將,也沒有問題啊!留下來吧,弟兄們都想你留下!”


    正在包紮傷口的周奎,聽劉涚說要走,傷口都顧不上了,就過來勸說劉涚。守在高寵身邊的張漢,也是眼巴巴的望著劉涚。


    笑了笑,劉涚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他轉而問牛皋:“說起來,咱們的性命還是牛將軍諸位背嵬軍兄弟搭救的,你們如何來的如此及時?”


    “及時?”牛皋啞然失笑,“俺們可不是及時,高將軍被抓,元帥就上了心,安排我等繞上山來看看,若是有機會的話,就把將軍就迴去,若是沒機會。”


    “沒機會怎地?就不救了?”劉涚開口問道。


    牛皋搖頭,“就放一把火!好你個劉涚,說來說去,元帥給俺的事兒,都讓你給趕著做了,還不隨俺去跟元帥說個明白去,走走走,元帥攆金母豬去了,咱們一同下山,你要走,等見了元帥再走!”


    繞來繞去,這牛皋還是不想劉涚離開,別看人家長得五大三粗,繞人的本事去不差!


    “不成不成的,你們走吧,高將軍身受重傷,小心的照料著。”


    “我不迴軍營了,除非你們想我死!”


    一直呆坐在旁邊的高寵,此時突然說話了!


    “啊?高將軍您。”


    “高兄弟,你怎麽能這麽說呢?”牛皋瞪著一雙牛眼問道。


    好幾個人都想勸說高寵,唯有劉涚,他隻是看了眼高寵的眼神,就知道此時高寵已然鐵了心。


    況且高寵的雙腿看樣子已經廢了,真要迴到軍營,也不可能再上戰場,畢竟高寵隻是員武將,而不是諸葛孔明,坐輪椅上戰場的事兒還輪不到他。


    人多嘴雜,等到一些難聽的風言風語從經曆死戰的戰俘口中冒出來時,劉涚覺得是時候,終止這場討論了。


    “奎子,那邊的那輛車,你幫我推過來!”


    劉涚手指的,是一輛營地裏用來運送糧草的雙輪車,車鬥比較大,坐一個人完全沒有關係。


    “劉哥,你要幹啥?”


    周奎去推車了,張漢不明所以,開口問道。


    “既然高將軍不願意迴營,總得想個法子送他迴家吧?這裏是戰場,不可能有馬車,那個鬥車不錯,暫時用用也能讓高將軍稍微舒服些!”劉涚細細的解說,其實他是說給高寵聽的,想看看高寵有什麽反應。


    “行!高兄弟若是實在不願意迴營,俺就安排幾個人,送高兄弟迴家!”牛皋也是個爽利人,大手一揮,就要做決定!


    “我不要軍伍裏的人送了!真要送,就你送我迴家!”


    高寵抬手指向劉涚,倒是讓劉涚一愣之後,哭笑不得!


    怎麽無端端的,高寵就跟自己給扛上了?好像自己沒有得罪過他吧?


    “高兄弟?”


    “你們不要說了!要麽把我留在這裏等死,要麽,就讓他送我迴家!”高寵的情緒變化很大,整個人也很激動,就連牛皋等熟悉的人說話都不管用了,遑論其他人?


    見到如此狀況,牛皋也沒轍了,無奈的看著劉涚。


    “好罷好罷,我就來當一迴司機。”在劉涚心中,本就很稀罕高寵這個活英雄,雖說此時高寵的表現不太好,但劉涚能夠理解導致這種變化的因頭。他上前,打算將高寵抱起來,殊不料雙手還沒有接觸高寵的身子,就被高寵那雙眼睛瞪的心頭發毛。


    “你幹啥?”


    “抱你上車啊!”


    “那。輕點。”高寵的這話聲音很低,恐怕隻有劉涚才聽見了。


    不敢相信的望著高寵,片刻之後,劉涚才低頭將高寵抱起,心中暗道:“這高寵,怎麽像是個娘們兒?喲,不是很重嘛!”


    在劉涚印象中,高寵這個槍挑鐵滑車的英雄,該是那種拳頭上立人,胳膊上跑馬的壯漢,沒有個三百斤也有兩百斤才行,然而高寵的體重,實在是讓他有些意外。


    “俺要去收攏那些潰散的金狗,劉兄弟,高將軍,你們真的不迴營了?”


    老實說,劉涚此時的心情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小再興身邊,然而鬥車裏還坐著個高寵,他隻能是兩眼看著高寵,如果高寵願意留下來,那當然是最好不過了!


    “牛將軍,諸位,救命之恩高寵永生難忘!如今某已是廢人,就不再給你們添麻煩了,就此別過!還不快走?”


    高寵抱拳,最後一句話,卻是對劉涚說的。


    依依惜別,劉涚孤身推著鬥車,吱呀吱呀的碾過沾滿鮮血的泥土,向著李丁等人所在的方向而去,走出老遠,劉涚迴頭,還能看見周奎等人在向他揮手。


    “你要是舍不得,可是把我扔下迴去,反正我橫豎都是一個死,無所謂了!”


    劉涚的舉動落在高寵的眼中,引發一頓牢騷。


    “唉,我是命苦啊,還有個兒子在等我,否則還真想留下來,牛皋人不錯。”


    “牛將軍!”高寵糾正劉涚的稱唿,再次不滿的瞪了劉涚一眼之後,他又迴到剛才那種茫然的狀態之中。


    “要不要先看看你的腿?”


    “不要!走快點,越快越好,我不想再留在這裏!”


    觸情傷情或者應該是高寵此時的心情,劉涚聳聳肩膀,反正高寵的雙腿好像已經沒有流血,而且整個人看上去也不像是失血過多的樣子,那就繼續走吧,小再興還等著呢。


    李丁等人的運氣不錯。


    當劉涚點燃草場之後,引起了金營騷亂之後,這邊的守兵大多趕去滅火,卻是讓李丁等人抓住了空檔,殺了一些金兵,成功的逃入了山林當中。


    隨著金營裏戰事的白熱化,原本不願意參加營救高寵的一些戰俘,心思又發生了變化。


    早知道宋軍會趁此機會攻打金營,或許他們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若是能夠救了高將軍,豈不是大功一件?若是能夠趁亂殺了金兀術,豈不是能夠平步青雲,扶搖而上?


    正所謂“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當金營的局勢突然發生轉變時,這些選擇了獨自逃生的戰俘們,隻能扼腕歎息!


    然而最終,這些戰俘還是沒有等到劉涚出現。


    當遠遠開始宋軍開始打掃戰場的時候,他們就歡唿著,像是一個英雄般的,向著自己昔日的同袍跑去,唯有一個人,留了下來,陪著小再興。


    他就是李丁,戰俘營裏的跛子李丁。


    “劉哥!”


    “師傅!”


    當劉涚推著鬥車的身影在他們麵前出現時,一大一小兩個人,幾乎同時歡唿出聲。


    “老丁,再興!”


    劉涚心中也是激動非常!雖然他確定、篤定小再興一定不會有事,但隻有當他親眼見到活蹦亂跳的小再興時,懸著的一顆心,才算是落了地!


    老丁臉上帶著笑容,將一直緊緊捏住的小手交到劉涚粗糙的大手裏,才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氣,“劉哥,老丁我幸不辱命啊!”


    “哪裏,老丁,辛苦你了!”


    小再興一手吊著劉涚的大手,雙腳已經像是蛇一般纏住劉涚的腿,髒兮兮的臉蛋一個勁兒的在劉涚同樣髒兮兮的褲管上噌呀噌呀,口中呢喃不斷,細細聽都是兩個字:師傅。


    “這就是你說的兒子?”


    半躺半坐在鬥車裏的高寵突然開口,一雙原本沒有生氣的眼睛,卻因為小再興的舉動而變得活絡起來。


    劉涚沒有注意高寵眼神的變化,他此時胸中滿當當的都是激動,如果說這剛剛過去的黎明是劉涚這輩子過的最兇險的黎明,那麽此時手心裏捏著的,那隻暖唿唿軟綿綿的小手,就讓劉涚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嗯,他叫楊再興,再興,叫高將軍!”


    “高將軍!”


    小再興烏溜溜的黑眼珠子瞅定鬥車裏的高寵,一閃閃的眼光透著股子崇拜。


    “別叫什麽將軍了,叫我一聲高。叔叔吧,都成個廢人了!”


    高寵臉上先是一喜,隨後又變得暗淡起來,他眼神溜過自己血肉模糊的雙腿,頗有些喪氣的微微搖頭。


    “不過就是些傷罷了,能治的!”劉涚很是堅定給高寵打氣,然而這個時代習武的人,哪有不懂點醫術的?高寵對自己的傷勢很清楚,除非是出現什麽天大的機緣,否則他這輩子或許都沒有可能再站起來了。


    “老丁,你接下來怎麽打算?是迴嶽家軍繼續殺金狗,還是跟我們一起走呢?”


    劉涚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讓高寵難受,隧轉頭問老丁。


    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老丁想了想道:“劉哥,我說實話你別生氣!老丁老家在北方,金狗抄了我家,害了我全家人,這輩子我跟他們沒完!跟著嶽將軍,殺金狗,死在戰場上,就是老丁我這輩子唯一想做的事情,所以。”


    沒等老丁將話說完,劉涚就理解的點頭,他抬手輕輕拍打著老丁的肩膀,“行了行了,老丁,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沒關係,我和再興護送高將軍就行了,你還是趕緊迴去報道吧,晚了,可就沒有金狗給你殺了!”


    “要的!高將軍,劉哥,咱們或許後會無期,但這份情誼。”話說到此,老丁抬起右手狠狠的捶打左胸幾下,“老丁一輩子記在心裏,帶進土中!”


    “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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