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太子的事,賀知年也有些幸災樂禍起來,“小龍替咱們抗下天譴的那天,太子在自己的寢宮看熱鬧,結果被掉下來的瓦片砸傷了額頭。這消息不知被什麽人傳了出來,還真的成了‘上天示警’的佐證。估計他這會兒正氣得跳腳呢。”


    秦時嘿嘿嘿的笑:“該。”


    其實那天又是打雷又是下雨,風也刮得邪門,有不少人都被掉落的瓦片之類的東西砸到了。但誰讓他是太子呢,又剛巧趕上他們造謠說上天示警什麽的,可不就被人順水推舟地聯係起來了。


    秦時偷笑了一會兒,悄悄問賀知年,“你說,能弄到許昭容的東西,這肯定得是內宮的人吧?而且一開始要算計的人還是端王,這也是太子的手筆吧?”


    賀知年笑了笑,隻說宮裏已經定下了許昭容出宮的日期了。


    秦時自顧自的順著自己的想法尋找線索,“舞馬的殘魂這種東西,不是隨便哪一個人都能找到的,普通人就算得到了也不會用。你說,這事兒跟水月觀有沒有關係?”


    他剛剛開始懷疑魏舟的時候,曾經懷疑追雲觀有鬼,這個水月觀是跳出來打壓追雲觀,拯救蒼生的。但現在又覺得疑點落迴到了水月觀章平雲一夥兒人的頭上。


    “怎麽證明‘師弟’那一夥兒人跟章平雲有沒有關係呢?還有死在黑石山下的那一夥兒道士,”秦時越想越迷糊,從身後的墊子上揪起狼王的耳朵,“他們到底是哪一家的?”


    狼王晃晃耳朵,有些後悔的說:“我當時壓根就沒想聽他說話,光想著怎麽把他們打發走了……”


    秦時在它腦袋上拍了一下,心裏琢磨還能問誰去。


    麅應該是知道的,它跟師弟之間好像挺有淵源。但它現在還隻是一個妖丹,真有機會讓它再世為獸,也不知道啥時候才能恢複記憶看水蘭因就知道了。它如今除了睡覺吃飯,就隻知道搖頭晃腦的撒嬌。


    秦時歎了一會兒氣,忽然又想到了魏舟。見賀嚴帶著幾個下人提著食盒走了進來,忙問他,“老魏呢?”


    小龍的事情徹底把魏舟給嚇住了,他發誓要近距離的看住了秦時,免得他再說些違背天道的說不得的話。


    賀知年說:“魏家來人找他,說山上來了貴客,讓他迴去看看。”


    秦時一拍大腿,“對了,可以問問追雲觀!老魏說,水月觀總是挑釁他們,還在外頭說追雲觀的壞話,你說,追雲觀不會放著這麽個對手毫不理會吧?”


    賀知年見他絲毫沒反應過來明空山上來人,肯定是被昨天小龍和天雷鬧出的動靜吸引下來的,人家打聽的也是他。秦時光想著要找追雲觀打聽情況,沒想過他自己就是人家打聽的目標。


    “先吃飯,”賀知年笑著哄他,“這些事等老魏迴來了再問吧。”


    魏家登門的客人不是旁人,而是閉關許久的魏舟的師尊李玄機。於是從上到下的魏家人都被驚動了。


    魏舟的爹魏老爺、魏老太爺都一股腦地來到大門口迎接這活神仙,恭恭敬敬的將他迎進了正院裏魏家一年到頭也開不了幾迴的清思堂據說上一次開門還是去年過年的時候,一家人跪在這裏迎接宮中的賞賜。


    因為匆匆忙忙的開門灑掃,於是魏家一行人簇擁著李玄機進來的時候,還能聞到清思堂裏彌漫著一股潮濕的灰塵氣息。


    老太爺恭恭敬敬的將李玄機迎上主位,親手奉上茶水,問道:“仙師可是有什麽急事,要打發那個不聽話的小子去做?”


    李玄機從年齡上推算,該是六十往上了。但他看上去就與魏舟那個擔任工部尚書的親爹差不多大的年紀,頭發烏黑發亮,麵容飽滿豐潤,甚至還比魏老爺這案牘勞形之人多了幾分神清氣足的感覺。


    魏老爺頂著一張因操勞國事而倍顯疲憊的臉告訴李神仙,“府裏已經打發人去尋那小子了,仙師還請略等等。”


    李玄機便問起了昨日長安城裏發生的事。


    魏老爺見老太爺衝他使眼色,便將自己所見詳詳細細的講了一遍,重點強調了一下跟自己的工作相關的部分,“今日一早,各處都來了不少人,說神龍降世,雷電打壞了不少東西,鬧騰著要申請修繕的費用……”


    李玄機微微頷首,腦子裏卻自動略過了這一段,暗想神龍是最先在宣義坊現身的?這宣義坊裏有什麽古怪?這雷電不是那泄露了天機的小子引來的天譴嗎?莫非老道又算錯了什麽?!


    李玄機的手指藏在寬大的袖子裏反複掐算,算出的結果都是有人泄露天機,於是陷入了深深的疑慮當中:龍,到底是打哪裏冒出來的呢?!


    魏舟一進門就察覺到清思堂裏氣氛古怪,老太爺似乎在強忍著不打哈欠,眼角都沁出了淚花了。他爹魏老爺正抱怨要維修的地方太多,預算報上去的話,要被戶部尚書誤會他是要趁火打劫了。


    魏家的其他叔伯一個個或站或坐,都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眼睛卻十分熱切的瞄著主位上的活神仙。


    他師父則對眾人的視線視而不見,老神在在的坐在主位上,袖子一動一動的,不知道在暗中掐算什麽。


    一見他進來,魏老爺和魏家的老太爺都像見了救星一樣,囑咐他好好服侍他師父,然後一臉解脫的跟叔伯們互相攙扶著走了。


    魏舟,“……”


    魏舟把他們送出了清思堂,迴來在李玄機身旁坐下,動手給他續上熱茶,瞄一眼他還在微動的袖子,笑著說:“師父不必算了,確實是有人泄露了天機,引來了天譴。”


    李玄機眉頭一皺,“是那個命盤突然間亮起的外來之人?”


    魏舟點點頭,“是他。”


    李玄機舉起手中的拂塵去敲魏舟的腦袋,嘴裏罵道:“你這混賬!當日在明空山上,你又蒙騙我?!”


    魏舟無奈地捏住了敲他敲的不亦樂乎的李飛天,“師父,你自己講點兒道理,那天還有外人在呢。”


    李玄機長眉一挑,“你懷疑楊一行?”


    楊一行是他的一位老友,常年雲遊四海,是一位神仙似的散修。每隔幾年,他都會迴來長安,也會上了明空山來拜訪他。於是李玄機一個激動,就喝多了。


    魏舟撇撇嘴,“我們去找尚明的時候費了多大的周折?好端端的,堯州怎麽會發了大水?怎麽會一城的人都遭了災,妻離子散的?要不是尚明後來病重,神魂幾乎離體,讓人難以察覺,您覺得我還能先一步找到他嗎?”


    李玄機撓撓下巴,一臉費解的表情,“楊一行一個散修,也不見他跟哪家道觀親近,你懷疑他是水月觀的人,可有什麽證據?”


    魏舟攤手,“反正那天卜出有外來之人突然出現在了命盤上,且看不見過去未來的時候,隻有你、我、楊一行在場。後麵咱們去找尚明的時候,幾次遇上的都是水月觀的人……這裏頭的門道,你自己琢磨吧。”


    這麽明顯的事,李玄機也沒什麽可琢磨的,於是就有些訕訕的,“為師那天不是喝醉了嘛……你當著我們的麵兒卜出這人會出現在堯州……那時候你就疑心他了?”


    “倒不是那個時候就疑心他,”魏舟說:“但這麽大的事,防人之心總要有的。何況你當時還醉醺醺的,隻顧著嘀咕什麽有朋自遠方來……”


    李玄機也有些懊惱自己喝酒誤事,若不是喝醉了,這關係到了天機的大事他也確實不會當著楊一行的麵兒叫破。


    “你那日卜的到底是什麽?”李玄機納悶,“怎麽卜出尚明這麽一個人的?”


    魏舟道:“徒兒卜的是,當世之人哪一個與這外來之人沾了點兒親緣關係……按著距離來卜的,尚明是離咱們最近的一個。”


    李玄機,“……”


    李玄機忍不住對自己的愛徒怒目而視。他酒醒之後再次占卜,怎麽算都是說這外來之人出現在了西北,但魏舟已經大張旗鼓的帶著人去了堯州,搞得他自我懷疑了許久。


    因為當初他師父還在的時候,曾說過魏舟在占卜一道上的天分遠遠超過了他這個做師父的,所以李玄機不敢懷疑魏舟這個比他有天賦的弟子,轉而檢討自身,反複地算來算去,幾乎憋出了內傷。


    魏舟連忙湊過去給他順一順胸口,哄他說:“莫氣,莫氣,徒兒現在見天的盯著小秦呢,就怕他嘴賤再發牢騷,露出幾句不得了的話。”


    李玄機把他的狗爪子拍開,問他,“龍呢?龍又是怎麽一迴事?”


    魏舟把秦時一路上的經曆挑挑揀揀的說了,又提了提他的特異之處,“他其實也無法吸收那種無屬性的靈力,但他能將它存貯於意識海,也能隨時取出。”


    李玄機也見過不少修行的天才,對這一點倒是沒有什麽驚訝的,“他尚未開始修煉,意識海中就已經生出幼虎,足見天賦過人……徒兒,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魏舟看著他,遲疑的說:“徒兒已經開始教他們二人學習道術了。”


    第185章 質子


    聽到魏舟將追雲觀的秘術傳授給了外人, 李玄機臉上並沒有出現什麽不悅的神色,他隻是上下打量魏舟,像是要看出到底什麽原因促使他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說起來魏舟的性子有些跳脫, 李玄機第一眼看見這孩子, 就知道他不是那種能守在明空山上潛心鑽研道法的人。他那時滿心想的就是收一個能牢牢守住了明空山的關門弟子。


    李玄機也說不好這都是什麽邪門的機緣,或者就是魏舟身上這股子跳脫勁兒吸引他非要收了他做徒弟不可吧。


    在明空山上, 敢當著他的麵兒陽奉陰違的,也就隻有眼前這個混賬小子了。


    魏舟見他師父沒發火, 便將自己一路上的感悟、賀知年和秦時在關外的經曆,以及自己怎麽萌生了教他們學習道門秘術的想法……都一一講給他師父聽。


    李玄機聽他說完,神情平淡的反問道:“你就沒想過緝妖師從血統上來講,原本就是半妖。像秦時這樣天賦過人的,隻怕派出一支軍隊都難以降服他。若是他們再掌握了道術, 妖物固然不是他們的對手,可人族呢?徒弟, 人族也將沒有轄製他們的法子了。”


    魏舟垂眸, “你們高高在上, 想的都是搞製衡那一套。可底下的緝妖師在麵對那些成群結隊的妖獸的時候, 差不多就是拿命在抗了。若是懂道術,可以少死多少人?又能多救下多少人?觀裏總說會協助鎮妖司行動,可觀裏才多少人?緝妖師又有多少人?怎麽協助得過來?”


    李玄機歎了口氣, “你見到的是他們身為‘人’的一麵, 故而會有這樣的感慨。可是徒弟, 定下這規矩的先祖,卻見過了他們身為‘妖’的那一麵。”


    魏舟不大理解他這話裏的意思, 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李玄機說道:“上古時候,與黃帝定下契約的是朱雀、青龍、白虎和玄武四大神獸的頭領。世人都說四神獸與人族結盟, 是人類的盟友。可是以當時的局勢來看,它們不過是聯合人族的勢力,對抗其他妖族罷了。這種結盟,未嚐不是一種利用。”


    魏舟,“……”


    魏舟心裏想的是,但凡結盟,自然要求雙贏的結果,把這叫做利用,未免也太苛刻了。


    “四神獸在後來的萬妖混戰之中保全了自己的族群,又允許族人與人族通婚,並將生下的混血半妖的後代交給人族做質子……徒弟,你自己想想吧,這裏頭當真沒有它們的私心嗎?”


    魏舟目瞪口呆的看著李玄機,有一種世界觀被顛覆的錯亂感。


    李玄機雲淡風輕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了一絲嘲諷的表情,“活的年歲太長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說,為師就見過不少心生叛逆的半妖。有些不甘心拿著自己的性命去充當人族的護衛,有些甚至打算聯合所有的半妖,自成一族……”


    魏舟呻\吟一聲,抱住了自己的腦袋,“師父你先別說了,讓我自己緩一會兒……”


    魏舟從未想過若是秦時和賀知年不當自己是人類,又會發生什麽事。尤其秦時身上還有一種對妖族來說仿佛是與生俱來的親和力。如果他要去做聯合妖族、半妖的事,魏舟不知道會不會真能有人拒絕得了他。


    秦時是一個很會講大道理的人。


    或者說,他這個人有一種很奇怪的氣場,真誠,又坦率。哪怕是初次見麵的人,也很容易對他產生信任感。


    魏舟可憐巴巴的問他師父,“那您說……他們這些緝妖師到底算不算人族?”


    李玄機微微一笑,目光中別有深意,“這要看他們自己怎麽想你認為你是誰,你就是誰。別人怎麽看,怎麽想,有什麽重要?”


    魏舟輕輕的籲了口氣,是啊,隻要他們自己認同自己人類的身份,就能以這樣的身份安心的活下去。


    李玄機卻覺得徒弟安心的太早了,忍不住就想刺激一下他那放鬆下來的小表情,“你想想你們撿到的小龍吧。自從四大神獸與黃帝結盟,就再也不曾發生過龍族被修士捕殺的事。後來,四神獸避世而居,休養生息,唯有它們與人族通婚生下的後人還在人類社會之中掙紮求生,替它們維護著那‘盟友’的名聲……說一句質子,不過分吧?”


    魏舟,“……”


    李玄機冷笑,“你說,若是所有的緝妖師都發現了這真相,且也認可了自己‘質子’的身份……”


    “師父您別說了。”魏舟簡直想給他磕個頭了。聽君一席話,腦袋瓜子都想卸下來送給他。


    他想起初遇時秦時那種一提鎮妖司就遲疑的態度,隱隱覺得那時候的秦時大約就處在對自己的身份不大認同的狀態吧?


    魏舟想著想著就有些出神,他想如果自己沒猜錯的話,秦時後來為什麽又想通了,同意鍾鉉的提議進了鎮妖司呢?


    還有,賀知年明明是青龍後裔,為什麽小龍跟秦時親近,看到他的時候反而沒啥感覺?是因為秦時懂得利用那些無屬性的能量?還是因為青龍自己也不承認像賀知年這樣血脈稀薄的半妖是龍族的後裔?


    胡思亂想了一通,魏舟沮喪的發現,站在他師父的角度,似乎對緝妖師有所提防,也不是什麽無法理解的事了。追雲觀與鎮妖司之間互相協助,卻又相互牽製,似乎才是一個讓所有的人族都能感到放心的局麵對於人族的統治者來說,修行者,大約並不比半妖更值得信賴。


    “可是在對上蠱雕那樣成群結隊出來覓食的族群,緝妖師這樣……不行的。”魏舟弱弱的替自己的朋友喊冤。他記得秦時和賀知年說起當初在石雀城外的經曆,蠱雕一群一群地撲上來,隻靠幾個緝妖師,幾把刀\槍,真就是在掙命了。


    魏舟見李玄機沒有說話,有氣無力的嘀咕一句,“反正我已經在教了……”


    李玄機沒有要處置他的意思,點了點頭,“那就教吧。至於以後……以後的事,誰又說得準呢。你我都不是真神仙。”


    魏舟得到了李玄機的首肯,精神也稍稍振作了一些,“小秦靈力充沛,學什麽都快,聚靈符畫出來,比我畫的都厲害。召喚風火雷電的符也在學了……”


    魏舟頭皮一緊,忽然想到了秦時正在做的事。


    李玄機警覺的看他一眼,“怎麽了?還有什麽瞞著為師?”


    魏舟吞吞吐吐,“小秦的龍替他扛了天雷,禁製解開,恢複了記憶,跑掉了……小秦氣得不行,揚言說要報複社會……”


    李玄機情不自禁的開始緊張,“怎麽報複?”


    魏舟再看看他,也莫名的跟著緊張起來,“他,他造謠……說天雷示警,是因為太子失德。”


    李玄機眼前一黑。


    他們這些修行的人是不可以對俗世之事多有幹涉的。他剛說了要提防緝妖師,這膽大包天的混賬小子竟然就把爪子伸到了立儲這等朝堂大事上去了!


    魏舟生怕他師父對秦時產生什麽誤解,連忙長話短說的把太子算計端王的種種情狀都說了,又說了青鶴台的宴席上小黃豆已經亮相了的事實小黃豆幫了端王,擁有小黃豆的秦時,一定會被太子一係當成是端王的同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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