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濕漉漉的甄懷仁顧不得深夜嚴寒,緊隨前邊的身影來到了海河河道附近一條巷口。這裏周圍全是大院高牆,隱約可見幢幢洋樓,似乎是高級住宅區。也因為如此,甄懷仁變得更加的謹慎。讓他惱火的是,那個人明明被自己打中三槍,竟然還能有力氣逃跑,看來尼古拉在蘇聯至少鍛煉了一副強健體格。


    剛剛跳船他的圍巾、墨鏡、甚至假胡子都丟了。如今敵暗我明,甄懷仁顧慮冒然現身不一定能夠找到人,反而會被對方記住身形和麵容,因此隻能躲在巷口角落靜觀其變。


    夜風吹過,甄懷仁打了個冷顫,雖然他最近恢複了體能訓練,但是他也承認,過去半年的荒淫讓他根本承受不住現在北方臘月的寒風。


    突然不遠處的院子傳來了破碎和爭吵聲,甄懷仁精神一振。他立刻在地上打了個滾,讓身上的水漬盡可能被泥土吸收,然後抓起又一把土抹在臉上。做好這些後爬起來,小心翼翼的避開路燈,順著牆角摸了過去。


    這戶人家的院子不算太大,卻很精致,洋房一樓和三樓亮著燈,二樓隻有微弱燈光。甄懷仁一翻過牆就迅速的摸到了牆根,按照剛剛觀察好的方位避開大門口聊天的兩個門子,來到了一樓洋房窗下。爭吵聲是從三樓傳來的,聽起來是一對新婚夫婦,男的不忠,女的不自愛。大家半斤對八兩,誰也別說誰。遠處兩個門子見怪不怪的模樣,一樓幾扇窗戶裏的人影,都預示著這裏應該沒有甄懷仁要找的人。


    甄懷仁也知道自己錯了,可外邊凜冽的寒風逼著他不得不跑進來盡快換衣服,否則非得大病一場不可。甄懷仁之所以如此是為了去隔壁,他剛才看過了,那幢洋樓上下兩層都熄著燈,除了院口門房外似乎裏邊沒有人。


    再次翻越圍牆的甄懷仁很快來到了那座小樓拐角處,四下看看確認安全後,脫了鞋,扒著洋房牆縫開始往上爬。按照他的理解,二樓會有盥洗室。


    用匕首撬開窗戶,甄懷仁鑽進洋房。摸黑找到盥洗室,迅速的走了進去。盥洗室不大,可是淋浴和浴盆都有,甄懷仁開始迅速清理起來。


    正洗著,突然盥洗室的燈亮了,不等甄懷仁去拿槍,門被推開,一位似曾相識的少婦站在門口“你別怕我……”


    不等甄懷仁說完,少婦直接張開雙臂投進了甄懷仁的懷抱……好吧,很美妙的夢。


    再睜開眼,明媚的陽光從窗戶外照進來,晃的甄懷仁有些刺眼。他有些口渴,想要起身卻感覺渾身酸痛,這才發現他被人用繩子捆住了手腳。更可氣的是自己的好兄弟反而無所束縛,此刻竟然特立獨行。甄懷仁暗罵一句,翻身滾下床,準備挪動到梳妝台用那的小剪刀脫困。


    正在這時,房門打開,昨晚的少婦冷著臉走了進來“醒了?”


    “你為什麽沒有報警?”甄懷仁此刻的狀態讓他自己都臉紅,不得不側過身,想想又不妥,幹脆愛咋地咋地“我昨晚沒做什麽吧?”


    “嗬嗬。”少婦冷笑“我倒是期待你做點什麽,可你不中用啊。”說了句殺人誅心的話,對方走到甄懷仁身邊蹲下“張嘴。”說著將幾枚藥片送到了他麵前。


    甄懷仁受製於人,聽話的吃了下去“我沒有惡意,能不能放了我。”自己昨晚發燒昏了過去,這麽長時間估計那個尼古拉已經跑了。他不得不按照自己的原計劃行動,盡快和孫千聯係上,確認韓梅的下落,說不得還要去奉天闖一闖。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膽子一向不大,可是為了韓梅,他在所不惜,哪怕丟了命。此刻所謂的責任在他眼裏都比不上韓梅重要,隻是心中不由對媳婦充滿歉意。


    “我怎麽相信你?”少婦理直氣壯瞥了眼甄懷仁不甘寂寞的二兄弟。


    甄懷仁感覺昨天一整天自己都昏招不斷,認命的躺平“看著辦吧,不過能不能給床被子。”這個女人竟然能夠把自己從盥洗室弄到床上,卻沒有給自己一床被子,他感覺自己現在病的這麽重,也有對方一份功勞。


    “你還賴上我了?”少婦玩味的問了一句“早知道昨晚上應該讓你在浴室被淹死。”她昨晚和丈夫大吵一架,為了以示和對方勢不兩立,這才搬到了自己陪嫁這裏,打算天亮後再搬去娘家。不想一上樓就聽到了流水聲,少婦好奇尋聲找了過去來,這才發現昏死在浴盆內的甄懷仁。


    “你舍不得的。”甄懷仁靈光一閃“要不然昨晚上我就被收拾了。”


    少婦撇撇嘴“行啊,可別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說著起身走了出去。


    甄懷仁感覺自己鼻子有些癢,沒辦法,他才發現仰視的感覺妙不可言。當然他現在也顧不上這些,趕緊動作粗鄙的爬了起來,湊到梳妝台拿到了那把小剪刀。


    半個小時後,少婦抱著被子再次返迴房間,可是房間裏空空如也。除了在梳妝鏡上看到了一句下流話外,那個小賊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混蛋,都是混蛋……”


    甄懷仁從成衣店出來已經煥然一新,好在那位太太對他放在盥洗室晾曬的衣服和其他東西並不感興趣。不過為了避嫌,他還是分三個地方換了五家店才湊夠了如今的行頭。看看旁邊表行,甄懷仁又走了進去,沒辦法,他的表進水了。


    “……造成五人死亡……失蹤,目前比租界巡捕房已經接管了案件。”一進門甄懷仁就聽到了店鋪內的廣播。


    “先生有什麽需要?”夥計立刻迎了過來,恭敬的詢問。


    “買表。”甄懷仁輕咳兩聲,坐到了表櫃旁“牌子隨便,價格在三百塊左右就行。”太低的價格和他穿的不搭配,太高的又顯得張揚,如今上海一個華人買辦一般就戴這種價位的手表。


    夥計立刻開始走進櫃台為甄懷仁推薦。甄懷仁隨意選了一塊,戴上看了看“就它了。”立刻拿出錢付給對方一張一百美元。法幣最大麵額是十元,甄懷仁的錢包是媳婦特意挑的,什麽都好,就是裝不了太多東西,因此他隻帶了幾張麵額不等的法幣,剩下的都是美元和英鎊。


    “請先生稍等。”夥計並沒有多麽驚奇,畢竟這是大都會天津,接過紙鈔去找掌櫃辨認。甄懷仁則一邊抽煙一邊看著街上的路人胡思亂想。


    從崔振那裏得到孫千的消息讓他十分高興,金碧輝這個蕩婦果然騙自己,易正倫一家還沒有離開。金碧輝之所以誆騙,為的是讓自己投鼠忌器。自己表現得太淡定了,因此被金碧輝猜測易正倫和自己關係匪淺。也因此原本要被秘密處決的易正倫一家將會在今天中午搭乘火車前往熱河進行“優待”,以便將來使用。


    這當然不是惜字如金的電報可以表達出來的。事實上,金碧輝在享受了半頓憲兵特餐後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她畢竟不是專門情報員。因此孫千可以從容的將這些寫下來趕在開船前讓人送給了崔振。


    “槍手高約六尺五寸……”天津本地廣播裏還在繼續報道昨夜的客輪大案,甄懷仁不耐煩的看看懸掛在牆上的各類鍾表。


    按理說出了這麽大的事,首都方麵不可能沒有反應,可偏偏他還沒有得到這方麵的消息。甄懷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誤中副車,還是第一處反應遲緩。事已至此,他反而期望是前者,那樣自己滯留天津的事就算被人發現也沒人在意,畢竟尼古拉又沒死,我企圖殺他又怎麽了。


    “先生。”甄懷仁正愣神,一個青年走進表行,另一個夥計立刻迎了過去。


    “我來取表。”青年看了眼甄懷仁,就自顧自的和夥計說了起來,拿出保修單遞給對方。


    “稍等。”夥計接過單子看了看,請對方坐到一旁,自己去維修工位尋找。


    “先生。”這時之前拿走鈔票的夥計迴來遞給甄懷仁單據“您得保修單。”


    甄懷仁接過來看了看,收好以後走了出去。如果他沒有認錯,剛剛進門的青年曾經是老邢的學生,現在龐文浩的手下。對方按理說應該在上海,可為什麽會出現在天津?當然他現在自顧不暇,也無心探尋。不過打定主意迴頭處理了對方,誰知道這個家夥在老邢那裏見沒見過自己。


    隻是有些事情不是他想躲就能躲過去的,一個小時後,甄懷仁就在火車站候車廳再次見到了穀正文。


    穀正文最近過得很辛苦,沒辦法,他被龐文浩和胡東霞這對奸夫淫婦派過來尋找老邢的兒子。天津可是大都會,幾十萬人口,哪是那麽容易尋找的。南開窪地那邊找了半個多月一無所獲,眼見著快過年他才決定來火車站碰碰運氣,畢竟遠距離交通乘坐火車最是方便。他也不指望遇到老邢兒子或者親戚,畢竟人海茫茫。他的目標是之前的同誌,畢竟自己叛變,知道的人並不多。


    眼見著十二點,他正準備出站找個地方吃點東西,突然看到幾個人走進車站。其中一個青年他在老邢家有過幾麵之緣,當然因為紀律,穀正文並不清楚對方具體身份,不過可以肯定,這個是cp。


    青年顯然也認出了穀正文,卻立刻開始給他使眼色,讓正要迎過來的穀正文警惕起來。可是已經晚了,青年身旁的人幾步湊了過來,裝作擁抱一般用槍頂住了他的肚子“老同學,好久不見。”


    穀正文鬱悶的被對方從懷裏搜走配槍,餘光看了眼不遠處狐疑的看著自己的同伴,不得不微笑麵對。可半路出家的人哪裏是專業情工的對手,他的一個細微動作,就把同伴暴露了。片刻後,對方身旁多了一個同樣熱情的老同學。


    “易先生的朋友不少啊。”易正倫身後的中年人笑著揶揄一句。


    易正倫鬱悶的不吭聲,說實話在這裏遇到老邢的學生確實讓他意外。看對方的神情,似乎是專門來找他的,隻是卻被自己連累了。


    一旁的易太太輸人不輸陣“我們易家爺們朋友遍天下。”


    易太太身旁的易正泰對嫂子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咱們都這般下場了,就別鬥氣了。看了眼遠處被這些特務刻意區別對待的父母趕緊說“田宮先生,過去吧。”


    中年人卻笑著說“我們坐這邊。”顯然穀正文的出現讓他提高了警惕,根本不給易正倫等人聚攏的機會。


    易正倫等人無奈坐了下來。他們低估了那個女人的狠辣,所以當易正倫的父親被綁架後,一切的準備就變成了徒勞無功。想到這,易正倫摟住了易太太。好在有她在,易正倫才堅持了下來。


    易太太靠在易正倫懷裏,盡可能的給予自己男人鼓勵。女人為難起女人來更加的狠毒,為了保護易母,也為了自己的清白,她把自己藥殺杜海波的前前後後都說了。那個女人信不信她們不知道,可是這一陣對方再沒有來見過他們卻是真的。


    “我們是上海警察局的。”穀正倫和他的同伴被人推搡著向候車廳的偏僻角落走去。兩人心存幻想,當著易正倫的麵並沒有自報家門。待幾人離開了易正倫等人視線後,穀正文才迫不及待的說出身份。可不說還好,對方聽了他們自報家門,非但沒有禮遇反而對他們拳腳相加。


    漫長的等待之後,終於傳來了站務員招唿前往奉天的乘客上車的聲音。


    “走吧。”田宮先生率先起身“易先生,請相信我,您們兄弟在熱河會受到善待的。”


    易正倫無奈的扶著易太太站起身“你……”不等他說完,田宮的頭蓋骨飛了起來,與此同時側後方傳來了槍聲。易正倫顧不得多想,立刻把易太太拉進懷裏趴在地上,同時去找身旁的易正泰。這才看到胡斌站在不遠處,正舉槍射擊。


    火車站大廳在槍聲響起的時候就亂了,不過一息之間,所有人都被慌亂的人群淹沒。


    昨天淩晨這裏就鬧過一迴,為此市警察局專門配了偵緝隊員和保警,故而槍聲一響警察就從各自的待命地衝了出來。奈何此時是中午,正是客流最多的時候,應聲而出的大批警察除了維持秩序,旁的什麽也做不了。短暫混亂後,不得不開放出入口同時向外疏散候車廳裏的乘客。


    易正倫抱著易太太,在身後日本特務的逼迫下一邊向候車廳邊緣移動,一邊想辦法脫身。奈何田宮是老手,早在來之前就直接將一顆手榴彈放到了易正泰的衣服裏,將拉環用延長線攥在他旁邊特務的手裏。一旦他們有什麽不妥,大家隻能一起死。因此他現在隻能聽從殘存的日本特務指揮和遠處的同伴會合。


    就在這時,易正倫看到了幾步之外的一個熟悉的身影,奈何對方根本沒有看到他,反而迅速的向另一邊走去。易正倫心裏咒罵,長那麽高的個子,那麽大的眼睛,幹什麽用?


    然後就目瞪口呆的看著對方將被控製在牆邊的穀正文等人亂槍打死,然後又消失在人潮之中。


    甄懷仁一邊不停扔掉外邊穿的衣服,一邊向出站口移動。他等到易正倫等人要上車也沒有看到韓梅的身影,反而看到易正倫親昵的摟著一個陌生的漂亮女人。不由懷疑自己判斷錯誤,韓梅沒有和易正倫在一起,這就意味著韓梅無恙。想想也是,從天津到首都一天時間根本不可能。


    這當然不一定是真相,可他目前隻能這麽認為。所以才孤注一擲,讓胡斌撤走其他人,由他和自己來試一試。誰知道這麽長時間易正倫和金碧輝怎麽迴事。畢竟兩個人都睡一起了,金碧輝對日本人的忠貞度和她的貞操一樣。


    果然,胡斌動手的第一時間,這廝竟然不是想辦法逃走,而是原地臥倒一動不動。這就算了,他還幫著一名特務躲避子彈。甄懷仁立刻判斷易正倫不可靠了,那麽他就要將借機另外一個威脅除掉。龐文浩的手太長了,況且甄懷仁也不保證穀正文不知道自己,哪怕他隻記得自己的麵容也不行。


    待擠進一個人群時,甄懷仁無意中看到幾步外一位漂亮的太太有些狼狽的一邊隨波逐流一邊不安的四下張望。甄懷仁看了看四周,不動聲色的擠了過去,一把摟住對方“聽話,怎麽亂跑。”


    “我不認識……”太太慌亂的推甄懷仁想要掙脫,卻看到了對方手裏的槍,嚇得不敢吭聲。


    甄懷仁笑笑,繼續往外走,不想沒過一會,又一位漂亮少婦不顧一切的從他們身旁擠了過去。甄懷仁再次伸手將對方拉進懷裏,用槍拍拍對方“我在這呢。”


    對方同樣看到了她腰間不老實的擼子,又看甄懷仁身旁不吭聲的狼狽太太,冷哼一聲“你動我一下試試?”


    甄懷仁吃軟不吃硬,把槍收好一邊揉捏少婦的豐滿有型的臉蛋一邊說“我不但動了,我還要天天動。”


    “你很好。”少婦冷著臉,沒有製止甄懷仁的舉動,任憑對方施為。


    出站口已經站滿了警察,正在對所有出去的乘客進行檢查。本地人需要居民證,外地人需要提供可靠的證件,甚至還準備了女警對女乘客進行搜身。


    甄懷仁皺皺眉頭,他滯留在這裏越久越難脫身,正在他打算忍痛將懷裏的兩個女人放走時,看到了姐夫賈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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