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裏這兩年來了很多陌生人,”一位狐族說:“都打著誰誰誰的親戚、朋友這樣的名義,但實際上,他們好像並沒有那麽深厚的交情,反倒是很能惹是生非。”


    “對,對,我早就這麽覺得了。”另一位狐族說:“好幾個碉堡裏老實的村民被攆了出來,都是這些後來的家夥鬧出來的事!”


    “原來的老居民,好多都搬走了……”


    “要不是我們一族一直生活在一起,還不知被人欺負成什麽樣子……”


    “……”


    胡四郎看看身旁拿著長劍的青年,這是他們狐族年輕一輩中身手最好的一個,年齡比他略小一些,叫胡白。


    跟他相比,胡白對人類社會沒有那麽多了解,遇事會有些拿不定主意。所以這個時候,他也正在看著胡四郎。


    而胡白身後那些上了年輕的狐族也同樣看著他,目光殷切,好像在等著他拿主意。


    胡四郎注意到這一點,腦子有一種不真實的眩暈感。他一直以為自己就是狐狸堡裏平平無奇,甚至也不怎麽受重視的一個路人甲,什麽時候他竟然成了可以替大家拿主意的那個狐族代表?!


    胡白催促他,“四郎,你說。”


    胡四郎咬了咬牙,“我們一族不愛惹是生非,隻想過安穩日子……你們也看到了,我們能力有限……我是說,你們清理這些狗東西的時候,我們會力所能及的幫忙……我們也想讓姚家寨重新變迴一個安穩過日子的地方!”


    秦時和賀知年一直提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胡四郎帶著胡白很快去召集圓堡裏的年輕人,把他們分成了幾個不同的小隊,各自把守一段圍牆。那些上了年紀更有經驗的狐族,則被他安排去巡視圓堡周圍的陣法,看看這些陣法在外力的攻擊下有沒有出什麽問題。


    當他們有條不紊的做著這些事的時候,圓堡的外麵,巡邏兵已經聚集起來了,領頭的人正是裏長風有司。


    第243章 狐族的家


    風有司已經不是秦時和賀知年之前看到的那副謙和的模樣了, 他騎在馬上,緊緊板著臉,眼含戾氣, 直接點名道姓的要狐族的長老胡遠山出來說話。


    胡四郎趴在圍牆上, 壯著膽子跟他叫板,“風裏長, 你有什麽話就說吧。我們長老說了,有什麽事都由我們這些晚輩商量著決定, 不用他點頭!”


    風有司冷笑,“你們幾個毛都沒長齊,能做什麽主!”


    秦時和賀知年就站在胡四郎的身旁,見風有司這般做派,就知道他已經被他的娘子說動了, 打算掩人耳目,趁著官府的援兵未到, 先把他們兩個官差給滅了口。


    秦時就扯著嗓子喊他, “風有司!你個耙耳朵!事事都要你家婆娘做主!你不會是她養的一條狗吧?!她就沒教你, 做人留一線, 日後好相見?!”


    風有司臉色青紅交加,扯著嗓子喊:“胡遠山!出來說話!”


    不等秦時接著挖苦他,就聽身後有人輕聲的咳嗽了一聲, 一個蒼老的聲音說:“大人, 且容我跟這老小子說幾句話。”


    秦時迴頭, 就見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家被胡白扶著胳膊,慢慢地走了過來。秦時看不出他的年紀, 隻覺得他看上去麵色紅潤,雙目有神, 隻看他的臉孔,說他四五十歲也是有人信的。


    胡遠山衝著秦時露出一個溫和的淺笑,扶住了圍牆的牆垛子。從這裏望出去,隻見圓堡門外的空地上,隔著一射之地,密密麻麻地排滿了姚家寨的巡邏兵。尤其最前麵的一排青年人,每一個都穿著薄甲,看上去威風凜凜。


    胡遠山咳嗽兩聲,朝著風有司遠遠的拱了拱手,“風裏長,你這般大張旗鼓的包圍了我這裏,難道是我們狐族的小子們闖了什麽禍?”


    風有司拽著馬韁往前踱了兩步,眼露兇光的喝道:“胡遠山!讓你的狐子狐孫把那兩個人交出來!”


    “你說的是官府來的兩位大人嗎?”胡遠山十分驚訝的反問他,“你不是說這是官府的人,是姚家寨的貴客,要我們以禮相待?怎麽,這才一夜過去,你就變卦了?”


    風有司一噎。


    胡遠山看上去虛弱得不行,走路也得孩子扶著,但說起話來卻中氣十足,“風裏長,你給我們透個底,可是你做了什麽了不得的事,讓大人們抓住了尾巴?我聽兩位大人說,你和你家娘子想要把他們滅了口……哪有把客人迎進家門,又下手算計人家性命的?這般駭人聽聞之事,簡直聞所未聞……該不會是真的吧?”


    風有司氣得眼睛都瞪了起來,“胡遠山!咱們好歹都是一個寨子裏住了多少的老鄰居,你可想好了,你是要站在他們那一邊,還是站老街坊這一邊?”


    “站隊也得分什麽事。”胡遠山慢條斯理的問他,“你先說,他們到底怎麽惹了你?”


    風有司自然知道這老狐狸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也不跟他浪費口水,直接說道:“你把人交出來,以往從你們狐族的圓堡裏收走的糧食、布匹和銀錢,我都讓人給你們送迴來……咱們打了這麽多少年的交道,我的話,你總該信得過吧?”


    秦時聽到風有司說要把他們從狐狸們這裏收走的財物還迴來,心裏暗暗罵了一句卑鄙無恥。以利誘之,隻怕是狐狸,也免不了要動心了。


    誰家的銀子都不是大風刮來的,狐狸們掙點兒銀錢也不容易呢。


    果然這話一說出來,他們身後的狐狸們就嗡嗡嗡的開始了熱烈的討論。有的說真能還迴來就好了,他家的銀錢攢了好久。也有的人念叨起了他從某處費了好大功夫才得來的珍貴的綢緞。還有人說家裏被收走的銅壺是祖上傳下來的,要是能還迴來,也算對得起祖宗了雲雲。


    秦時把小黃豆往上托了托,轉頭看了看賀知年,兩個人心裏都暗暗著急。


    正鬧哄的時候,就聽胡遠山陡然拔高的聲音怒斥一聲,“都閉嘴!”


    這人在狐狸們當中大約極有威信,喊了一聲之後,狐狸們都老老實實的閉嘴了,一個一個乖乖站在那裏,等著老狐狸發話。


    胡遠山拍了拍手底下的牆垛子,冷笑著說:“風有司啊風有司,你竟然跟狐狸耍心眼?我們還沒有修成人形的時候,去野外抓雞抓兔子,也會哄騙它們說,乖乖聽話,我們就把你窩裏的崽子還給你……”


    胡遠山舉了這麽一個貼近生活的例子,狐狸們臉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就連玉樹臨風的胡白都沒忍住,嘁了一聲,小聲嘀咕,“原來是誆騙我們啊……”


    這一套把戲,哪一隻狐狸捉兔子的時候沒用過啊。


    胡遠山又道:“再說,你這迴還了東西給我們,以後呢?誰能保證你不會再帶著人來搶?你幹這事兒也不是一迴兩迴了。我可怎麽信你?”


    風有司怒罵胡遠山不識抬舉,敬酒不吃吃罰酒。


    胡遠山則擺了擺手說:“虛話就不用提了。如果這一迴,我們借著官府的手能把你們這些賊子都滅掉,以後也能帶著兒孫們在姚家寨過安穩日子。若是老天無眼,讓你們這些賊人得了勢,我心甘情願帶著兒孫們退迴山裏去過日子,再不來這人世間渾水了!”


    這話說的十分溫和,但一言既出,他們身後的狐狸和圍牆外麵的巡邏兵都愣住了。


    狐狸一族向來都把出山作為修煉的目標。如今胡遠山竟然發話要帶著狐狸們退迴深山裏,這就表示整個隴右一帶的狐族,百年內都不會再行走世間了。


    對狐族而言,這絕對不是一件小事。


    風有司見胡遠山撂下這樣的狠話,也不再費心遊說了。他抬起一隻手,朝著狐狸堡的方向一揮。站在他身側的黑袍人縱馬而出,馬蹄下仿佛踏著陰雲,每落下一個蹄印,蹄印都會化為黑色煙霧。


    黑褐色的煙霧漸漸匯聚在一起,如同海浪一般朝著狐狸堡的大門洶湧奔去。


    秦時心想怎麽又來這一套……


    他指尖聚起靈氣,在虛空中畫下一道召風符。


    這是秦時頭一次在實戰中使用召風符,他感覺無論是畫符的過程還是符成之後靈力匯聚的過程都與之前使用引雷符的感覺有所不同。他的靈力在畫符的過程中有一種滯澀之感,好像要花更大的力氣去推動一架機器。


    秦時不知道這是不是凝聚風元素的符更耗靈力的緣故。他開始覺得剛才不如還用引雷符好了,直接瞄準那個陰魂不散的黑袍人,劈他娘的一下子。


    一股旋風慢慢的從他們身旁拂過,它像是有著自己的意識,在半空中盤旋著,開始朝著黑霧襲來的方向移動。


    塵土碎石和地麵的枯草被卷起,旋風終於在眾人的視線裏成型。風柱也在旋轉中不斷地加粗。


    秦時的眼睛無意識的睜大了。難怪他會覺得推動起來那麽吃力,這樣的威力……他之前確實沒有想到。


    龍卷風在天地之間搖擺著,像連通天空與大地的一根柔軟的管道,順著起伏的地形慢慢地靠近它的目標,黑霧前進的勢頭似乎變得遲疑起來。但這個時候,風柱前進的速度已經越來越快,很快就撞上了黑霧側翼的位置。


    似乎隻在一眨眼的功夫,整條風柱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黑色。


    秦時難以置信的轉頭去看賀知年,“你看到了嗎?!”


    賀知年忍著笑意摸了摸他的腦袋,“我的小秦真厲害……比我預期的還要厲害,比咱們小組裏其他兄弟都厲害。”


    秦時,“……”


    雖然他也想聽肯定的迴答,但還是覺得這麽誇張的讚美,是不是……有些太浮誇了。


    小黃豆也在他背後拚命拍它爹的馬屁,“爸爸好厲害!最厲害!”


    秦時臉上浮起笑容,忽然間很想把李玄機請到這裏來看一看,看看他們家捂著不讓人隨便學的法術,在實戰中由緝妖師使出來,是多麽的有用。


    龍卷風像是被上了發條似的,越旋越快,它將所有的黑霧都吸入其中,然後拖著變胖了一圈的身體,朝著遠處的樹林移動,旋轉的速度也漸漸放慢,終於在衝進了樹林之後,徹底散開了。


    樹林中糾結在一起的幹樹枝一陣劇烈的搖擺,片刻後有黑煙嫋嫋升起,消散在了半空中。


    秦時還在迴味剛才的攻擊方式,就聽身後胡遠山的聲音正在指揮幾個族中年老有經驗的人去大門的位置,將整個大門都用結界來加固。


    狐狸們在胡遠山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忙碌起來。


    秦時無比誠懇的衝著胡遠山行了一個禮。


    胡遠山卻歎了口氣,“狐族戰鬥力不強,所以遇事都是能忍則忍,生怕招惹是非。但我們退了一步又一步,也沒見別人對我們手軟。再忍下去,我怕這些兒孫們會連著一塊棲身之地都保不住了。”


    秦時掃了一眼跟在老人身邊跑前跑後的胡白,心想兒孫若都是這種單純的性子,那確實是挺愁人的。


    “大人或許不知道,”胡遠山說:“姚家寨在修建的最初,就有我們老祖宗的參與。隴右道所有的狐族,在修煉成人之後,若是不喜在人世間生活,都可以來這裏定居……這裏是狐族真正的家。”


    第244章 細草


    秦時和賀知年跟在胡白身後, 沿著圓堡的圍牆巡視了一周之後,發現狐狸們雖然居住在姚家寨的外圍地區,但他們選擇的圓堡無疑是地理上最為便利的。


    圓堡的正前方是起伏的山坡, 側麵和整個後方幾乎都延伸到了森林裏去。在森林和圍牆之間的空地上, 狐狸們有意無意的種植了成片的荊棘。那是一種秦時從未見過的深紅色的植物,枝條上探出的尖刺比成年人的手指還要長。


    無論是人, 還是普通動物形態的妖族,哪怕是身形細小的蛇族, 都很難從穿過這一片荊棘,潛入圓堡。


    隻是這一項防禦措施,就可以阻擋絕大部分的地麵襲擊。


    荊棘對麵的森林裏,很大的範圍內都是一種特殊的鳥類:橘鷹的棲息地。這種感覺敏銳的兇禽喜歡食用荊棘上結出的紅色果實,而且它們有非常強烈的地盤意識。一旦有其他鳥禽進入它們的地盤, 它們會立刻群起而攻之。


    哪怕無法抵禦前來挑釁的對手,它們發出的刺耳的叫聲也足夠驚動圓堡裏的狐族。


    唯一讓他們有些擔憂的, 就是圓堡外麵朝向中央方向那一帶的地勢。


    秦時和賀知年之前躲避風有司的時候, 從圓堡的圍牆上方看到了外麵的一片山石嶙峋的坡地, 坡地一路向下, 延伸到了一片籠罩著陰影的山穀。


    而此刻,從狐狸們居住的圓堡望出去,有將近三十多米的一段距離, 外麵正對著那個黑乎乎的山穀。秦時和賀知年之前看到它的時候, 還以為那時天色未明, 那種黑乎乎的顏色是夜色殘留的陰影。但此刻再看到它,才驚覺那就是山穀本來的樣子。


    山穀上方盤旋的, 或者就是之前在風有司的圓堡裏看到過的那種被稱為怨氣的東西。


    秦時不會感性的把它們當成是一個人,或者是什麽活物。在他看來, 從修行者死去,他們殘留的意識也好,靈氣也好,都已經不再屬於這個世界了。被各種秘術強行留在世間的,不過是一種類似於喪屍那樣的怪物。


    它們的存在本身,就已經站在了人類的對立麵上。


    但棘手的是,他們都對這種東西知之甚少,更不知道要消滅它們該從何處下手。


    秦時和賀知年跟胡白打聽山穀的情況,胡白也隻是搖頭,說那裏從他很小的時候就存在了,但圓堡裏的長輩們從來不讓他們靠近那裏。他們也不清楚那裏頭到底是什麽,隻知道山穀橫貫整個寨子,最裏頭一直延伸到了中心圓堡的外麵。


    賀知年從黑霧繚繞的山穀收迴視線,拉著秦時繼續往迴走。不管山穀裏藏著什麽樣的秘密,現在都不是他們最亟待解決的問題。


    胡遠山指揮狐族的老人們加固圍牆外圍的結界的時候,風有司也帶著他的巡邏兵們做整頓。


    被風娘子輕描淡寫的評價為“不過兩個人類”的緝妖師,卻遠比他們預料中的實力更加難對付。


    更糟糕的是,他們現在有了狐族的協助,局麵開始變得有些棘手了。


    “一定要速戰速決。”風有司有些神經質的在巡邏兵麵前走來走去,他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掃過,落在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身上,“清源,你有沒有什麽好辦法?不能讓他們一直在裏麵躲著。”


    時間越長越是對我們不利。這句話有點兒破壞己方的士氣,他強忍住了沒說。


    “我試試。”清源點了點頭,起身走到了隊伍的最前麵。


    他說話時的神情語氣沒有身旁射箭的黑袍人那麽傲氣,但不得不說,這種篤定從容的態度反而更讓人信任黑袍人十分不服氣的承認了這一點。


    趴在秦時背後的小黃豆忽然哆嗦了一下,從睡夢裏驚醒了過來,他有些緊張地拍了拍秦時的肩膀,小聲說:“爸爸,有什麽東西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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