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受唯物理論教育長大的孩子來說,他其實不大相信“中邪”這種說法。邪是個啥?!感覺太籠統,太含糊了。他比較傾向於許昭容流產之後受了刺激,於是精神分裂了。因為精神太壓抑,所以向往小馬兒自由奔跑的生活……看,邏輯都對上了。


    鍾鉉卻搖了搖頭說:“章天師說許昭容不像是中邪。魏舟也說不像。”


    秦時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章天師和魏舟……處得來嗎?”


    處得來是一個比較委婉的說法。秦時覺得魏舟年紀輕輕就被人稱一聲“神仙”,其他道觀裏的道士們會不會不服氣?再說能被稱為天師的人,肯定也有一定的能耐和名望,跟一個盛名在外的小年輕一起辦事,他心裏能樂意嗎?


    賀知年搖搖頭,表示自己也沒見過章天師。


    “處不處得來有什麽要緊?”鍾鉉語氣冷傲,絲毫不將秦時提出的這種可能性放在眼裏,“端看他們有沒有膽子敢誤了聖上的大事。”


    秦時心想,這就完全是站在領導的角度來看待問題了。任務布置下去,能不能做得好就不是領導要操心的問題了。


    在權勢麵前,所有那些藏在暗處的小心思都不值一提。


    幾人吃過晚飯,鍾鉉帶著他們從賀宅的後門離開了宣義坊,在城裏繞來繞去地朝著宮城的方向前進。天色黑下來的時候,他們順著昨日的路線來到了寶林門。


    甬道盡頭的空地上,裴元理和魏舟已經等在那裏了,在他們旁邊還站著一個身材枯瘦的中年道士。


    秦時猜他就是章平雲章天師。


    這人長著一臉的愁苦相,完全沒有一般人想象中出家人該有的雲淡風輕的神仙派頭。


    大約是幾天沒見,小黃豆見了魏舟還有些稀奇,飛到他肩膀上嘰嘰喳喳的問好。狼王也難得地湊到近處,十分矜持地用尾巴掃一下魏舟的腿。


    魏舟有些遺憾,“李飛天被師父帶走了,還沒迴來。我下山比較急,就沒等它……下次讓你們一起玩。”


    小黃豆頓時失望,飛迴了狼王背上尋找安慰去了。


    等他們寒暄完了,裴元理便帶著他們來到了宮門旁邊一間簡陋的小屋裏。小屋大約是看門值夜的衛兵休息的地方,房間不大,地上隻有一隻矮桌和幾個草編的蒲團。一個小太監正在屋角煮茶,見裴元理領著人進來,誠惶誠恐地給他們送上茶水。


    裴元理陰沉著臉招唿眾人坐下,伸手握住了茶杯,好像在汲取杯子裏的那一口熱氣,對鍾鉉說道:“我查了內苑的舞馬。”


    鍾鉉挑眉,“如何?”


    裴元理道:“當今並不熱衷馬戲,內苑舞馬隻有一百二十匹。生病受傷的有一十六匹,都單獨收在一起,有專人照料。這一百零四匹舞馬,並沒有哪一個出現過什麽異常的情況。”


    第158章 莽撞了


    鍾鉉又問起許昭容的情況。


    裴元理道:“之前但凡有人靠近後殿, 她就裝死一般,躺著一動不動。等周圍沒人了,就又唱又跳的……所以我們才想知道她自己在屋裏幹什麽。”


    這是他找鍾鉉想辦法的主要原因。至於她被聖上打發到壽元殿是為了什麽, 聖上沒說, 裴元理也沒敢問,估計也跟她中邪有關係一個中了邪的妃子, 總不好留在聖人身邊。畢竟沒法子預料她會做什麽。


    “今日有人從附近經過,聽見她在屋裏唱曲子, 等走近一些又不見她唱了。”裴元理的眉頭皺了起來,“昨晚抓住的那兩個老婆子,沒等我手下問出什麽,就都吞藥死了……不像是普通宮人,竟像是死士了。”


    眾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這兩人是不是死士不好說,背後有人是肯定的。


    “這兩個婆子最近都跟什麽來往, 還在查。”裴元理現在已經相信許昭容是被人所害, 也懷疑到了巫蠱之類的事情上去。但巫蠱之事, 曆朝曆代, 但凡有所牽扯,必定是潑天的大案。他一點兒也不希望事情會朝著這個方向發展哪怕有人牽著這整件事朝這個方向發展,他也要強硬地給它掰迴來!


    即便最後證實確實與巫蠱有關, 這件事也隻能在暗地裏查, 決不能讓它曝光於人前。


    “兩位仙師有什麽法子解了這局?”裴元理跟兩個天師說話, 態度客氣得很。一邊說著,一邊還瞄了秦時兩眼, 這個外域小子如今在他這裏也被歸類為奇人異士一類了。


    魏舟請章平雲先說。畢竟人家的年齡資曆都在那裏擺著,又是奉了皇後的命令過來給裴元理幫忙的。


    章平雲也不客氣, 直截了當的問裴元理,“許昭容此人,非留著不可嗎?”


    此言一出,眾人臉色都變了。


    魏舟大約也沒想到這位天師一張嘴就是這樣狠辣的辦法。但他是皇後推薦來的,魏舟不由得就想到了後宮爭寵的方向上去了,暗想莫非皇後或者某一位得寵的妃嬪容不得許昭容活下去,想要趁機治死了她?


    魏舟有些為難,不管什麽事,一牽扯到宮闈陰私,就麻煩得很。


    秦時也懷疑自己聽錯了。


    這老頭的說法,就好比病人找到大夫麵前,求他救命,結果大夫說不好治,要不我直接送你上西天吧。


    秦時轉頭去看賀知年,就見他眉頭皺著,也是一臉的不讚同。反而鍾鉉老神在在,絲毫沒有被這駭人聽聞的話幹擾了情緒。


    章天師端著那張憂國憂民的愁苦相說道:“這是最便宜的法子。”


    “不可。”魏舟迴過神來,連忙製止,“倘若許氏死去,這法術又轉移到了旁人身上呢?這法子治標不治本。”


    章天師傲然道:“人一死,一把火燒幹淨,任它有什麽法術,也都燒沒了。”


    秦時聽得忍無可忍,“都說出家人慈悲為懷,你這老頭怎麽半點兒慈心都沒有?人家惹著你了?一張口就要送人去死……倘若這法術轉移到了你身上,是不是你的弟子也要一把火燒死你?!”


    章天師依然板著一張驕傲的麵孔,不疾不徐的說道:“老道身正,不懼邪祟。”


    秦時,“……”


    媽的,還出來受害者有罪論了?!


    秦時一把揮開賀知年阻攔的手臂,深吸一口氣,決定聽從賀知年的勸說,不莽撞,好好跟他講講道理,“這中邪就跟生病是一個道理。它落到你頭上,是沒有道理的。你也沒得挑。你立身正,莫非你一輩子沒生過病?聖人立身正不正?皇後立身正不正?你敢說你們都沒生過病?”


    賀知年扶額,這小子越發的口無遮攔了。


    一旁的鍾鉉和裴元理也都神色各異,沒想到這莽撞無禮的外域小子能說出這樣一番話。說他膽大也真膽大,也的確有些……不知死活。


    章天師被個小年輕逼問,臉色一沉,“胡攪蠻纏。”


    秦時的臉色比他還沉,“你技不如人就說技不如人,學藝不精沒辦法,就直接說自己沒辦法,承認自己無能不丟人。相反,你扯這麽大一麵旗,非要害人性命,這才丟臉……恕我直言,你這既蠢又毒的勁兒,實在不像出家人……裴中尉,要不你查查吧。我覺得他這樣的人混到天師的位置上,真的很有問題,說不定有什麽黑內幕。”


    裴元理,“……”


    裴元理的臉色也怪異起來了,這個話要怎麽接?


    他竟然也覺得有些道理……關鍵是!


    秦時說完也不理會章平雲的吹胡子瞪眼,直接拉上了魏舟,“這老東西除了害人性命,狗屁也不會。這事還得靠咱們幾個……你怎麽看?”


    魏舟,“……”


    魏舟掃一眼臉色鐵青的章平雲,心裏有些暗爽。這老東西沒少說追雲觀的壞話,他也看他不順眼很久了。


    魏舟便對裴元理說:“我們三人一路上也遇見了幾樁麻煩,多少有些心得。不如先交給我們試一試,若是不行,再請章天師出手行那殺人滅口的法子吧。”


    裴元理猶豫了一下。


    鍾鉉解下腰間佩刀遞給了賀知年,坦然說道:“也好。隻是時間不多,你們要心中有數。”


    他也想看一看秦時這個莽撞的小子到底有什麽能耐。


    章平雲板著臉不出聲,魏舟帶著秦時和賀知年走出小屋。狼王就馱著小黃豆跑到前麵去給他們帶路了。


    但凡是走過一遍的路,狼王就不會認錯。


    待走進了壽元殿漿洗房的小院,魏舟輕聲說:“那老東西正跟老裴說你壞話,說你身邊帶著狼妖,不像好人。”


    秦時心中厭煩,“看得出狼妖,說明他還是有點兒能耐的。怎麽不問緣由,一張口非要弄死許昭容?”


    賀知年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低聲說:“裴公公想把事情壓下去。這老東西是在投其所好。你們別不信,要不是有我們在,裴公公一準兒會同意他這提議。”


    秦時心想,果然弄權的太監沒什麽好東西。


    賀知年的話讓他明白,自己還是魯莽了,秦時有些喪氣,“還是把你們給坑了。姓裴的會不會找你們麻煩?”


    魏舟嗤笑,“這叫什麽麻煩……咱們越是有用,姓裴的老閹狗才越是不敢動咱們。”


    賀知年也笑了,“殺了許昭容是一種法子,但也是偷懶的法子。裴公公自己知道,報上去了,聖上也會知道。姓裴的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差事辦的更圓滿一些。這件事隻要咱們能辦下來,就不用擔心他會使壞。”


    從這一點來講,裴元理也是一個務實的人,看重的是結果。反倒是章平雲麻煩一些,他是皇後推薦的人,賀知年擔心殺了許昭容是皇後的意思。


    涉及到宮中陰私,賀知年也不好多說。秦時聯想到許家在許昭容有孕之後大張旗鼓做法事的傳聞,猜測皇後大約不會喜歡這麽一個愛出風頭的妃子。


    秦時後知後覺的發現,好像還沒有打個照麵,他就把這宮城裏的女主人給得罪了。


    秦時歎氣,這古代的日子可真不好混啊。他心裏生出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勁頭,心想那就好好辦差事,爭取抱上皇帝的大腿……能跟皇後對抗的,隻有她老公了吧?也不知她有沒有婆婆?能不能想法子挑撥一下婆媳矛盾?


    賀知年聽他問起皇後的婆婆,一下明白了他的用意,有些遺憾的說:“後宮裏她最大。”


    秦時,“……”


    “別胡思亂想了。”魏舟不耐煩,“你有能耐,她一個後宮婦人,不能拿你們怎麽的,就算她想下手,鍾大人也不能同意的。”


    秦時心想,這下不想巴結鍾鉉也不行了。


    “先幹活,”賀知年說:“其他事情,以後再說。”


    秦時是他請迴來的客人,真有人想對付他,也得過了自己這一關。不管怎樣,他總會站在秦時身前的。


    魏舟繞過漿洗房,點了一張符紙朝著後殿的方向扔了過去。片刻之後,他對兩人說:“我把這女人跟周圍隔開了。咱們趕緊過去。”


    秦時加快腳步,“她是什麽情況,中邪了嗎?”


    “哪有中邪這種事……”魏舟搖頭,“剛才你們來之前我就琢磨過她這情況了。依我看,她這是神智遭人控製。”


    魏舟想了想,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腦子,“她這裏有什麽東西,這東西把許昭容本身的意識壓製住了。看起來有點兒像是小龍圍住了柳風語的妖丹。但小龍隻是看守著柳風語的靈力,許昭容這個看守,直接奪走了這具身體的掌控權。”


    魏舟說的遲疑。因為許昭容警醒,他也隻是粗粗做了一個診斷,既沒有近距離接觸她,更沒有滲入她的意識,所以這番話也隻是他的猜測。


    秦時想到意識海中睡了吃,吃了睡的小龍,頓時有一種又有錢給孩子買奶粉吃了的激動,“會是陣法嗎?!”


    魏舟實話實說,“不確定。”


    身負育兒重任的奶爸立刻表態,“我來試試!”


    他最會辨認那些個坑人的陣法和陷阱了!


    賀知年正想囑咐一句不要莽撞,就被魏舟不耐煩的打斷了,“小秦給你的妖網帶著了?這裏不太平,等下我們進去,你給我們倆守著外麵。甭管是誰來搗亂,先捆住再說。”


    賀知年張開手掌給他們看。就見那張大網如同一塊柔軟的手帕一般,緊緊纏繞在他的手腕上。


    自從秦時將這東西送給他,他便一刻也不曾離身。


    第159章 庶妃


    幾個人快步穿過殿前的廣場, 走進了兩座宮室之間的甬道。一股穿堂風吹過來,寒涼入骨,幾人不由得都打了個哆嗦。


    “早點收工。”魏舟嘟囔, “這個天就應該圍著火爐喝小酒才對。”


    秦時心想, 就這?還神仙?!


    不遠處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幾個人撒腿跑了過去。緊接著就聽不遠處傳來狼王威脅的低吼。


    就在後殿的小院子門口, 狼王背靠著門檻,正跟一個披著黑袍的人對峙。狼王已經顯露出了成年大狼的體型, 呲著尖牙,目露兇光。


    那人一見有人趕了過來,轉身就要跑。賀知年揚手甩出妖網,將他捆住,放倒在了台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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