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差點兒忘了, 不論是妖還是人類的修行者, 隻要身懷靈力, 都會成為聚靈陣的食糧。“什麽人啊, 這麽兇殘……”秦時惡寒,這也太沒人性了。


    “陽豐觀早在太\宗時候就有了。”魏舟是土生土長的長安人,又身在道門, 這些事情知道的要比普通人多一些, “安賊作亂的時候, 有逃兵跑到陽豐山,一把火燒了主殿。後來戰亂平息, 當地人籌集銀兩重建陽豐觀。藏書閣是後來修的,大約有二十多年吧, 具體日期還要問一問道觀裏的老人。”


    魏舟讓人打水上來,潤了筆墨,畫下了藏書閣周圍的聚靈陣。


    從藏書閣上下來,秦時一眼就看見賀知年蹲在台階下不知在看什麽,還不時伸出手在地上摸一把。


    秦時心裏好奇,就走過去問他,“有什麽不對?”


    賀知年的手指從碎石間摸了過去,若有所思的說:“這種排列方式,我覺得有些眼熟。”


    秦時詫異,“在哪裏見過?”


    賀知年沒有迴答這個問題,他的手指順著碎石拚起的花紋一路延伸,指向了藏書閣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語,“五行力量相互滋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最後進入陣眼裏的,必然是布陣之人需要的靈力。”


    魏舟的腦海裏鋪開了他剛才在頂樓上繪製的聚靈陣,默默思索,“理應如此。但時日太久了,不好算……”


    聚靈陣這種東西,幾乎每一個修行者都會畫,它是一個非常初級的東西,隻不過剛開始修行的人靈力微弱,畫出的聚靈陣功效不顯。


    每一個修行者都是為了自己修行更便利才會設下聚靈陣,這就意味著每一個修行者繪製的聚靈陣都會有一些差別,會按照自己的需求做出一定的改動。如果是熟悉的人,或許可以根據聚靈陣繪製的方法來追溯源頭,找出這個人。


    但若是陌生人……魏舟搖搖頭,就比較麻煩了。每一個修行者繪製的聚靈陣都不同,這要怎麽找呢?


    但賀知年顯然發現了什麽不同尋常的東西,他返迴了藏書閣,從地下室開始細細翻找,並且還把其他幫忙的人都攆了出去。


    想提供意見的魏舟,“……”


    想幫忙的秦時,“……”


    秦時懷疑賀知年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什麽,隻是心中有疑團未解,執意要在這令他疑惑的地方找出某種證據。


    他就那麽急切地在書架上翻來覆去,幾乎每一本書都要打開來翻一翻,有的時候還要抖一抖,好像生怕書本裏夾著什麽。


    魏舟等人幫不上忙,幹脆退出了藏書閣。


    魏舟望著遠處一隊跑向前院的士兵,對秦時和他身後的兩個緝妖師說:“喊你們來,是因為陽豐觀養妖的名聲,所以裴大人擔心此行會遇到什麽麻煩。”


    要是早知道這裏隻有一個廢棄了的聚靈陣,妖怪們恐怕早就填了陣法,他們也不必興師動眾的跑這一趟了。


    秦時嗯了一聲。


    身後的人也無所謂,反正他們就是幹這個的,隻是跑一趟腿,實在不算什麽。


    秦時陪著魏舟在藏書閣外麵來迴溜達,想起雲杉,隨口問他,“雲家的人見到裴大人了?”


    “見到了。”魏舟說:“雲家人說自己就是陽豐觀的錢袋子。他們奉上錢財,生意上的關節陽豐觀去替他們打通,還會帶著他們去走一些貴人的門路。雲家是想求個靠山,有靠山,生意好做,自然能掙來跟多的錢財。”


    秦時挑眉,“妖呢?”


    他可沒忘記雲杉撞破家裏秘密的那驚悚一幕。


    魏舟笑了笑說:“雲家人非常聰明。他們跟陽豐觀明麵上隻有錢財來往。很多人家都會給道觀寺廟捐贈錢財,求得神明庇佑。跟陽豐觀有錢財來往的人家實在太多了,所以他們雲家的罪責說起來也就顯得沒那麽重了。至於妖……”


    魏舟說:“他們說陽豐觀讓他們雲家把幾個人秘密送出長安。他們不敢不聽從。而且一開始他們也並不知道那些人其實是妖。”


    秦時覺得做生意的人腦子就是靈活,這些事情被他們這樣一說,顯得他們雲家特別無辜。


    “他們一共送過三次。”魏舟說:“一次送往嶺南,是個中年書生。一次送往蘇州,是一對母子,還有一次是兩個女子,送去了金州。”


    秦時想起了那個牡丹花一般嬌豔無雙的美豔女子。這裏說的,應該就是她和那個聲音沙啞的老嫗吧。


    雲家的商隊走南闖北,要送什麽人去外地,確實沒有比他們更合適的人手了。


    “用雲家人的話來講,陽豐觀讓他們做的事,他們不敢不做。何況他們自己也是受害人,因為他們家的下人被妖怪吃掉了好幾個。”


    秦時,“……”


    秦時忘記了,在這個階級分明的年代,奴仆是不能算人的,他們隻能算是主人家的財產。奴仆被妖怪吃掉,是主人家的財產收了損失。


    “真夠不要臉的。”秦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因為他發現站在雲家的角度,這些都是事實,他們確實就這樣無辜。


    他們這些話甚至不能算是說謊。


    秦時沉默片刻,有些自嘲的笑了,“為了活命。”


    “是啊,為了活命。”魏舟歎了口氣,“裴元理扣下了雲家一半兒的家產,上交了另外一半兒家產。雲家人會離開長安。他們老家在金州,祭田朝廷是不會抄沒的,他們應該還有一些明麵上查不到的錢財。雲家女人們的嫁妝也不會抄沒,日子還是能過得下去的。”


    秦時聽出他的意思,雲家隻要沒有攪合到朝廷大事裏去,沒有罪名在頭上,想要翻身並不難。


    秦時沒有說話,盡管心裏有些憋屈,但他也努力提醒自己,不能用後世的道德與法律的標準來要求現在的人和事。


    身後有人喊,“老魏!小秦!”


    聲音急切,像是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兩個人顧不上再去琢磨雲家的事,連忙朝著藏書閣跑了過去。


    地下密室之中,書架上的書籍都被挪到了空地上,賀知年手中拿著一幅三尺長的畫軸,眉頭緊緊皺著,可雙眼之中卻像是著了火。


    魏舟和秦時都吃了驚,“什麽東西?”


    並不是常見的書畫作品,畫麵上線條彎彎曲曲,仿佛有人刻意繪製了一副迷宮圖。


    有什麽東西從秦時腦海中閃過。


    他有些擔心的看著賀知年,卻見他似乎喉頭微哽,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有些發顫了,“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應該是關外那座古墓的布局圖。”


    秦時看見走在他前方的魏舟肩膀也抖了一下,他自己也有一種被冷水兜頭澆下的感覺。


    當初關外一行,幾乎將鎮妖司部署在西北區域的緝妖師一網打盡,陽豐觀竟然跟這樣的大案子有牽扯……


    秦時心頭激跳,有一種突然發現真相的惶惑不安。


    聚靈陣可以吸走修行者的靈力(不管是人是妖),當年進入古墓的緝妖師,能不能逃得過被陣法吸幹的厄運?


    賀知年帶著魏舟和他在藏書閣裏發現的布局圖先走一步,迴去麵見鍾大人。


    其他人則在左神策軍封了道觀之後,跟他們一起下山。小黃豆跟著李飛天在道觀附近瘋了大半天,這會兒有些累了,又不肯睡覺,窩在秦時肩膀上嘰嘰喳喳的跟他聊天。


    “李飛天說山裏風水不好。”小黃豆像個複讀機似的,把李飛天的話複述給它爹聽,“對人不好,妖怪會喜歡這樣的風水。這個山頭,是一塊養妖地。”


    秦時想起藏書閣周圍的聚靈陣,點點頭,心想這個布陣的家夥確實是很聰明,也許陽豐觀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建在這裏。隻是不知道布陣之人和大蛇又是什麽關係,聚靈養的是這個布陣之人,還是他的寵物蛇?


    會是大蛇成了精嗎?


    據他們對蛇皮的觀察,這條大蛇的品種跟水蘭因的前生後世都不同,魏舟也認不出它是什麽品種。秦時猜它或許是一種蟒。這裏雖然不能算是深山,但秦嶺一帶一直都有大蛇的傳說,也沒什麽稀奇。


    秦時滿腦子都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走到山下的時候,忽然想起一件事,賀知年找到了跟關外古墓相關的線索,應該會想辦法再去一次。那是他的心結。他一直想盡快迴西北,也是為了這個原因。


    他們應該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出發,那麽……小黃豆呢?


    晁皇後和太子被禁足,水月觀、陽豐觀接連出事,如今他們又從陽豐觀找到了兩年前設局殘害緝妖師的線索,這對母子已經足夠引起聖上的警覺。哪怕他們能夠幸運的保住眼下的身份地位,臂膀被剪除,他們也很難再做什麽了。


    在這種情況下,明家會迴來了吧?


    秦時摸了摸小黃豆的腦袋,心情有些複雜。他會跟賀知年一起去西北,有機會的話還會去關外古墓一探究竟,他們會遇到什麽樣的危險都是說不好的事。他還要帶著小黃豆去冒險嗎?


    反觀明家,財大勢大,據說明家的老宅距離長安城也並不遠,孩子想吃一口桂花糖隨時都能吃到。生活條件比跟著他四處顛簸強了百倍不止,而且還有它的親爹親媽陪伴教導……


    它以後是要當重明鳥一族的族長的,秦時想到這裏就覺得自己是小說裏把王子殿下拐到鄉野間去討飯的邪惡反派。


    但把個好好的孩子拱手讓人,秦時又實在舍不得。他側過頭在小黃豆的腦門上親了一口,深深的歎了口氣。


    第214章 兩顆星星


    一進城門, 秦時就發現街上多了好些羽林衛。


    他們隊列整齊,氣度森嚴,硬是把大街上年節的喜氣給衝淡了。走街串巷的行人也都溜著街邊, 有意識的避開他們, 偶爾看過去的目光都帶著些許的驚惶。


    秦時迴了家才知道他們去陽豐觀的這一天,長安城裏出了一件大事, 晁家被抄,晁皇後的長兄被下獄了。


    秦時聽的愣住。他記得賀知年給他科普過一些宮裏的事, 據說宣宗與晁皇後的感情十分深厚,哪怕她勾結朝臣,犯了帝王的忌諱,宣宗也始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一次紫宸殿裏被發現有術士,秦時還以為聖上頂多將晁皇後禁足在後宮裏, 沒想到會波及到娘家。


    不對,秦時心想, 不是紫宸殿裏的事, 紫宸殿發現術士的事說白了也隻是一個由頭, 後麵查出什麽事才是重點。


    秦時看著他, “外麵怎麽說?”


    賀嚴的表情也有些不安,“聽說晁侯爺讓人告了,說他收受賄賂, 賣官鬻爵。”


    秦時聽的一頭問號。唐朝的貴族們都有舉薦官員的權利, 賣官鬻爵這種事按理說不該濺起這麽大的水花。


    “沒別的了?”秦時的眉頭皺了起來, “就因為這個?”


    賀嚴想了想,賊溜溜的說:“聽說宮裏的皇後娘娘犯了事……”


    這種事不管真假, 都不是坊間百姓能夠隨意打聽到的。秦時覺得,晁皇後的娘家長兄犯的事不足以抄家, 但晁家卻真真切切被抄沒,那就說明宮裏的晁皇後確實做了什麽事,準確的說,宣宗又查出了什麽要命的事,但這些事不便公開讓外人知道。


    秦時暗暗琢磨,難道晁皇後暗地裏害死了聖上的白月光初戀?要不就是給後宮的妃子們打胎了?再嚴重一點兒,她不會通過晁家私底下養兵,或者提前給兒子做了龍袍吧?


    秦時的宮鬥知識都來自以往看過的電視劇,根據他的經驗來分析,無非就是這些原因。但晁皇後的娘家被抄沒,這確實不是一件小事,聖上釋放了一個非常嚴重的信號:皇後失了聖心,晁家一派倒台了。


    沒有了晁家做支撐,太子的位置是不是還能像以往那麽坐得結結實實……在很多人心目中,這得畫上一個問號了。


    再說太子爺的名聲還是那個德行。


    秦時想到這裏,心又沉了沉。如果他對明家的猜測沒有錯,這也意味著明家很快要重新在人前露麵了。


    到了天黑的時候,賀知年還是沒迴來,甚至也沒打發個什麽人迴來給他報信。秦時就知道自己的猜測多半不假。


    他們一定已經在討論要不要去關外古墓的事。


    但在這個風雲湧動的時刻,一張古墓的布局圖橫空出世,會不會是什麽人的陷阱呢?


    關鍵就是,哪怕明知它是一個陷阱,賀知年,乃至整個鎮妖司很有可能仍不會放過這樣的一個機會。


    秦時滿腦子都是這些事,一抬頭卻見小黃豆嘴裏叼著一塊桂花糖,正要喂給水蘭因吃。水蘭因大約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也頗是好奇地仰著腦袋,不斷地吐出信子試探它的味道。


    秦時不是養寵物的專家也知道人類愛吃的很多口味重的東西,都不可以給小動物吃。糖、鹽、一些特殊的食品添加劑等等。


    秦時眼疾手快的從水蘭因的嘴邊搶下了那塊糖。


    兩小隻一起抬頭看著他。小黃豆是想起秦時囑咐過不可以亂喂東西給水蘭因,因而略有些心虛,水蘭因的小表情則有些可憐巴巴,光禿禿的小尾巴還跟著一搖一晃。


    秦時拿著糖的那隻手僵在半空中。他與小東西對視片刻,有些泄氣的將桂花糖放在了水蘭因的嘴邊,“舔一舔,嚐嚐味道,不要吞。”


    水蘭因吃東西都是直接吞下去,他懷疑這小東西是沒有什麽味覺的。但小孩子就是這樣,別管自己能不能享受,別人有的,他也會想要。否則就會覺得家長偏心,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心裏會有落差。


    家裏孩子多,秦時在這方麵一向都很注意。


    想到孩子,秦時又觀察了一下自己的意識海,發現秦團子已經顯出了自己的模樣,體型比原來大了一圈,隻是依舊保持著熟睡的姿勢,看上去懶洋洋的。


    水蘭因聽話的沒有一口吞掉桂花糖,而是用舌尖在糖塊上舔了舔,大約對這個味道不感興趣,它很快放棄了這種嚐試,開始圍著小黃豆轉圈。


    它比剛出生的時候大了一圈,也更有活力了,在房間裏遊動的時候速度也越來越快,也更加靈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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