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悉本次行刺共造成包括全國經濟委員會常務委員,民國銀行董事長宋子文,社會名流季雲卿在內的十六人死亡,十餘人受傷……”


    胡東升扔給風騷的老板娘一元錢,整整衣服,走出小屋,走廊裏充斥著不遠處車站值班室傳出的收音機聲。他聽了一耳朵,卻沒有繼續聽下去的興趣,這年頭暗殺並不是什麽新鮮事,宋子文又怎麽樣。走出車站宿舍,再次迴到十幾分鍾前的攤位,夥計曖昧的將他之前買的東西遞還。胡東升接過來,查看無誤後,這才向站台走去。


    胡東升三人是從上海坐船在連雲市下船的,然後就直接坐上了向西的火車,準備經隴海線前往西安。如今因為列車停靠在銅山站等津浦鐵路的乘客和貨物換乘,倒裝,所以他下車來采買東西。


    銅山站原徐州站,今年剛剛改為現在的名字。民國四年,由比利時承建的隴海鐵路接入,與由英國負責的津浦鐵路負責各自獨立運營:兩線轉乘旅客需要在車站下車換乘、貨物則在車站進行倒裝過軌的“聯票運輸”;但由於隴海線位於徐州境內的銅山縣站無編組能力,故隴海線列車均委托津浦鐵路管理局在徐州站南場進行編組。


    走了沒幾步,有人從旁邊冒了出來,和他擦身而過時咳嗽幾聲,卻沒有停下,而是繼續走了過去。


    胡東升提著東西,依舊不緊不慢的走了幾步,這在一個麵人攤點前停下腳步,選了三個麵人,付錢後,才轉身往迴走。胡東升跟著剛剛那人來到了不遠處的一個麵攤,攤點人不多,要了一碗牛肉板凳麵找了位置坐下。


    “確認了嗎?”背後傳來了梁幹喬的聲音。


    “確認了,東西還在上海。”胡東升拿出一根煙點上“至於是不是老房子那裏,我不清楚。”


    “那就想辦法,你總不會真的打算再迴去吧?”梁幹喬吃了一口鹵蛋“西安是最後的終點。”


    胡東升看了眼放在桌上的麵人,那是以白蛇傳為主題的三個人物,白蛇,青蛇還有許仙“你答應不傷害她們的。”


    “我自然說到做到。”梁幹喬又吃了一個紅辣椒“可是你也要做到你應該做到的。”


    “知道了。”胡東升的麵被端了過來。


    待老板離開後,梁幹喬才說“你那個學生怎麽樣?”


    “應該是發現不妥,卻沒有聲張。”胡東升沉默片刻,迴了一句。


    “人家都睡了你女人了,你還護著他?”梁幹喬很不滿意“拿到他的證據。”


    胡東升並不相信那些風言風語,他相信韓梅不會欺騙自己,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甚至現在對於梁幹喬的話也不過是看做內鬥而已,國民黨內部處處傾軋,你不踩別人,別人也會踩你“知道了。”他對於甄懷仁早就在雨花台時就已經沒了感情。雖然那時他是按照預案,可是親手送自己的戰友上路依舊讓他耿耿於懷。而作為這件事的意外,這件事的見證人,甄懷仁成了他最不願意麵對,又不得不麵對的人。每次看到甄懷仁就會讓他想起自己做了什麽,他和陳韞闔都低估了作為最後方案的假投降給他們自己帶來的衝擊。


    烈士為了計劃坦然赴死,可是他作為執行人內心卻苦苦掙紮,然後當他發現心愛的女人會看著某個混蛋的筆跡發愣時,徹底的崩潰了。他想過強行帶韓梅逃跑,去尋找組織,可是麵對韓梅,他不敢提。也想過就此罷手,想辦法假戲真做安定下來,不再參與,可是麵對水漲船高的甄懷仁對韓梅日益露骨的撩撥,他發現自己竟然無力阻止。這種無力是雙向的,他不但阻止不了甄懷仁,也阻止不了韓梅。


    於是在廣東,胡東升幾經考慮後,假投降變成了真自首。正為被丁樹中搶了風頭而火冒三丈的梁幹喬如獲至寶,這才有了將錯就錯,借住cp鋤奸假戲真做,詐死偷生的胡東升。


    胡東升吃完飯,付錢走人。此時對麵走進來四男一女,五個人,雖然穿著隨意,可是胡東升一眼看出,四個男人都受過良好的軍事訓練。裝作端詳麵人,低下頭走了過去。


    “易哥,嫂子,這裏幹淨。”其中一個人手快,已經小跑著將一張小桌自己動手拾掇出來。


    “一起。”易正倫招唿眾人坐下,早有人去招唿老板。他們是要北上的,津浦鐵路和隴海鐵路業務繁忙,要在這裏停靠八個小時,所以易正倫留下一個人看著行李,帶著其餘人出來吃飯。


    盧酩清從火車到站就沒有吭聲,兩隻手不自覺的一直緊握,顯然她很緊張。易正倫笑著湊過來低聲說“這裏的板凳麵很出名的,當初我們……總之很出名。”他不想再提甄懷仁,雖然甄懷仁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救他,想要把他摘出來。可是他和這個人已經恩斷義絕。


    “易哥,到了地方,你和嫂子就要成親嗎?”話最多的那個組員笑著要了個碗打來開水為眾人清洗碗筷。


    “對啊。”易正倫笑著說“到時候大家一起熱鬧熱鬧。”


    眾人自然都點頭,盧酩清臉色微紅,片刻後又變的蒼白。


    “這年頭,出門都不安全。”這時有人一邊說著一邊走了進來“你看看,蔣委員長的大舅子不一樣嘛。”


    他的身後還有一個中年人,說話緩慢“這些亡命之徒。”看到麵攤眾人神情,不吭聲坐了下來。


    “小明。”坐在易正倫對麵的中年人喊了一聲,使個眼色。


    幾人中那個最靈巧的青年立刻起身走了過去,不多時返迴“說是前行政院院長宋子文昨天晚上在上海被人用炸彈……”不等他說完,易正倫對麵的男人趕緊說“麵來了。”


    因為出了這種事,大家都不願意涉獵,所以談性頓時沒了。


    簡單吃完之後,眾人又買了些熟食這才往車站走去。


    “我不舒服。”剛剛走進車站,盧酩清突然說。


    “要不要緊?”易正倫趕緊說。


    “他媽的,一定是剛剛的麵攤不幹淨……”小明立刻說“我去砸了它。”


    “算了,算了。”易正倫連忙阻止“你們先迴去,我們去一下廁所。”


    眾人點頭,不過還是留下了小明照應。


    “一會別慌,我會引開他,核對完暗號之後,你跟著穿著藍色旗袍的人換去隴海線。”易正倫一邊低聲說一邊輕拍盧酩清的後背“沒事的,到了西安就可以見到盧先生了。”易正倫是個周到的人,害怕自己和盧酩清跑了,甄懷仁頂不住壓力,拿盧父頂包,於是讓盧酩清哄著老爺子帶著母親去西安訪友先走了。


    “我走了,他們會懷疑你的。”盧酩清沒有擔心自己,再次提出了這個她關心的問題。


    “你走了,我自有辦法。”易正倫自信的說“況且車上也有我們的人。”


    三人來到廁所外,盧酩清走了進去,易正倫遞給小明一顆煙,對方接住,趕緊拿出火柴為易正倫點上。


    “你小子是塊料。”易正倫笑著說“老譚和你什麽關係?”老譚就是剛剛吃飯時坐在易正倫對麵的人。


    “俺姐夫。”小明沒有絲毫猶豫直接說了。


    “我說呢。”易正倫哭笑不得“不過他整天罵娘,你受得了?”


    “俺姐夫就這毛病,口頭禪。”小明撓撓頭。


    “走,去那邊等著吧,這味可受不了。”易正倫看到一個中年婦人穿著藍色旗袍走了過來。


    小明卻說“易哥你去吧,俺在這等著,俺不怕,嫂子要是有什麽吩咐,俺就去辦。”


    “滾。”易正倫笑罵一句“我媳婦有吩咐也是給我,你算什麽。”


    小明縮縮脖子,確認易正倫不是發火,這才安心,卻也不敢再固執己見,乖乖的跟著易正倫走去陰涼的地方。沒話找話的說“這天氣就是怪,怎麽越往北,反而越熱。”


    易正倫一邊敷衍一邊留意身後,待看到盧酩清跟著那個藍旗袍走出來後,就不再理會身後,開始東拉西扯。兩人來到樹蔭下,再迴頭,已經看不到盧酩清了。易正倫懸著的心,鬆了口氣。


    又等了十幾分鍾,易正倫才不安的帶著小明走到廁所外,攔住一個從裏邊出來的婦人,詢問盧酩清的情況。


    “沒人?”易正倫錯愕的就要衝進去。小明趕緊拉住“易哥,易哥,請這位嫂子再進去看看吧,你不能進去,不能。”


    易正倫反應了半天,這才迴過神,拿出十塊錢塞給想要躲開的婦人“嫂子,幫幫忙,再進去看看,我媳婦剛才進去了。”


    婦人一聽頓時同情起來,把錢塞給易正倫“你拿著。”說著轉身進去了,隻是不多時就出來“我都看了,沒有人。”


    “嫂子走不遠。”小明趕緊說“易哥,我去把弟兄們都喊過來幫忙,您在這守著。他媽的,拍姑子竟然拍到咱們頭上了。”


    嚇得那婦人趕緊躲開。


    易正倫緩了緩,點點頭“你快去,你快去。”


    小明又囑咐一句,這才跑向站台。


    易正倫鬆了口氣,趕緊走入人群,向站口走去。計劃順利的讓他覺得匪夷所思,他總感覺哪裏不對,可是又說不出來。來到約定的地點附近,遠遠的就看到了接頭人,隻是對方顯得很焦急,一直四下張望。待看到易正倫,非但沒有高興,反而欲言又止。


    “出事了。”兩人來到偏僻的地方,接頭人一邊塞給易正倫車票,一邊說“人上了車,可是她們被衝散了,大家還在找。”


    易正倫的好心情一下子煙消雲散“確定在車上?”


    “確定,沒有下車。”接頭人肯定的說。


    “我知道了。”易正倫把車票塞給接頭人“我護送她。”按照計劃,他要立刻坐長途車離開。


    “這……”接頭人遲疑片刻,點點頭“你們注意安全。”不再多說。


    易正倫立刻反身往南站跑去。


    “這位就跟著我,我哪知道她認錯人了。”一身藍旗袍的胡東霞一邊解釋一邊給躺在床上的一個漂亮女人扇風。


    “下手沒輕沒重的。”胡東升拿出藿香正氣水遞給韓梅。


    韓梅扶起女人,慢慢灌了進去“老胡,她沒帶任何東西,你去外邊找找她的家人。”


    胡東升點點頭“行。”起身走了出去。


    “長得這麽漂亮,怎麽是個傻得。”胡東霞打趣“你沒看到,我不甩她,她還在後邊一個勁喊,慢點,慢點。”說著自己笑了起來。


    “還笑。”韓梅瞪了一眼胡東霞,將女人放好,坐迴到對麵床鋪。甄懷仁口口聲聲自己不收就收拾自己,所以幾摞十元大鈔就成了眾人這次的經費。她也說不清為什麽,反正認為花這錢她心安理得,就跟離開南京時自己肆意唿吸的空氣一般。尤其是看到那張紙上歪歪扭扭不堪入目的字體。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眼看到了飯點,胡東升敲門後走了進來,手裏帶著一堆好吃的“人沒找到,先墊補一下,說不得人醒了就簡單了。”


    放下東西後也不停留,轉身往外走“我在外邊。”


    “我哥真是體貼。”胡東霞意有所指的說。


    韓梅隻當沒聽到“醒了?”


    胡東霞一看,果然女人緩緩睜開了眼,斜睨茫然的看著她們“你是誰,打我幹什麽?”


    “我還沒問你呢?你是誰?”胡東霞坐到對麵“跟著我幹什麽?”


    “我和家人走丟了。”女人看了眼胡東霞的旗袍解釋一句。


    “起來吃點東西吧。”韓梅說著扶起女人“吃完以後,我們送你迴去。”


    女人點點頭,坐了起來“這是隴海線沒錯吧?”


    “沒錯。”胡東霞遞給她一個肉夾饃“放心,我們不是拐子。”


    這時傳來敲門聲,胡東霞起身,聽了聽,走了過去。


    車廂門打開,易正倫立刻知道這裏沒有盧酩清“對不起,走錯了。”說著就要往下一個包廂走去。


    “站住。”開門的人已經拿出了槍“進來。”


    易正倫無奈走了進來。


    “幹什麽的。”問話的是坐在包廂窗邊看書的中年人。而拿槍的中年人看了看外邊,關上了門。


    “找人,媳婦丟了。”易正倫舉起手,任憑拿槍的人搜身。很快他身上的證件還有槍都被搜走。


    “憲兵司令部的?”中年人接過證件看了看名字。


    “是。”易正倫迴答的很謹慎。


    “去哪?”中年人又問。


    “保密。”易正倫剛說完就挨了一拳,趴在地上大口喘著氣。


    “甄懷仁派你來的?”中年人又問。


    “……”易正倫心生警惕。


    “想好了告訴我。”中年人不再多說,拿槍的人立刻揪住易正倫的脖領拽了出去,來到了隔壁包廂打開門,推了進去“好好招唿。”關上了門。


    “行了,人跟著家裏人走就行了。”胡東霞笑著坐迴包廂“您看您一聲令下,我哥可是跑斷腿。”


    “你啊。”韓梅哭笑不得“聰明才智都用在這上邊了。”


    胡東霞索性說開“姐,我怎麽感覺你這次迴來怪怪的?”


    “對,所以別煩我。”韓梅敷衍一句,她不想聽。


    “姐,你是不是變心了?”胡東霞突然問。


    “什麽變心不變心的?”韓梅就勢躺下“我現在隻想著趕緊到目的地,其他的什麽都不想想,也不想聽。”


    “我哥快四十的人了,可是人真的很不錯的。”胡東霞心頭一緊“你可不要被南京那些小白臉迷住了眼睛,靠不住的,他們能頂著槍……”


    “東霞。”韓梅低聲道“胡說什麽?”


    胡東霞縮縮脖子,不吭聲了,也惱了。轉身走了出去。讓她意外的是,胡東升並不在過道,走到隔壁車廂敲敲門,不多時房門打開,是個中年人,胡東升也不在“您好,我們同伴呢?您的鄰鋪。”


    “哦,那位先生去洗手間了。”中年人說著讓開門“小姐可以進來等的。”


    “不了。”胡東霞擺擺手,來到車窗邊,她不想迴包廂。其實她沒有說出口,這次迴來,不光韓梅怪怪的,胡東升也變了,變得怪怪的。心中煩悶的她向外望去,就看到一張臉貼著窗戶,嚇了她一跳,趕緊退開,瞪了那人一眼。那人笑著揮揮手,走開了。


    “笑什麽呢?”老譚沒好氣的問小明“找到了?”


    “沒,沒。”小明撓撓頭“有個大姑娘長的挺俊。”


    “都他媽的什麽時候了。”老譚無奈加快腳步“趕緊找人吧,否則姓易的好受不了,咱們也別想好過。”


    “姐夫你說這些拍花子的是不是膽子太大了,大白天,人這麽多,就敢胡來。”小明小跑著跟上,一邊繼續找一邊問。


    “誰說得準呢。”老譚見多識廣,看小明不知所謂“人家說什麽就是什麽?你沒有腦子?”


    小明一愣,想了想“那不會,那不會。俺一直跟著易哥呢。”


    “昨晚上你跟著呢?前天晚上你跟著呢?再說了,說好了等你喊人迴來一起找,結果他自己也沒了影子了。”老譚怒其不爭“動動腦子,這事這麽邪性,別到時候死了都不知道怎麽迴事。”


    小明一哆嗦,趕緊點點頭。心裏卻依舊不以為然,易哥人很不錯的,又仗義,隻是他不敢說出來而已。眼瞅著車窗內一個斯文的中年人從前一節車廂走了過來,小明趕緊收斂心神,開始繼續尋找。


    “這麽找不是辦法。”又找了兩節車廂,老譚說“你去另一邊找。”


    “另一邊都是包廂裏邊,人家都拉著窗簾,我怎麽找?”小明覺得老譚懵了“再說了,易哥又進不了包廂。”


    “讓你去就去。滾。”老譚說著踹了小明一腳“從頭找,敢偷懶迴去俺收拾你姐。”


    小明一聽,無奈的從車廂間的連接處爬了過去。


    “目標在頭車二等廂四號,一共兩個人,一個穿著藍旗袍,一個穿著灰旗袍。”被捶了一個多小時的易正倫恍惚間聽到了這句話心頭一震。怎麽迴事,肯定不是自己說的,那麽會是誰?組織內有叛徒?他又覺得不對,如果是叛徒,那麽他們也就不用一個勁的追問自己來這裏幹什麽了。而且認定了自己是被甄懷仁派來的“給口水。”


    “尼瑪的。”易正倫旁邊的一個壯漢伸手就是一巴掌“有啤酒喝不喝?”


    “給口水,我都說。”易正倫緩緩地說。


    “給他。”正在分配任務的中年人扭頭對待命的兩個手下說“先監視起來,不要打草驚蛇,看看什麽人聯係她們。她們的目的地是哪裏。”


    兩人立刻走了出去,中年人這才坐到了易正倫麵前“兄弟,大家都是給人賣命的,你老大這迴栽定了,趁早棄暗投明,何必遭這份罪。你也算對得起他和你的同學之誼了。”


    易正倫一愣,對方竟然知道甄懷仁和自己是什麽關係“你們總要亮亮字號,我這條船就算是破船,可也是有名有號的。總不能稀裏糊塗的下了船,又稀裏糊塗的上船吧?”


    “這麽著,你說些能說的,如果我老板覺得有誠意,你自然就會知道。”中年人平靜的迴答,並沒有上當。


    “甄懷仁把他師娘睡了。”易正倫想了想說了出來“守靈的時候就住到一起了。”


    眾人愕然,中年人哭笑不得,笑罵一句“行吧,我去試試。”


    易正倫又喝了口水,考慮一會怎麽說。


    不多時,中年人去而複返“走吧,有人要問你話。”說著示意手下人將易正倫扶起來往外走。易正倫卻疑惑,剛才那個中年人明顯就是做主的,難道還有人比那個中年人地位還要高。不容他多想,人已經到了包廂,看到中年人對麵的男人不由一愣。馮力文本人他沒有見過,可是他在醫院閑著無聊看過盧酩清帶迴來的《力量》。這一陣這份報紙正在長篇累牘的大力宣傳此人,自然也就對這張臉記憶猶新。那麽那個中年人的身份大概也就知道了,是軍委會調統局特務處的。馮力文的工作性質是保密的,奈何《力量》如今生怕別人不知道,所以易正倫也就知道了馮力文如今的工作單位。


    “我叫胡東升,馮力文是我的化名。”胡東升作為老情工一眼看出了對方認出自己,易正倫身上有很多秘密,所以盡管他不願意,梁幹喬還是逼著他現身說法“你確定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易正倫無奈的點點頭,雖然甄懷仁和他恩斷義絕,可是這事他確實理虧。而更理虧的是關於盧酩清的事,他都沒想過因為當初對方要打聽甄懷仁的消息由此兩個人接觸日漸增多,結果就再也分不開了。好在甄懷仁早已經明確表示放棄了盧酩清,讓他心裏好受一些。


    “想什麽呢?”身後的中年人踢了易正倫一腳“問你話呢?”


    易正倫不得不集中注意力。


    “你怎麽知道的?”胡東升緩緩地問“你不是住院了嗎?”陳韞闔因為要安排人來接近易正倫,所以胡東升自然知道易正倫被甄懷仁抓了,還被打了一頓以後住進了醫院,而這都是他掛靈之前的事“你不是在住院?”


    易正倫心中歎息,甄懷仁你的傻蛋,瞧瞧你喜歡的什麽人,早就把你賣了。剛剛那個中年人顯然並不知道自己住院這一點。而胡東升不可能從南京躥過來的,既然兩個人一路,卻又一個人知道一個人不知道,那麽誰告訴胡東升的?除了甄懷仁的那個相好的還有誰?果然是叛徒“那是障眼法,我需要在憲校再培訓一些東西。”他隻能賭,賭這個胡東升在憲校沒有那麽強的消息網。


    “你得任務是什麽?”胡東升的手攥緊了。


    “我奉命前往北平,進入二十九軍學兵團,伺機策動他們歸順中央。”易正倫毫不磕絆的迴答。


    坐在胡東升對麵的中年人突然開口“就你一個?”


    “還有人,在津浦線那邊,我的行李和任命書都在。”易正倫趕緊說“我是來找人的。”靈機一動,看了眼胡東升,意思很明白,就是來找胡東升的。


    胡東升想了想“是你介紹的甄懷仁加入cp,還是甄懷仁介紹的你?”


    易正倫看著胡東升“長官在說什麽?我是國民黨員,不是cp。”


    “老弟。”胡東升平靜的說“我也是過來人,大家心照不宣了。你進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cp,還是專門跑腿打聽消息的。你這樣的我以前……有很多。年輕,有理想,有道德,有魄力,有闖勁,對,就是甄懷仁說的“四有新人”。你們總覺著自己可以改變世界,可是到頭來你會發現,你們什麽都改變不了,改變的隻是你自己。你是天津人吧?”


    易正倫身子一顫“馮……胡先生,我說的都是真的,真的。”


    “上有雙堂。”胡東升麵帶微笑的看著易正倫“底下有個兄弟,在天津讀書。你的未婚妻叫盧酩清,南京人,是南京名仕盧……”


    易正倫一動不動的聽著,很顯然這不會是他們剛剛查到的。他的情況,憲兵司令部當然知道,可是因為甄懷仁的存在,他們不會這麽順利的短時間內拿到。這些隻有提前知道才對,也就是說甄懷仁的那個姘頭早就發現自己不妥了。


    “火車還有兩個小時就要出發了。”胡東升站了起來“我已經過來太久了。”


    梁幹喬點點頭,扭頭看著易正倫“聽到了,如果你說出來我們需要的,你還可以繼續去北平。”


    “你們讓我說什麽?”易正倫無奈的說“總要給我個提示啊。”


    “想起什麽說什麽。”梁幹喬太熟悉這種招數了。


    “你聽清了?”老譚抽著煙,看著不遠處的列車。


    “聽清楚了。”小明趕緊說“那兩個人說把兩個女的弄迴去扒光了……哎呦。”挨了老譚一巴掌。


    “我問的是他們說的是易正倫的女人?”老譚沒好氣的問。


    “不知道啊。”小明委屈的說“可是姐夫你想啊,這行有行規,道有道行。這地方攏共才多大,能盛下幾個人販子。就算不是他們,他們也肯定曉得同行的底細。總比咱們在這胡亂找人強吧?”


    “你小子。”老譚哭笑不得“算你有理。去,把弟兄們都喊過來,帶上家夥。隻要易正倫的女人在咱們手裏,易正倫遲早得露麵。”


    小明懶得去辯爭,趕緊跑向另一邊,去召集同伴。易哥的老婆人長得漂亮,待人也好,可不能讓人糟蹋了。


    胡東升看了眼窗外狂奔的背影,敲門片刻後包廂打開“東霞呢?”車廂裏隻有韓梅。


    “她剛剛出去了。”韓梅讓開門。


    胡東升走了進來“這丫頭剛剛找我來著,我去洗手間了。這不,不定跑哪去了。”


    韓梅關上門沒有吭聲,迴到鋪位繼續看自己的書。


    “韓梅,問你個事?”胡東升坐在了韓梅對麵。


    “什麽事,這麽嚴肅?”韓梅放下書。


    “我這人軸,之前的婚姻也是因為這種原因而分開的。這你知道。”胡東升也說不清他為什麽一下子變得笨嘴拙舌的“你對我有什麽看法?”


    “我對你的看法很好啊。”韓梅自然明白什麽意思,可是她選擇了迴避“我們一起工作,你總是將危險獨自扛起來。這一點我是敬重的。”


    “隻是這樣嗎?”胡東升平靜的問,繼而不甘心的又問“我喜歡你,你願意嫁給我嗎?”


    韓梅有些躲避胡東升熾熱的目光“老胡,我們暫時不討論這些事可以嗎?我一心隻想這完成工作。”


    “我們的工作永遠不會有結束的。”胡東升卻沒有如同以往一樣善解人意“這件做完了還有下一件,下一件做完了還有。況且我不認為我們私人的事情會影響到工作。”


    “老胡,你是個好人。”韓梅不想再這樣曖昧下去。她不否認之前對胡東升是有好感的,尤其是這半年,他們兩個可以說是相依為命,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可那不是愛情“你很優秀,你會遇到一個比我更好的人……”


    “夠了。”胡東升終於爆發了“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你會喜歡甄懷仁,那個混蛋哪一點比我強?日語?他的發音是最下賤的衝繩腔,德語?他一開始甚至連德語都不會說,俄語?他說的俄語就跟公鵝一般。吃喝嫖賭,樣樣他都精通,你還不知道吧,他在外邊養了好幾個女人……”


    “夠了。”韓梅臉色難看的站了起來“老胡,你需要冷靜。”


    “我不冷靜。”胡東升說著伸手就要抱韓梅“那個癟三有什麽資格擁有你,擁有你的身體,你是我的,我的。”


    可是一支小巧的手槍頂在了胡東升的腦袋上“出去。”


    胡東升看看韓梅手裏的槍,又看看那本韓梅從不離身的大部頭書“這東西不便宜,他送給你的?”


    “出去。”韓梅的眼中隻有冷漠。


    胡東升無奈,隻好打開門,嚇了一跳,胡東霞冷著臉站在門口,上來就給了胡東升一腳“走。”說著一把拉過胡東升,瞪了他一眼“笨蛋。”罵了一句,迴包廂了。


    胡東升卻轉身直接前往梁幹喬的車廂,他已經不想再等了,他受不了了。韓梅不識相,如今又撕破了臉,他必須破局。


    依舊是梁幹喬的保鏢打開的門,走進來看了眼已經坐到梁幹喬對麵鋪位喝水的易正倫“情況有變,我那邊不穩當了。”剛剛說完就被梁幹喬一腳踢倒“你太讓我失望了。我說過那個女人過事後還是你的。”顯然梁幹喬想到了胡東升迴去後做了什麽。


    “如果我對這種事還能忍,我活著幹什麽?”胡東升推開扶他的中年人“我已經拋棄了理想,拋棄了同誌,拋棄了一切,我不能再沒有韓梅。不能。她知道很多cp的事,把她交給我,我來收拾她。一定能撬開她的嘴。到時候給西北cp的那兩百萬美金都是你的,你隨便,我隻要她,對了還有甄懷仁的腦袋。”說著看了眼默不吭聲的易正倫。


    梁幹喬咒罵一句“老刀,派人跟他去。”


    “是。”中年人打開門,看著胡東升爬了起來,走出去後,關上了門。


    梁幹喬正要說話,易正倫直接將手裏的杯子砸在他的腦袋上,然後用盡所有的力氣扭斷了梁幹喬的脖子。剛剛鬆口氣,房門被拉開,易正倫第一時間從梁幹喬的懷裏掏出槍對準了門口,門口的老刀趕緊躲在一旁拿出槍,對剛剛走到車廂連接處的胡東升等人大喊“迴來出事了。”


    胡東升一看,也不得不跟了過來。


    就在此時,對麵連接處的隔音門打開,幾個精壯男子拿著槍,氣勢洶洶的走了進來。兩邊互相對視,確認了眼神,沒有絲毫的猶豫舉槍就打。


    槍聲響起的時候,胡東霞正替胡東升道歉“姐,你就原諒我哥吧。他自己都說他軸的很。”


    “我覺得我們已經不適合在一起行動了。”韓梅冷冷的收拾好行李“你們先走一步,我坐下一趟車。”


    “那怎麽行。”胡東霞趕緊拒絕“你一個人,人長得有這麽漂亮,人生地不熟的,太危險了。我剛才就看到幾個人在車上抓住了人販子。你猜猜她們打算拍誰?就是剛剛跟著我的那個女人。多危險啊,這都明目張膽的上車拍人了。”


    “那你跟著我。”韓梅雖然不怕死,可是也不是逞強蠻幹的人。


    “我也是女人啊。”胡東霞再接再厲“我哥雖然混蛋,可是他是男人,我一會一定會好好罵他的。”


    “那算了。”韓梅對胡東升有很清醒的認識“東霞,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請你轉告你哥,我不是誰的小玩意,我知道我自己在幹什麽,我有我的路要走。我隻想著完成我應盡的本分,不虧欠大家對我的期望。其他的我都不想理會。”


    胡東霞正要繼續說,突然傳來了雜亂的槍聲。兩人立刻戒備起來。韓梅拿出槍“別亂動,好像離咱們這裏不遠。”


    胡東霞卻盯著韓梅的手槍“姐,啥時候教我打槍?”


    韓梅為胡東霞的神經大條所折服“迴頭。”


    這時外邊傳來了動靜,不多時,傳來了敲門聲“東霞,東霞,開門,快。”


    “我哥。”胡東霞一聽趕緊起身,韓梅沒有吭聲,卻走到了包間的死角,舉著槍。


    胡東霞打開門“哥……”


    伴隨著一聲槍響,一顆子彈從胡東升的大腦左側穿了過去,鮮血噴了胡東霞一臉,胡東霞大喊一聲跌坐在地。


    易正倫拿著槍瞄準著胡東霞,發現對方隻是傻傻的看著自己。戒備的看了眼易正倫的屍體,這才探身看向包廂,裏邊有一個女人舉著槍,他立刻認出是陳韞闔這個叛徒。趕緊伸手去拉胡東霞“韓梅同誌,韓梅同誌,快點,胡東升是叛徒,他要逮捕你,快。”


    胡東霞癡癡望著易正倫,一把奪過了對方手裏的槍,就要開槍。


    “東霞,不要。”韓梅已經認出了易正倫,又因為對方剛才說的走到門口,見此趕緊踢開了胡東霞手裏的槍。


    易正倫顧不得多解釋就要去撿槍。


    “我是韓梅。”韓梅一邊按住胡東霞,一邊決定冒險。


    “她是誰?”易正倫戒備的問。


    “胡東升……的妹妹。”韓梅趕緊說“她應該不知道情況。”


    “趕緊走。”易正倫看看遠處“他們一會就過來了。”說著一掌打在不安分的胡東霞後頸“我來吧。”事已至此,他隻能選擇相信韓梅。


    “頭……”小明拿著槍跑了過來,看到陳韞闔一愣,趕緊閉嘴。雖然陳韞闔沒有出過憲校,可是她的名聲早就傳遍了憲兵各部隊。更何況小明是今年剛從憲校畢業的軍士。看了眼倒在地上的胡東升,嘴立刻變成了o,胡東升他也認識。這信息量太大,他反應不過來。難道是課長派易正倫來殺詐死打算隱姓埋名活著的陳副科長夫婦?


    看了眼陳韞闔懷裏的女人“太太,我來吧。”


    陳韞闔沒有理會。


    “小明,我們先過去那邊,你把這個收拾了再來找我們。”易正倫含混的說了一句,抱起胡東霞,示意韓梅一起走。


    小明有些無奈,卻也知道分寸,立刻開始清理。如今馮力文可是三青團的門麵,如果讓人發現,可就遭了,他們也別想好。


    車廂裏靜悄悄的,自然不是沒有人,每個包廂都有人,隻是沒人敢出來。外邊已經傳來了警哨聲。老譚找了過來,看到小明正往皮箱裏塞人趕緊問“這是誰?”


    小明做了個禁聲動作,把胡東升腦袋掰過來,簡單說了經過。


    “笨蛋。”老譚拿起餐桌上的茶壺對著胡東升的臉砸了下去,然後拿出一支槍對著左右隨便開了幾槍,將槍擦擦放到了胡東升的手裏“走。”


    兩人立刻跳下車,跑去對麵的津浦鐵路線。對麵卻跑過來一個人影,老譚立刻要開槍,小明眼好“別開槍,自己人。”說著迎了過去。


    “快抓,抓cp,抓,抓他們。”女人根本沒有認出小明,看到兩人手裏有槍,立刻說“cp,跟我來。”說著拉著小明得手就跑。


    “你怎麽知道?”老譚一把拽住女人,拿槍逼問。


    “我,我也是。那個女的叫韓梅,以前在憲兵學校叫陳韞闔……”沒說完就錯愕的看著肚子上的刀,倒了下去。


    “姐夫,你瘋了。”小明趕緊抱住女人。


    “你個蠢材。她說的這些,能要了咱倆的命。”老譚說著就要再來一刀,剛才太著急,沒有紮準位置。


    “不會的,不會的。”小明趕緊抱住胡東霞“她不會說的。”說著拍拍胡東霞的臉“快說,你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


    胡東霞這才感覺到了恐懼“我,我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


    “你嫁給他,做他女人。”老譚看著不遠處的火車“我去找其他人,不走了。迴去。”


    “為嘛?”小明不知所謂。


    老譚卻沒有理會“這事誰都不能說。就說他們夫妻倆失蹤了。”轉身走了。作為這次行動易正倫的副手,出來前甄懷仁私下見過他,說了一些不著邊際的話,他當時不明白,此刻再想起來,很顯然,這事是甄懷仁策劃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還有陳韞闔,這反而更加深了老譚對於未知的恐懼。一旦不能圓滿解釋,那麽,他毫不懷疑,甄懷仁會讓自己比他先去見閻王。好在剛才太亂,易正倫的女人和另一個同伴又不知道跑哪去了,也免去了自己多殺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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