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總的來講,還算公正公平。


    兩人正閑聊,就見一位身著素袍的青年小跑過來,利落的行禮,笑眯眯的說道:“我家大人在春江樓,想請兩位上樓一敘。”


    秦時就去看賀知年。他在長安沒什麽認識的人,這肯定是衝著賀知年來的。


    賀知年衝他一笑,“原本說另外找日子的,沒想到這就碰上了。小秦,這是鍾大人的內侄鍾秀,如今正跟著鍾大人在外曆練。”


    秦時就依著剛才見林白榆的模式給鍾秀見禮,隻是懷裏抱著小狼崽和小黃豆,行禮難免顯得有些敷衍,連忙解釋一句,“鍾兄弟別見怪,你們長安人太多,走到哪裏我都擔心它被人衝散了,隻能抱著。”


    這人既然是鍾鉉的內侄,也是個官n代了,這就不能當他是個尋常下人來看待。


    鍾秀連忙客氣的說不礙,他與賀知年是極熟的,一路說笑著,引著他們去了街道斜對麵的春江樓。


    還未走到酒樓,秦時便注意到三樓敞開的窗邊站著一個身穿深色衣袍的男人。這人麵容瘦削,神情中有種異乎尋常的沉靜,隻是靜靜站在那裏,就給人一種淵嶽峙之感。


    秦時心中一動,見那男人衝著他微一頷首,便轉身返迴了室內。


    春江樓是秦時來到長安見識到的第一家酒樓,不但地段好,內裏更是雕梁畫棟,十分氣派。


    待他們走上三樓,果然見剛才所見之人站在一間包廂門外,冷峻的麵容微帶暖意,不等他們行禮便做了製止的手勢,“進來說話。”


    秦時記得這人身份乃是賀知年的上司,態度上不好太敷衍,便放下狼崽和小黃豆,客氣的行了禮,跟在賀知年身後走進了包廂裏。


    包廂要比瓊華樓的會客廳大許多,整體呈長方形,一端已經擺好了幾套小桌,另一端的地麵上鋪著彩色的地毯,周圍幾個樂師,當中一位妝容豔麗的舞姬。明明是大冬天,她身上的裙子卻露出一截腰身,裙子下擺層層疊疊,裝飾著十分華麗的繡花和各種裝飾物。


    秦時心說好家夥,這位鍾大人看上去明明很像是正經人來著,結果吃個飯還要小姑娘跳舞助興的嗎?!


    舞姬和樂師朝著客人們行禮,安安靜靜等在一邊。


    秦時對長安城裏人情往來這一套完全就是兩眼一抹黑,隻能有樣學樣的,去了賀知年對麵的桌子後麵坐了下來。


    別說,他一個前半輩子都沒怎麽盤過腿的人,來到一個椅子都還沒有普及的時代,動不動就要坐在地上,這感覺還真是有些一言難盡。


    以後若是在哪個地方長住的話,秦時心想,幹脆找個木匠打一套桌椅家具吧。這東西應該不難做。


    客人一落座,酒水菜品就如流水一般端了上來。


    秦時以為鍾鉉請客,肯定要先來個互相介紹,說一說來時路上的見聞。沒想到他們剛坐下,鍾鉉就拍了拍手,對麵的樂師們就開始奏樂,然後露著小腰的舞姬立刻就開始跳舞了!


    秦時簡直目瞪口呆,轉頭去看賀知年,賀知年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秦時心想,莫非這就是長安人待客的方式?!


    秦時收起土包子嘴臉,剛懷著欣賞的心情往舞姬那裏掃一眼,一顆剛放下去的小心髒又倏忽提了起來,他發現小黃豆竟然竄過去了!


    大約舞姬的裙子十分華麗,身上又掛了不少叮當作響的首飾,一轉起來,渾身上下金光燦燦不說,還會發出悅耳的響聲對於小動物而言,她的存在大約等同於一根大號的逗貓棒。


    狼王好歹心智成熟,瞧上去還冷靜一些,但尾巴梢也跟著一下一下地甩了起來,小黃豆已經目眩神迷地隨著逗貓棒……隨著舞姬的動作轉起圈來了!


    秦時心力交瘁,哪兒還有欣賞古代舞蹈的心情,想跑過去抓小黃豆,又覺得這樣竄過去有些丟臉,隻好不錯眼的盯著自己家沒見過世麵的孩子,生怕它轉得太近了,被舞姬一腳給踩扁了。


    逗貓棒的威力太大,這一次美食也無法戰勝小黃豆的愛美之心了,秦時隻能分出一隻眼睛看著它,另一隻眼睛還得盯著賀知年,學著他的樣子端杯敬酒。


    鍾鉉哪怕坐在酒桌後麵也依然後背挺直。秦時估計他的年齡有四十左右,眉宇之間不見衰老,卻有種成熟男人特有的醇厚沉穩,是一位很有魅力的大叔。


    秦時在心裏補充一句:很有霸總氣質。


    秦時也說不好小黃豆這樣亂竄會不會讓人覺得很失禮,但他知道自己若是跳起來去抓孩子,肯定是有些丟臉的。還好賀知年對小黃豆的各種舉動早就看習慣了,鍾鉉鍾秀也並沒有流露出什麽取笑或者不悅的神情。


    另一邊,舞姬在令人眼花繚亂的旋轉之中跪伏在地,長裙在她周圍層層鋪開,仿佛一朵盛放的牡丹花。


    小黃豆也學著她的動作,啪嘰一下往地上一癱,小胸脯一起一伏,顯然是累壞了。


    秦時隨著鍾鉉一起拍拍手,心想可算是跳完了……


    鍾鉉明顯就是見過世麵的派頭,眉頭都沒有動一下,隻淡淡說了句“賞”。鍾秀便上前引著藝人們退了出去。


    秦時注意到舞姬退出去的時候還在偷瞄小黃豆,神情忍俊不禁。秦時猜她可能在有限的演藝生涯中,還沒見過這麽捧場的小觀眾都快把自己累癱了。


    藝人退場之後,小黃豆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一溜小跑飛竄迴來,跳上它爹的膝蓋,興奮不已的開始匯報自己的新發現,“裙子會轉開……上麵有繡花,還有一串這麽長的珠子……珠子也會飛起來……她的珠子好多……”


    狼王趴在秦時腿邊,一邊啃它麵前盆子裏香噴噴的烤羊肉,一邊滿不在乎的輕哼,這小傻東西,凡人跳個舞又什麽了不起……也就有那麽一丁點好看吧。


    秦時聽小黃豆嘰嘰喳喳,顯然興奮勁還沒過去,便給它的杯子端了過來,“先喝口水,慢慢說。珠子迴家也給你穿一條,也穿那麽老長的……”


    說著秦時也有些發愁,他家這可是個小公子,迴頭真迷上裙子珠子什麽的……會不會有些太嬌氣了?


    或者男孩子小時候愛玩芭比娃娃的玩具其實也沒什麽不可以?!


    小黃豆喝兩口水,注意力終於迴到了小夥伴的身上,發現它竟然頭也不抬地吃東西,再一轉身,發現自己的碟子裏也有食物,立刻跳上桌開始吃飯跳舞也是十分耗體力的一項活動。


    秦時終於鬆了一口氣,一抬頭就見鍾鉉饒有興致的打量小黃豆,見秦時看過來,微微一笑,問道:“它這樣嘰嘰喳喳的,你都能聽懂?”


    秦時覺得這個問題沒什麽可隱瞞的,便點了點頭。


    鍾鉉又問,“那小狼呢?”


    狼王耳朵尖動了動,淡淡瞟了一眼鍾鉉。鍾鉉頓覺這頭狼崽子靈氣十足,好似能聽懂他說話一樣。


    秦時的伸手在狼王背後摸了摸,點點頭,表示也可以。


    鍾鉉歎了口氣,眼中流露出羨慕的神色,“鎮妖司鼎盛時期,上下緝妖師足有千餘人,能與靈獸意識相通的,算下來也不過數十人。可見這能力得天獨厚。”


    秦時掃一眼賀知年,從鍾鉉的話裏他就聽出來,賀知年並沒有把他有精神體的事告訴鍾鉉,否則鍾鉉不會隻讚歎他能與靈獸溝通的能力了。


    這一路走來有不少人都見過了秦團子,樊鏘那些人也都知道,這件事大約瞞不過這位鎮妖司的首領。但賀知年的態度還是讓秦時感受到了一種被當成自己人維護並尊重著的愉悅感。


    第154章 夜行衣


    幾杯酒下肚, 鍾鉉又問起了魏舟給他們傳授道法的事。


    秦時知道他想問的不是這件事的真假,便點點頭說:“我和老賀都覺得,有追雲觀橫在鎮妖司之上, 並不妥。”


    至於怎麽不妥, 秦時相信鍾鉉也一定考慮過這個問題了。


    “小秦以前也未曾學過道術吧,”鍾鉉又問, “不知學下來,有什麽感悟?”


    秦時心想這問題要怎麽解釋?


    思索片刻, 他指了指賀知年說:“以我二人為例,我學的快一些,老賀靈力稍弱,學的要慢一些。學習道法,當與靈力, 或者說每個人的天賦有關。”


    秦時覺得這應該是天賦的問題,否則他一個幾月前才開始學習修行吐納的人, 為什麽會比賀知年這個從小就開始修煉的人要學的更快?而且早在他還不知什麽是精神體的時候, 他已經有了秦團子。


    當然秦團子這個事情, 並不是一般人羨慕得來的機緣。


    鍾鉉不動聲色的掃一眼賀知年, 見他點頭,就知道秦時說的都是實話,他學習道術的確要比賀知年更快。


    或者說, 秦時的靈力, 他的修行程度, 要高於賀知年。


    鍾鉉昨日見到賀知年的時候,已聽他說起了看好秦時, 想要將他收入鎮妖司的想法。但這人的確來曆成謎,哪怕有“賀家表弟”這樣的身份做掩護, 他也依舊不是很放心。


    他想,既然魏舟與李玄機都知道秦時的來曆,他先見過了這兩人再做決定也不遲。但這人的實力倒是可以找個機會試一試深淺。


    鍾鉉想到這裏,心裏忽然一動,對秦時說道:“秦兄弟,今晚我要進宮去查一樁案子。不知可否請秦兄弟做一個幫手?”


    秦時有點兒傻眼,“……進宮?”


    他昨天進城的時候,望著高大的城牆還感慨皇權的高高在上,觸不可及。怎麽一眨眼,他這樣的草民也能進宮了?


    鍾鉉看著他手邊埋頭大吃的小黃豆,笑道:“確切的說,是想請這位小友幫忙。很多地方,人是不方便進去的,使了法術又唯恐打草驚蛇。這種情況下,一隻小鳥飛過去就剛剛好了。最妙的是,小鳥看到了什麽,還能原原本本的告訴你。”


    這聽著像是一個打探情報的工作,似乎也並不難。但秦時看一眼傻乎乎隻知道埋頭吃飯的小黃豆,心裏十分的舍不得。


    他想,若是小黃豆的親爹在這裏,他會不會同意?


    思索片刻之後,秦時十分沮喪的得出了一個結論:會的。妖族並非不夠疼愛小輩,但他們大約更注重能夠鍛煉小輩的機會。


    而且明家如今情況很複雜,小黃豆結交鍾鉉這樣有身份地位的人,或許以後能有機會幫一把明家。


    簡單說來,得到鍾鉉的青睞,對小黃豆有益無害。


    秦時跟小黃豆商量了一下。


    小黃豆知道皇宮是什麽意思,一路上陳諒沒少給他們講禦花園,講這個宮那個殿的,總之就是仙宮一樣的地方。聽到它有機會進宮去看看,頓時就來了興致。


    “好呀,好呀,”小黃豆歡快地唿扇一下翅膀,“爹也去,狼哥也去。”


    秦時和狼王對視,見它也是一副很有興致的模樣,便點點頭,“可以。不過小狼一人留在外麵我不放心,要去,我們得一起去。”


    鍾鉉之前就覺得狼崽靈性十足,何況人沒有法子過去的地方,動物卻是過得去的。也沒有人會對夜行的貓貓狗狗產生警惕。


    鍾鉉滿意的一笑,“如此,宵禁之前,我派人去賀家接你們。”


    小黃豆一天之中見到了太多熱鬧,興奮勁還沒有過去,一直嚷嚷不迴家,要去街上看百戲。但等他們從酒樓出來,它的兩隻眼睛就已經有點兒睜不開了,小腦袋也開始頻頻點頭了,又見秦時抱著它確實走在熱鬧的大街上,便放心地睡了過去。


    狼王把小黃豆抱在自己懷裏,它的小腦袋枕著秦時的胳膊,隨著他走動的動作,很輕緩地搖晃。


    耳畔喧鬧的人聲仿佛飄遠了,狼王像是迴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某一個秋日的午後,它被長輩叼著後脖頸,走過了一片寬闊的草場。陽光灑在它身上,暖洋洋的,秋天幹燥的微風裏有野草的清香,它就在那輕緩的搖動裏安然閉上了眼睛。


    時隔多年,狼王再一次迴到了被嗬護的時光裏,它枕著一個人類的手臂,卻仿佛在長安街頭漫天的煙火氣裏重新嗅到了秋日草場上幹燥的青草香。


    迴到賀家,秦時就直接迴了自己的院子。晚上還有行動,他們都需要休息一下,補充一下體力。


    賀知年把他送到了綠園門口,就覺得迴到長安也有不好的地方。雖然綠園緊挨著他住的主院,但總歸是兩個不同的院子,屋宇重重,反而不如他們在路上親近。


    那時候他和秦時住在同一間客房裏,睡前熄了燈還能閑聊幾句,偶爾夜半時分醒來,聽見他平靜的唿吸聲,他心裏會有一種異樣的安穩。


    賀知年在路遠的門口站了一會兒,迴到自己房間裏開始打坐。


    秦時的天賦他比不上,秦時的機緣他也強求不來,隻能寄希望於勤能補拙。


    秦時送他的妖網就纏繞在他的手腕上,隨著他的唿吸,在皮肉之間時隱時現。也許再過一段時間,他也能將妖網自如地收入意識海之中。


    秦時迴到房間,將狼王和小黃豆一起放到床上,拉開被子蓋好。又看看被他放在窗台上的一個陶碗。碗裏鋪了一層細布,水蘭因附身的那顆蛇蛋就安安靜靜地躺在細布上。為了營造洞穴幽暗的感覺,秦時還在陶碗上蓋了一個盤子,隻留出了一條窄窄的縫隙。


    灰色的蛋還是老樣子,並沒有變得更大。不過或許是因為他每一次打坐的時候,都會推動不同屬性的靈力去喂養這些小東西,蛇蛋看上去好像多了一層隱隱的光華,顯得比原來更有生氣了。


    秦時蓋好盤子,脫了外衣也鑽進了被子裏。


    賀家人手不多,他們白天又不在家,因此房間裏並沒有生火盆。但他懷裏抱著狼王,毛茸茸、熱乎乎的,比什麽火盆都更暖和。


    秦時也不是忘記了夜琮是狼王的事實。他隻是覺得,狼王這樣熱衷於扮演幼崽,這裏麵有環境的因素,它不能在長安城這樣人口密集的地方顯現出成年大狼的體態來。另一方麵是不是說明狼王的童年過的並不是那麽幸福,因此它有些貪戀被人照顧的生活方式呢?


    缺愛的孩子總是比較惹人心疼。


    秦時這樣想著,又縱容自己墮落了一步,他把狼王抱進懷裏,撫摸著它身上豐厚的毛毛,閉上了眼睛。


    狼王在他手臂上蹭了蹭,撥拉撥拉懷裏睡得香甜的小黃豆,通過意識神秘兮兮的跟他說悄悄話,“在我們族裏,有時候長輩會通過一些方法跟隨晚輩的視線去觀察一些東西……你想不想知道?”


    天黑之前,秦時帶著睡飽了的兩隻毛茸茸來到了賀知年的院子裏。


    賀知年正跟賀嚴擺弄一床的衣服,見他進來就招招手,“賀嚴請了針線坊的裁縫,明天過來給咱們量一量尺寸,做兩身衣裳。這些是他剛買迴來的成衣,先將就著穿幾天。”


    他們一路上的衣服實在不大像樣,都是怎麽方便怎麽來。趕路也就不說什麽了,但是到了長安城,再那樣穿出去就要惹人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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