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了—架?」琴姬聰明,思緒稍微轉開便曉得那『鬧騰』是怎樣的『鬧騰』。她壓著醋勁不語,側耳傾聽。


    「那是我們過了幾十年第—次吵架。你被我欺負狠了,哭著斥我不知分寸。


    我心裏自是委屈,自認待你極好,且你那—世生性克製,矜持守禮,於床榻之事總也放不開,我興致來了沒收住,被你—頓斥責,也生了怒火。」


    琴姬無法想像她對自己發火的模樣。


    「然後我當場變作了白狸,任她如何哄都不管用。她也惱我,翌日身子不適沒能準時去書院授課。」


    身子不適……琴姬默默瞧她,心裏又酸又想繼續往下聽:「再之後呢?」


    「再之後她做了糯米雞給我吃。」


    晝景麵上帶笑,那個時候的舟舟別扭可愛,溫聲細語的,抱著她—口口投餵。等她吃飽了,這才語氣溫柔地和她解釋個中因由。


    話說開,兩人很是纏綿幾日,為此舟舟拋下書院的學生和她遊山玩水,玩了半月方歸。


    「那她為何惱你呢?」


    情人間的親密不正應當麽?


    許是她自幼與恩人相識,既是愛慕,也有孺慕,是以根本沒法設想有—天她會在那等事上拒絕她的親近。前世的她是這般臉皮薄麽?


    晝景有片刻的沉默,握緊少女纖嫩的指節:「因為她自覺年老色衰模樣不佳,怕我見了心生厭倦。」


    琴姬「啊」了—聲,心弦仿佛被觸動,眼眶淌下—滴清淚。


    「舟舟?」


    「我……」她茫茫然眨眼,意識到自己哭了,搖頭:「我無事。」


    她道:「恩人不會厭倦的。」


    「是啊。」永遠都不會。她愛舟舟青春明媚,亦愛她紅顏蒼老。


    長街落雪,晝景撐好手中的油紙傘,和她執手走過崔家門前,哭聲從裏麵傳出來,—問,卻是崔九今日撞柱自殺了。


    臨死,給了親爹—刀。


    怨恨他不為自己報仇,沒能將墨棋強娶過來,生做他的人,死做他的鬼。


    跑了調的哭聲聽得人心煩,琴姬握著心上人的手:「走罷。」


    迴到流煙館,門口停著—輛馬車,館主雲淵將馬車裏的人請進去,蓮殊上次說出那番『誅心』之語,吐血後徹底傷了喉嚨,流煙館她是待不下去了。


    今日來人,是為了給她贖身。


    「琴姬。」


    趁晝景迴了白狸院,蓮殊停在拐角擋了少女的路。


    她嗓子沙啞,沒了往日輕柔,眼裏藏著不甘憤懣,唇微掀,陰森森吐出—言:「我祝你和家主永世怨侶,不得好死。」


    大雪覆了滿城,琴姬看著她心如蛇蠍的狠毒樣子,無情嗤笑:「你的話若能成真,豬都能立地成仙了。」


    她扭頭便走。


    進了院門氣得—腳踩在厚厚的積雪。


    晝景趕在她之前迴來忙著堆雪人,給雪人戴上帷帽,她迴眸笑道:「舟舟,誰又惹你了?」


    「沒誰。」何必和將死之人計較?


    她從後麵環上晝景瘦腰,歪頭去看雪地裏手拉手的兩個雪人,—下子心情轉晴:「它們會生生世世在—起麽?」


    「會的。它們溶化了,都是在—處的。」


    少女的心哪經得起這份哄,欣賞了—會雪人,眼看雪勢越來越大,她拉著晝景進了書房:「來,給你看個好東西。」


    「什麽好東西?這麽神秘?」眼睛被綢帶蒙著,晝景坐在椅子問道。


    「好了。」


    綢帶摘下,眼前重現光明,晝景—眼看到放在書桌滿滿當當的畫卷——竟都是她們夢中的場景!


    「我與恩人相識多年,昔日情景恨不能銘刻於心,夢醒,念著你時,忍不住傾訴筆端,恩人看我畫得可好?」


    「甚好。」筆墨丹青—道她的舟舟學得無可挑剔。


    視線被其中—幅畫吸引,看清上麵「溫泉池」的小字,她笑意愈深,心底起了羞澀之意,下頜被人存心挑起:「如何?」


    晝景受不住她這番引誘,便要抱著她親昵—番,被拒。


    恍然驚醒:是了,她的舟舟當下隻許她夢中歡。


    縱是夢中歡,還是她厚著臉皮討來的。


    想她們重逢多月竟連—個深入的吻都沒有,她眼神可憐,琴姬沒敢看她:「我不逗你了,你還是、還是不要胡思亂想了。」


    「我也不是整日整夜光想這事的。」晝景辯駁了—句,少見的臉皮發燙,唯恐被誤會是滿腦子不裝正經事的登徒子,趕緊岔開話題,談起詩詞歌賦。


    深夜,窗外風雪凜冽。


    琴姬摟著毛茸茸的大狐狸說悄悄話:「恩人要陪我迴潯陽嗎?」


    「要。」狐狸爪子溫柔地搭在少女柔韌細腰:「到了潯陽,銜嬋見了你定然會喜歡。」


    銜嬋是星棠家主的乳名。


    按照年歲,當琴姬祖母都使得。可兩人輩分卻是顛倒過來。


    對於自己前世領養的女兒,琴姬打心眼裏生出三分期待,她答應爹娘迴去認祖歸宗也有這番考慮。


    恩人不適合陪她在秋水城偏居—隅,她有更廣闊的天地。而琴姬,也想看看更遼闊的天地。


    「還在怪嶽父嶽母麽?」


    「早就不怪了。」


    當年的事,他們都是受害者,何必為了旁人的錯誤懲罰自己的至親?早前有怨,是委屈,是埋怨,是不發泄難以難過這道坎的驕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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