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舟一邊優雅地啃幹餅子,一邊溫水煮青蛙式的給秦時洗腦,“我從小就跟著師父幫著鎮妖司的人解決各種問題,見過的緝妖師千八百肯定是有了,還沒見過比你天賦更好的……當然聽說是聽說過的。據說三國時候有個緝妖師,玄武一族的,他的靈獸就厲害得很,戰鬥的時候跺一跺腳,半座城都要塌了……厲害得很。”


    秦時就跟聽故事似的,兩隻眼睛都放光了,“玄武一族以力量見長,再搭配這麽重量級的幫手,一個人就頂一支軍隊了。”


    魏舟不懂啥是“重量級”,但接上前言後語,也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他點了點頭,露出惋惜的神色,“這人後來去江東抓捕一條惡蛟的時候,被對方使詐,折在了江裏。屍身還是他的靈獸馱上岸的。據說靈獸一直護著屍首,直到鎮妖司來人接應,這才化作光點消失了。”


    秦時覺得這個靈異現象其實可以從科學的角度來解釋。靈獸誕生於意識海,而現代醫學已經證實,人死後的一段時間之內,還是可以檢測到腦電波的。


    但這件事還是很神奇就是了。


    在他的意識海中,團子窩成小小一團,睡得正香。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偶爾還抖兩下。


    秦時再度生出一主一寵於亂世中相依為命的感覺。


    又幸福,又有點心酸。


    魏舟別有用意的做了一下總結,“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靈獸多想想……純靈力,不光妖怪想要,對好些修邪道的人來說,也是至寶。”


    秦時知道他的話是什麽意思。純精神體,也是純粹的能量體,誰能不喜歡呢?


    魏舟是在提醒他,不光小黃豆這個祥瑞會給他找來很多麻煩,秦團子的存在對他來說更加危險。


    秦時身懷異寶,孤身上路,誰知道會被什麽東西給盯上呢。他沒有幫手,被人洗劫一空之後弄死在哪一個旮旯裏,隻怕多少年都不會有人發現發現了也沒人在意。死在大漠裏的孤魂野鬼多了去了。


    就好比如今關外的情勢,戰亂一起,百姓四散流離,又有妖族趁火打劫,無聲無息死去的人,誰知道有多少?


    接下來的幾天,魏舟沒有再提起這個話題。


    當然,他並沒有打消拉攏秦時入夥的念頭,隻是覺得秦時已經同意跟他們一起去長安,這一路上多得是給他洗腦的機會,不必急於一時。


    萬一說得太多,秦時嫌嗦,更不想加入鎮妖司了可怎麽辦?


    對秦時來說,魏舟這些話也隻是給他解釋了一下形勢,人家也沒強迫他答應什麽,他心裏其實還滿感激的。


    秦時一路過來,也知道現在是個什麽世道,隻靠一個人的力量是很難在這個秩序崩壞的世界裏生活下去的。


    但理智知道這些,感情上卻很難做到痛痛快快地接受這種工作上的邀請他第一次進入這個行業,相當於是被整個社會的壓力推著做出選擇的。


    來自父母家族的期許、國家的培養計劃、軍方負責人的勸說……這些壓力疊加在一起,是一個未曾步入社會的少年難以反抗的。


    如今他終於擺脫了那種環境,擺脫了那種……令人窒息的、被掐著脖子不得不點頭的壓力。在他還沒來得及痛痛快快地唿吸兩口自由的空氣的時候,又一次麵臨同樣的選擇,隻是這一次逼迫他點頭的,不是某一個具體的原因,而是一個完整的生存困境。


    似乎,他的生活一直在翻來覆去地演繹著這個黑色笑話:要麽自由,要麽死。


    第76章 隱痛


    秦時思考了一路, 到底也不願意在沒人逼迫的時候,自己來逼迫自己。


    拒絕加入一個組織,也不是說絕對就沒活路。雖然肉眼可見的會困難, 但秦時這個時候心裏憋著一股勁兒, 他想知道如果他順從心裏的那一點兒執念來做出選擇,自己的生活到底會變得多困難?


    或者, 每一個人在成長的路上,都會順從自己的意願瘋狂一次吧。


    反正他還年輕, 就算做出了錯誤的選擇,也有大把的時間來改正不是嗎?!總比一輩子都委屈自己的意願,然後臨死的時候握著後輩的手歎氣:“我這一輩子都身不由己……”要來的強。


    秦時隻要想一想那種畫麵,都會覺得渾身上下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到達陽關的前一天夜裏,秦時找了個機會把賀知年拉到一邊說話。


    “如果我沒有理解錯, ”秦時開門見山的問他,“魏神仙是想讓我加入鎮妖司, 成為一名緝妖師, 對嗎?”


    賀知年點點頭, “是。”


    秦時問他, “你怎麽看?”


    賀知年眼中蘊起笑意,“我自然隻有讚同的份兒。你身手好,有膽識, 能力也強, 我有什麽可反對的呢?”


    秦時有些不好意思, “倒也不至於……”


    秦時很少有機會聽到這般直白不加掩飾的讚美,哪怕之前在行動隊, 他的領導和教官都知道他有團子,平時對他的態度也以打壓為主, 生怕他心生驕傲,不肯踏實訓練,迴頭白白浪費了一身的好天賦。


    研究所的那幾個老專家倒是會誇,但他們誇的是團子不是他。相反,他們因為不能拐走團子,對他這個團子的主人還抱有一種吃醋的態度,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賀知年一笑,正色道:“這一路,你我雖無同袍之名,卻有同袍之實。在賀某心中,你已經是我的兄弟了。”


    秦時心頭熱了一下。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終於有一點牽絆掛在了他身上,讓他跟這個世界產生了那麽一點兒聯係。


    “在我心目中,賀兄也是我的兄弟。”秦時激動了一下,理智迴籠,想起了自己拉他說話的目的,“但是……”


    賀知年也是個聰明人,聞弦音而知雅意,“對鎮妖司存疑?”


    秦時想了想,覺得這個說法還比較可以接受,便點了點頭,“我初來乍到,接觸的緝妖師除了賀兄和魏神仙,就隻有沐夜和搖光。對於鎮妖司,我其實一無所知。”


    對這個時代的鎮妖司一無所知。秦時在心裏補充了一句。


    賀知年覺得對自己沒接觸過的東西存疑是很正常的事,但秦時偏偏一副有些心虛的模樣,好像自己不應該拒絕他們的提議。


    賀知年忍俊不禁,“所以?”


    秦時咬了咬牙,“所以我可不可以暫時不同意?畢竟……一無所知,不好貿然就答應什麽。”


    “當然可以。”賀知年笑道:“你我有出生入死的情誼,我當你是自家兄弟,不會勉強你做什麽事。”


    秦時鬆了口氣,覺得賀知年還挺好說話的。


    他當然知道招聘是一個雙向選擇的事,但賀知年不知道他原本的身份就是緝妖師。他當著賀知年的麵拒絕加入鎮妖司,這裏麵的感覺是有一些微妙的,像是……背叛了什麽。


    背叛了自己原本的身份?


    還是背叛了當初加入第六組的時候一字一句許下的誓言?!


    秦時心裏彌漫著一種奇怪的隱痛,這讓他說不出話來。


    賀知年卻沒想那麽多,他拍了拍秦時的肩膀說:“你就當做是受我之邀,去長安遊曆。也許等你對鎮妖司有了充分的了解,想法會有所改變。”


    秦時有些混亂的點頭,“好。”


    這一刻,對於賀知年不知道他原本的身份,他竟然感到有些慶幸。


    快到陽關的時候,秦時把團子收了起來。


    這些天秦團子一直在外麵瘋跑,雖然玩的開心,但也累得夠嗆。它累,秦時感覺也會累,所以秦時跟它商量迴去睡覺的時候,團子隻是稍稍不樂意了一下,就點頭同意了。它也知道隻有在沉睡中,它才能充分的吸收秦時的力量,才能變得強大起來。


    它也是需要快點兒長大的。


    團子是這樣想的,看看小黃豆那個笨樣兒,長得又慢,什麽忙都不能幫秦時,一天到晚隻知道吃。如果它不快點兒長大,怎麽保護這兩隻?


    秦團子煞有介事的跟小黃豆告別,然後沉入意識海休眠去了。


    小黃豆很失落。


    天天馱著它跑來跑去的沙發床就這麽不見了,下次出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沒錯,小黃豆已經知道秦團子不是想出來就能出來的。


    團子跟它告別的時候,它拿著兩隻小爪爪按著團子的尾巴不讓走,拚命的衝著秦時啾啾叫。


    秦團子迴頭去舔舔小黃豆。從旁觀者的角度看,小老虎嘴巴張的老大,幾乎要一口把小肥鳥吞掉了。


    然後兩小隻不知道交流了些什麽,小黃豆不情不願地鬆開了爪爪,腦袋上那根變得更加鮮紅的翎羽都耷拉了下來,看上去比秦團子還要可憐兮兮。


    悲傷的告別儀式之後,秦時抱著小黃豆哄了好久,這一次,李飛天都不管用了。小黃豆把自己埋在秦時的口袋裏,怎麽哄都不肯出來。


    秦時心力交瘁,內視意識海,發現團子已經蜷成一團,乖乖的睡著了。


    因為注意力都集中在怎麽哄孩子的問題上,等秦時迴過神來,發現他們確實已經走到了關城附近,翻過這一片山丘,已經看得到遠處地平線上聳起的城樓。


    城關修建在高處,從他們所在的位置到城關腳下是一片平緩向上的山穀,有樹有草。這樣的地勢更凸顯了城關的雄偉。秦時估計,這大約是要給襲城的敵人們先入為主地營造出一種關城堅不可摧的印象。


    雖然不是真的上演“流亡者千裏迢迢迴到故國”的戲碼,但看見熟悉的城樓,秦時還是萌生了一種熱血激蕩的感覺……


    真他娘的尷尬。


    迴的又不是自己的故鄉,他想,他這是代入了誰的視角啊?!


    事實上,魏舟和賀知年都表現的非常平靜,李飛天甚至因為小黃豆不跟它玩,也顧不上飛了,沒精打采地搭在魏舟的肩膀上,尾巴毛都不肯動一動。


    心情比較激動的,好像隻有秦時一個人。


    雖然秦時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動個什麽勁兒。他對關城的印象其實並不是那麽好,甚至因為守城的樊將軍惡劣冷血的表現,他每想起這個地方都會有些抗拒。


    城關上的人也注意到了他們。很快就有一隊騎兵朝著他們迎了過來。


    秦時一想到等下又會見到那位引起了一場鬥毆的樊鏘樊將軍,心裏就覺得有些膩味。他想不明白這人是天生性格就那麽惡劣,還是守在邊關太久了,見多了生離死別和戰場上的慘狀,於是對於普通人的同情心都被妖怪吃掉了。


    反正他記憶裏的人民子弟兵肯定不長這樣。


    賀知年像是看到了什麽讓他感到意外的東西,他等不及跟魏舟和秦時打個招唿,就迫不及待地拍馬跑了出去。


    很快,秦時就看到對麵的隊伍裏也跑出來兩名騎士。他們身上穿著和其他士兵一樣的鎧甲,粗粗看去,與其他的士兵並沒有什麽不同。


    直到他們躍下馬背,歡天喜地圍在一起,你拍我一下,我拍你一下,恨不得來個大擁抱,秦時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這兩位到底是誰。


    “是他們啊,”魏舟也認出了來人是誰,臉上浮起笑容,用一種老氣橫秋的語氣嘀咕一句,“兩個沒大沒小的臭小子。”


    秦時,“……”


    要是不看魏舟那張細皮嫩肉的臉,隻聽他的語氣,秦時還以為這是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大爺呢。


    或許是修行的人需要經常打坐,一個相對靜止的環境裏呆久了,會產生一種“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的錯覺。


    所以魏舟大約以為自己真的是一位百八十歲的大爺了。


    小黃豆聽到了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小孩子的好奇心占了上風,它終於丟掉了沮喪的情緒,重新變得興致勃勃,從它爹的口袋裏爬出來的時候還神氣活現的衝著它爹揚了揚腦門上的紅色翎羽。


    秦時,“……”


    這可說什麽好,果然就是孩子的臉,六月的天,說變它就能變。


    失散許久的兄弟三人互相拍拍打打,像歡快的大狗似的互相搖尾巴,然後賀知年帶著他們兩個跑了迴來。


    沐夜搖光大約在城關裏已經休息了一段時間,看上去雖然還是黑黑瘦瘦的,但精神還是不錯的,笑起來的時候眼睛都在閃閃發亮。


    魏舟在鎮妖司大約級別不低,沐夜和搖光跟他問好的時候神情很尊重,好像在跟上級匯報工作一樣。但他們見到秦時就放鬆得多了,沐夜還一拳搗在秦時的肩膀上,笑著說:“行啊你,小秦,沒想到你這麽厲害……”


    話沒說完,一個奶黃色的毛球嗖的一下從秦時的口袋裏竄了出來,跳上他的拳頭,一低頭死命地叨了一口。


    沐夜“嗷”的一聲嚎了出來,“什,什麽東西?!”


    他條件反射地要把手背上的東西甩出去,被秦時眼疾手快地撈了迴來。


    小黃豆撲騰著翅膀啾啾叫,又轉頭找秦時告狀:啾啾啾~


    “他沒在打我,”秦時摸摸它的小腦袋,還捋了一把腦門上直哆嗦的翎羽,解釋說:“他是賀叔叔的同伴,我剛撿到你的時候他們也在……”


    當然這個事小黃豆肯定不記得了。但它到底是祥瑞,聰明程度要遠遠超過一般的小動物。秦時早就發現了,一些簡單的敘述,小黃豆是能聽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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