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年便不再提這件事,他最關心的就是尚明身上的種子,有沒有被催動過?又是在什麽情況下被催動的?


    換句話說,種下種子的人,到底從他們這裏探聽到了什麽消息?


    說起這個,魏舟的肩膀就放鬆下來了,“師父已經問清楚了。你們還記得咱們在金州白雲坊,用法術偷看雲家宅院的事嗎?”


    那一次,他們在雲家的院外通過法術看到了兩個行蹤詭異的女人,但等他們進去,兩個女人都不見了,繡樓起火,那幾個跟著她們學跳舞的年輕女子卻都被燒死了。


    秦時還記得他和賀知年都懷疑魏舟做了手腳,搞了半天原來是尚明。


    魏舟解釋說:“師父說,操控尚明的人當時應該也在金州。他在尚明身上放了東西,類似於收魂鈴一類的厲害法器。他控製尚明用收魂鈴收走了這兩個女妖,所以等我們進去的時候,那兩個女妖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什麽痕跡都沒留下來。”


    “兩個女妖這是被人救走了?”秦時頭皮麻了一下,“當初雲杉撞見的就是這個如娘吧?以後最好別再撞見了。”


    “雲家如今隻是普通的耕讀人家,”賀知年想了想說:“這兩個女妖跟雲家也沒什麽仇,犯不著故意去找雲家的麻煩。”


    秦時點點頭,他想的是西北一帶的妖族應該很快都會知道朝廷要在這裏重建鎮妖司的分部,這個時候,大家估計都會夾緊尾巴觀望吧。兩個女妖即便還活著,也得看捕獲她們的人肯不肯放她們出來。


    “幕後之人事後肯定接觸過尚明,”魏舟懊惱,“我們當時在雲家救火,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也不曉得。我就記得後來的那些天尚明像是生病了,總是沒精打采的。”


    尚明好歹叫他一聲師父,他這個師父卻當的稀裏糊塗,對徒弟太過忽視了。


    魏舟想到這裏,心裏除了懊惱還有一種強烈的挫敗感。他從小被周圍的人捧得太高了,以為自己真的是天才,所以現在才接二連三的摔跟頭。


    “我欠著尚明的,以後慢慢還……先不說這個。”魏舟搓了搓臉,紅著眼圈勉強打起精神來,“師父讓我喊你們過來,不是為了這個,而是他根據尚明意識海中殘留的靈力,抽絲剝繭,追溯到了最初暗算他的人。”


    秦時和賀知年不由得精神一振,由衷的讚了一聲老神仙當真是見多識廣,手段非凡。這麽邪門的法術,他也有法子對付。


    第221章 山路


    魏舟掐個指訣, 在半空中畫了一道符。片刻之後,尚明額頭微微發亮,像是在那裏亮起了一塊電子屏。


    屏幕似乎正在進行調試, 首先出現的是一些模糊的畫麵, 有人影也有風景,晃來晃去的, 好像一個人提著攝影機正在爬山路。慢慢的,它變得越來越清楚, 但畫麵的穩定性卻依然不好,晃來晃去的。


    秦時看了半天,勉強看出這像是一段正在迴放的錄像帶,但畫麵晃動得太快了,看不出什麽具體的內容來。


    幾分鍾之後, 畫麵慢慢穩定下來,畫麵中央出現了一位中年道士。他看上去四十來歲的年紀, 麵容溫雅, 一雙微微泛著冷意的眼眸像是隔著電子屏, 打量著石洞裏正在看著他的幾個人。


    秦時明白, 他正在看的人是尚明。


    他的目光非常冷酷,且帶著不加掩飾的猜忌與嫌惡,高高在上的姿態仿佛貴公子看到錦袍上爬上來一條毛蟲。


    他就這樣打量著尚明, 片刻之後, 轉過頭對身旁的人說:“正是他。我看著那師徒倆起的卦。”


    他側身讓開位置, 於是石洞裏的幾個人又看到了一張陌生的男人的麵孔。他的年紀似乎要比道士年輕一些,留著一副亂蓬蓬的大胡子, 露出來的半張臉顯得十分英俊,隻是五官的輪廓分明, 眼神又冷,看人的時候帶著一種逼人的悍氣。


    賀知年失態地向前走了兩步,“這人……”


    電子屏暗了下來。


    魏舟詫異的看著他說:“這些是尚明的記憶。師父說,或許他自己都不記得曾經見過什麽人,但他關於這兩人的記憶卻始終保留著。”


    秦時覺得這一招有點兒像他們當初在驛館裏偷看師弟。但一個單純就是攝像頭,一個直接看到了記憶,後者明顯更厲害一些。


    這樣的法術是用後世的科學知識也很難解釋的。


    “這應該就是給尚明種下種子的畫麵?”秦時問魏舟。


    魏舟點點頭,“這兩個人,無論是陽豐觀還是水月觀都查無此人,但水月觀做灑掃的道人曾見過一個大胡子來拜訪觀主。據說每隔兩三個月就會出現,因為這個日期比較有規律,所以道觀裏有不少人都記得這麽一個人。”


    魏舟說著,轉頭去看賀知年,“你剛才要說這人什麽?”


    “我或許見過他。”賀知年的表情有些古怪,像是不能相信自己親眼所見,“在鎮妖司的宗卷裏見過他的畫像。十多年前,他追緝一頭逞兇的蛟龍,深入漠北峽穀,搏鬥之中引發山岩崩塌,與蛟龍一起埋在了峽穀下麵。”


    “不會認錯了吧?”魏舟嘀咕,“這人我師父知道,他是漁飛邈。有人說他替水月觀做事,也有人說他跟妖族是一夥兒的。之前迴長安的路上,暗算我們的‘師弟’那些人也在到處找他,這是柳風語遭了‘師弟’暗算的時候,親耳聽他說的。”


    “應該沒認錯。”賀知年在記憶中搜索,蛟龍這種東西比較罕見,所以這個案子,連同跟這個案子相關的緝妖師,都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隻是想不通,”賀知年說:“他既然沒死,怎麽逃脫險境之後不迴來聯絡鍾大人?”


    這個問題,大家都無法迴答。


    魏舟便又說道:“前麵的道士就是楊一行,我和師父都猜他沒安好心,卻不知道他跟漁飛邈廝混在了一起。你們此番西去,留意這兩個人的動靜,多加小心。”


    水月觀和陽豐觀都已經被掀翻了,但這兩個人卻能做到片葉不沾身,絲毫也沒有被牽連到,魏舟就覺得這兩個人都不是什麽簡單人物。


    秦時也覺得他們不簡單。楊一行從一開始就在刻意打聽他這個“外來之人”的下落,但找到了尚明之後,卻隻是在他身上埋下了種子。


    “他們想知道外來之人做了什麽?”秦時不解的看著魏舟,“知道這個有什麽用?能做什麽呢?”


    迄今為止,他造成的最大的破壞就是招來了一場雷劫,劈死了賀家的一棵老銀杏樹。當然了,這多虧了小龍,要是沒有小龍幫忙擋著,賀宅,乃至整個宣義坊恐怕都會挨雷劈,說不定還會有傷亡。


    但也就這樣了。這種程度的破壞,隨便來個修行者扔一道引雷符也能做到,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呢?


    別的,他就沒幹什麽了,處處老實低調。


    魏舟也想不明白,難道說楊一行這些人知道什麽他們不知道的事?或者外來之人還關係到什麽秘密?


    魏舟上下打量秦時,心中納悶的不行,有什麽秘密是外來之人本人都不知道的呢?!


    賀知年見他們該說的都說了,便提出要在下山之前見一見和庸。聽說他已經有了要蘇醒的跡象,他一直很掛心。


    魏舟卻告訴他師父已經把和庸給送走了。


    秦時和賀知年都吃了一驚,“送去了何處?”


    “師父說洛陽名醫巫師昭此刻人在金陵,”魏舟說:“和師兄昏迷這麽久,師父不敢大意,送他去見巫先生了。”


    秦時覺得這個說法有些莫名其妙。昏迷許久的病人有了要蘇醒的跡象不是更應該好好養著?怎麽還長途跋涉的去就醫?


    難道是修行之人的症狀比較特殊,尋常的治療手段不起作用?!


    賀知年也是一頭霧水。但和庸已經離開了追雲觀,他也沒有辦法,隻能叮囑魏舟一旦和庸醒來,說出了有關古墓的情況,一定要想辦法傳到他手上。


    魏舟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很鄭重的答應了。


    從道觀出來,秦時有一種稀裏糊塗的感覺,好像知道了很多新的消息,又好像什麽都沒打聽到。


    尚明整個人都像是被封印住了,也不知老神仙的手段能不能把這孩子的魂兒挽救迴來。據說要等種下種子的人殘留的靈力徹底消失,李玄機才能放開他。


    兩個人牽著韁繩在山路上慢慢走,周圍安靜得隻有偶爾響起的幾聲鳥鳴。


    水蘭因這會兒盤在秦時的馬鞍上,仰著小腦袋似乎在觀察周圍的環境,時不時吐吐信子,分辨空氣裏的各種氣味兒。


    秦時放它在外麵玩了一會兒,就把它裹進毛皮裏收迴了挎包。這個時候溫度還是比較低的,他記得蛇蟲都要等到驚蟄之後  才會活躍起來。眼下才剛進了正月,還早著呢。


    果然水蘭因鑽進挎包裏就去睡覺了。


    賀知年想到虺一族以後說不定能給他們幫上忙,思緒就又飄到了他們西行的事情上。


    秦時剛好也在想這件事,他對賀知年說:“我們在西北還是能找到不少幫手的,但古墓中的聚靈陣若是不解決,幫手再多也沒用,都是給敵人送糧食去了。”


    “破陣是關鍵。”賀知年也知道,但他為難的是,設下陣法的明顯就是道門中人,破解的希望也寄托到了老神仙身上,整件事似乎成了道門中人的一場交鋒。


    “和庸當初跟我們一起進了古墓,他知道的應該會多一些。”賀知年這樣想著,暗暗希望老神仙能夠盡快想到解決的辦法。


    秦時想的是,如果賀知年也精通道術,當日在古墓之中,絕對不會隻跟對手拚武力,而是會對古墓裏的格局、陣法的排布有更多的認識。不像現在,隻能把破陣的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這種感覺,有些憋屈。


    兩個人之間大約難得有這樣清淨獨處的機會,唯一的燈泡也已經在挎包裏睡著了,周圍安安靜靜,秦時竟然覺得有些不習慣。


    秦時湊到賀知年的身邊,一手抓著韁繩,一手拉住了賀知年。賀知年看看兩個人相握的手,心裏像有輕盈飽滿的氣泡慢慢地漂浮了起來。


    他們站在荒涼寂靜的山路上,輕輕的接了一個吻。


    微風拂過,清寒中隱約帶著春天的氣息,微暖微潤,讓人覺得一切都正在變得更美好。


    追雲觀與明家大宅的分岔路口就在前麵,兩人還沒走到近處,就看見天上地下一片金燦燦,晃得人眼睛都要睜不開了。


    無數隻金黃色的鳥兒,有的棲息在樹枝上,有的正在半空中盤旋飛舞,長長的尾羽映著日光,如同上好的錦緞一般光華閃爍。


    秦時就覺得,以往都覺得重明鳥身為祥瑞是非常珍貴的,但這麽一大群重明鳥聚在一起,好像也沒那麽值錢了,簡直好像進了雞窩一樣。


    秦時想到雞窩兩個字,腦子裏好像有什麽想法閃了過去,正要深想,就聽見半空中小黃豆的聲音歡快的叫了起來,“爸!”


    秦時抬頭,就見一雙毛色璀璨的大鳥引著小黃豆在他的頭頂上方盤旋,緩緩朝著他所在的位置降落。


    秦時心想,這可是看出差別來了,要擱在以往,小黃豆恐怕要像個秤砣似的,直接就從半空中掉下來了,能不能摔在地上,全靠他接不接得住。如今有了同族的長輩調\教,飛行的技巧果然大有進步。


    第222章 歸晚


    小黃豆穩穩地停在了秦時的肩膀上, 嬌氣地抱著他的下巴蹭了蹭,哼哼唧唧的撒嬌,“爸你怎麽才來接我呀, 我都飛累了, 爪爪也痛……”


    秦時揉揉它的小爪子,耐心哄它, “爸去辦事了,這不是剛辦完麽。”


    兩隻大鳥落地, 化出明成峰夫婦的模樣。秦時十分擔心的偷瞟了一眼明夫人,見她眼中雖有不舍之意,但臉上卻帶著笑容,估計剛才陪著小黃豆玩的挺開心。


    秦時悄悄鬆了一口氣。


    小黃豆跟它爹膩歪夠了,想起它爹來這裏的目的, 連忙衝著明成峰夫婦倆揮揮翅膀,“親爹!親媽!我們要迴家啦!”


    秦時, “……”


    明成峰夫婦倆, “……”


    小黃豆對大人們之間的複雜心情是完全無感的, 它一看到秦時來接它就什麽都顧不上了, 開開心心地抱著他的脖子,嘰嘰喳喳告訴他它都吃了啥,玩了啥……


    明成峰看看身旁的明夫人, 見她沒有要哭的意思, 也鬆了口氣, “孩子性格開朗,也挺懂事。”


    明夫人神色複雜, “是懂事。”


    可懂事也並不是什麽讓人欣慰的特質。孩子經曆的事情多了,遇到的磨難多了, 才會變得懂事。明成峰堂兄弟家裏的幾個小孩子,年齡比小黃豆大一些的,還見天的賴在爹娘懷裏。這才是沒有受過苦的孩子該有的表現。


    這麽一對照,小黃豆就實在讓她心疼。


    但小黃豆自己的經曆也讓它比同齡的孩子心智更堅定,眼界也更加開闊。


    明夫人心疼之餘,又覺得十分驕傲。她這樣想著,看著孩子跟秦時膩歪個沒完,也不覺得酸了。


    就當孩子早早的離開家,跟著師長出門遊曆去了吧。


    秦時沒有動,他站在那裏耐心的聽小黃豆跟他分享一整天的見聞,似乎跟爸爸分開的每一秒鍾的新體驗,它都要拿出來說一說。


    秦時有的時候自己都會有一種不可思議之感。他一直知道自己不算是一個有耐心的人,但麵對小黃豆的時候,他卻好像擁有無窮的耐心,無論它說什麽做什麽,他都不會不耐煩。


    或許這就是他和小黃豆之間的緣分吧。


    待小黃豆興高采烈的說完,也終於到了大人們道別的時間。


    秦時抱著小黃豆這個燙手的小山芋,頂著明家大鳥小鳥激光一樣來迴打量的視線,對明成峰夫婦說:“孩子還沒有起一個正式的名字,您二位一定考慮過這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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