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焦急的商旅並沒有注意到城外異乎尋常的冷清,直到他們的車馬頂風冒雨地衝到了城門下,才驚覺石雀城的情況有些不對:城門是虛掩著的不說,城門外竟然也沒有守城的衛兵!


    但這個時候暴風雨更加猛烈,他們也隻能收拾起滿腹疑竇,至少也要先將車馬趕進城門洞裏避一避再說。


    二十多輛馬車兩兩並排擠進了城門洞裏,將整個城門洞擠得滿滿當當。


    車隊上下雖然都被澆成了落湯雞,但好歹有了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所有的人還是鬆了一口氣。這個時候,大家也開始有閑心關注一下石雀城城門外異乎尋常的情況了。


    雲從盛帶著雲瓊這幾個商隊裏能說得上話的小頭領到前邊去開會,秦時和賀知年留在隊伍的後麵,想要從城門外已經破敗的小院裏找出一點兒線索來。


    小院還是那個小院,但院門卻已經塌了,門框也歪七扭八地靠在土牆上,鎖扣的地方還掛著半截鏈鎖。


    土牆和地麵上的血汙已經在暴雨的衝刷之下看不出來了,但土地被潮濕的水汽一衝,血腥氣反而更加明顯了。


    明顯的或許不是小院裏的血跡,賀知年若有所思地望向城裏的方向。如果守城的衛士都跑光了,城裏的情況隻怕比他們預期的還要糟。


    雲從盛很快挑選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打算組團去看一看城裏的情況。雲瓊跑來問秦時和賀知年的意見,兩個人自然也是願意一起進城去看看的。


    水關山本想帶著小黃豆留在城門洞裏,沒想到小黃豆扒拉著秦時的口袋,死活也要跟著他一起去。


    水關山無奈,隻好滿臉不情願地跟了上去。


    他們是由石雀城的西城門進來的,城門虛掩,門外並沒有屍體,也看不出有打鬥痕跡。當然也可能有,但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之下,打鬥留下的痕跡都被破壞了。


    總之從現有的情況來判斷,會讓人覺得守城的衛兵或許發生了什麽事,讓城門上方的衛兵看到了,於是城內的衛兵主動打開了城門出來支援城門裏外都沒有遭受暴力破壞,門軸也都完好無損。


    但在城門打開之後,卻發生了某種變故,導致守在城門上下的所有的士兵都一窩蜂地逃跑了。而且他們跑得還很慌亂,甚至來不及關好城門。


    走進城裏,這種感覺就更加鮮明。


    城門內的空地上開始陸陸續續出現一些人類留下的痕跡:丟棄的長\槍、撕碎的鎧甲、被什麽東西一腳踏過,已經扭曲變形的頭盔……


    但是沒有屍體。地麵上因暴雨肆虐,已經汪了一層水,雨點落下,水花濺起,形成了渾濁的泥湯,看不出是否曾經留下血跡。


    沿著西城門往裏走,街道兩邊的房屋仍然完整,隻是有些人家門戶大開。或許也有人渾水摸魚,趁亂打劫,但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主人家離開的時候一定非常匆忙。有些人家飯桌上的碗筷都還沒有收,也有些人家院子裏木柴堆了一地,明顯是幹活幹到一半兒就跑了。


    秦時端起飯桌上的湯碗湊近聞了聞,發現這一碗看不出原材料的菜湯雖然已經不新鮮了,但還遠遠沒到餿臭的程度。


    他放下碗,對賀知年說:“不超過三天。”


    這一帶空氣幹燥,早晚溫差也大。有蔭涼的地方,溫度會比露天低一些,食物放在外麵,短時間內是不會腐壞的。


    賀知年還在計算石雀城出事的時間,就見秦時湊到他身邊,壓著嗓子悄悄問道:“是蠱雕?”


    賀知年飛快掃一眼周圍,輕聲說:“剛才進城的時候,你有沒有注意到城牆?”


    “城牆?”秦時微怔,他當時的注意力都放在小院子裏了,畢竟那裏是他們曾經曆經生死的地方。


    賀知年伸出手做了一個抓撓的動作,“牆麵、城門上有抓痕。”


    他拉著秦時走出這戶人家的廳房,示意他看門旁的木柱。就在一人多高的地方,有一個十分清晰的抓痕,比貓爪略大一圈,爪印尖利,尤其頂端用力的部分,深深地刺入了木柱之中。


    第43章 這叫報應


    屋簷下的木柱沒有淋到雨, 被爪印刨開的木屑還很新。秦時的手指從抓痕上撫過,幾乎可以感應到蠱雕爪子的鋒利程度,以及……必殺的決心。


    賀知年說:“它們是來報複的。”


    秦時忽然語塞。


    要這樣說的話, 或許是因為他們那一夜的反抗激起了蠱雕強烈的報複心。但站在他們自己的角度, 難道他們不該反抗嗎?


    被人擺布、安排好生死,他們就應該默默承受, 用自己的生命去成全這一座城的自私與冷酷?!


    哪有這樣的道理?!


    “這不叫報複。”秦時糾正他的措辭,“這叫報應。”


    城外的小院子裏不知道有多少無辜的人被當成了妖獸的糧食。這座城裏的人, 有一個算一個,誰也不無辜。


    賀知年眼中有唏噓,“或許吧。”


    秦時也無心與他爭論。因為在暴雨沒有淋到的室內,他們終於看到了這一戶人家被襲擊的現場:被鮮血浸透的地麵、飛濺在牆壁和家具之上的暗色斑點、以及被撕碎的衣服鞋襪。


    賀知年還在窗下看到了一把沾著血跡的頭發。他沒有把這個細節告訴秦時,這種讓人不舒服的畫麵, 他自己看到就夠了。


    在確定城裏基本都空了之後,他們開始分散開來, 以便在更短的時間裏搜索更多的區域。


    秦時也跟賀知年分開, 各自搜索了一條街道, 然後在天色徹底黑下來之前, 迴到了西城門跟大家匯合。


    對於樓蘭那種廢棄許久的城市,大家或許還有心思參觀一下,搜刮一些居民沒有帶走的東西。但是在麵對血腥氣尚未散開的石雀城, 大家卻都沒有了這種心思。沒人願意走進血跡未幹的民居, 他們甚至疑心會不會還有怪物躲在犄角旮旯裏。


    雨勢轉小, 雲從盛帶著人將車馬貨物仔細檢查過一遍之後,從附近人家找了些柴火, 在城門洞裏生起了兩個火堆。


    秦時和賀知年兩個人閑得沒事幹,從居民家裏提了兩個水桶過來, 換下身上濕透的衣服,漂洗兩把,晾掛在馬車上。西北氣候較為幹燥,隻要別下雨,濕衣服很快就會幹掉。隻可惜這一路雨下得太大,放在馬車裏的幹衣服也有不少地方都被淋到了。


    賀知年原本是不打算在這種情況下洗衣服的,無奈秦時換下來的那一套是他最寶貝的訓練服,無論如何也不肯隨意丟掉的。賀知年隻好陪著他一起折騰,但他身上穿的原本就是普通的短衫,水裏土裏滾過幾圈,早就破得不能要了。輕輕一揉就破開口子什麽的,壓根就沒有重複使用的必要。


    說到衣服的質量,賀知年再一次對秦時的來曆產生了濃濃的興趣。因為他發現秦時換洗的這一套衣服當真是非常結實的,麵料、裁剪都非常奇特,而且穿著它行動非常方便。


    還有他的水囊和匕\首也都與他見過的不一樣。賀知年心想,也不知什麽時候才有機會聽一聽秦時坦白自己的身世。


    這一夜,所有的人都不敢闔眼睡覺,哪怕雲從盛安排的守夜人比平時多了一倍,也無法阻止這種恐慌的蔓延。


    夜色帶來了更多的問題,比如有的人感覺空氣裏的血腥氣似乎更明顯了;有的人感覺自己聽到了有東西跑來跑去的聲音;還有人堅稱黑暗裏有什麽東西的眼睛在閃閃發亮。


    秦時和賀知年起初也有些緊張,後來發現小黃豆窩在秦時的臂彎裏睡得香噴噴,小爪子鬆鬆軟軟的樣子,忽覺祥瑞都毫不慌張,可見周圍沒啥邪祟。


    於是兩個人也舒心地蒙頭睡了。睡到半夜,輪到他們起來值夜,才發現隊伍裏的氣氛比剛才還要緊張。


    雲起良抱著一把寬刀,緊張的手背都竄起了青筋。


    秦時詫異,“你沒睡?”


    按照分派,雲起良應該是跟他一個班。但這小子看上去可不像是睡過一覺的樣子。


    “我剛才在靠近城外的那一邊,”雲起良左右看看,壓著嗓子頗緊張的看著他,“迷迷糊糊剛要睡著,就聽見有人笑。”


    秦時,“……”


    “是真的!”雲起良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信,急得險些跳起來,“是個老女人的聲音,笑得還很開心。”


    秦時,“……”


    秦時不是不相信,而是突然間想起了當初在石雀城外的小院裏聽人講遇到蠱雕的經曆,據說它們的王就是一個老婆子……該不會就是她吧?!


    “你跟別人說了?”


    雲起良搖搖頭,“就跟瓊哥說了,他讓我別跟人說。”


    他其實也不想說的好嗎?半夜裏聽見這種聲音,小時候聽過的那些鬼故事全都在記憶裏活過來了!活靈活現的!


    “不管它是人是鬼,”秦時安慰他,“既然沒撲上來,應該對咱們沒興趣。”


    或者是吃飽了,或者幹脆就是想找一夥兒人給它們當向導。畢竟大漠茫茫,除了商隊裏那些積年的老向導,也沒人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秦時渾身發毛,連忙把這個猜想告訴了賀知年。賀知年卻覺得如果真是蠱雕王,沒有撲上來的可能性隻有一個,那就是感應到了水關山的氣息。


    秦時最初遇到水關山的時候,其實是在昌馬城,而昌馬城是距離石雀城最近的一座城池。估計水關山的那些手下如今還盤踞在昌馬城裏,而蛇類會捕捉小型動物為食,這是物種的天性。哪怕它們雙方都有修煉成精的大妖,這種源自生物鏈的壓力也是不可小覷的。


    蠱雕又剛剛洗劫過了石雀城,並不缺少食物。在這種情況下,它們絕不會冒險與虺一族正麵為敵。


    秦時不解,“那它大半夜的笑什麽?”


    賀知年無語,“說不定隻是給手下發信號,不一定就是表示它心裏高興……又不是人,總不會是吃高興了的意思吧?”


    秦時摸摸下巴。別說,他還真沒聽過正常情況下蠱雕如何跟同伴傳遞消息。


    賀知年搖搖頭,心想妖怪發出的聲音有什麽好琢磨的呢?現在隻要知道它們不敢撲上來開飯不就好了嗎?!


    賀知年開始琢磨另外一個問題:水關山到底會跟著他們多久?


    水關山還是那副平淡又略有些猥瑣的模樣,垂著頭跟在他們身後。商隊的人都以為她是秦賀兩人的同伴,她也隻能跟著這兩人到處跑。


    秦時感覺她大約是有些不耐煩的。無奈小黃豆愛黏著自己,水關山沒有辦法,隻能這麽跟著他們。


    有了賀知年的解釋,秦時心裏也不那麽緊張了。


    不管妖怪之間到底有什麽樣的相處方式,誰又是誰的天敵,隻要它們別來禍害不相幹的老百姓就好。


    暴雨過後,又是一個萬裏無雲的豔陽天。


    提心吊膽過了一夜的商隊諸人也終於鬆了一口氣,手腳麻利地收拾好東西,用最快的速度離開了石雀城。


    秦時晾在馬車上的訓練服也幹得差不多了,被他卷巴卷巴塞進了包袱裏。小黃豆在旁邊跳來跳去地搗亂,想把衣服從包袱裏拖出來。它從生下來就被揣在這個衣服的口袋裏,很不習慣秦時穿別的衣服,尤其普通的短衫還沒有口袋。


    最後還是賀知年翻出肉幹來撕碎了喂它,這才把這一茬給揭過。


    或許真是有水關山坐鎮的緣故,他們接下來的路程都非常順利。既沒有遇到打劫的土匪,也沒有遇到什麽妖怪。


    唯一讓他們感到不安的,就是這一路時不時就會遇到被野獸撕咬的不成樣子的屍首,而且這些屍首看上去都還比較新鮮。


    雲從盛等人分析,這些屍首大約就是之前石雀城裏逃難出來的百姓,他們出了城一路向東,試圖逃難到大唐的關卡附近,以求得軍隊的庇護。但不幸的是,之前洗劫了石雀城的怪物也尾隨在後,一路追著他們前進。


    這種聯想讓人細思極恐。他們既怕走得太快會遇見這一夥兒妖怪,同時又迫切的想要趕迴關內,好徹底避開這種風險。


    這種矛盾又恐慌的情緒幾乎蔓延到了整個商隊,並且在入關之前的某一天,在打前鋒的幾個小夥子帶迴了前方有妖怪噬人的消息時,到達了頂點。


    帶迴這個可怕消息的人正是雲起良。


    這個倒黴的小夥子當初聽到蠱雕王在半夜發出的笑聲,連著幾天睡不著覺。好容易才緩過來,又讓他碰到了這種兇殘的畫麵。給大家講述的時候,他渾身都還在抖沒辦法,哪怕是身強力壯的小夥子,妖怪這種東西,還是太超出認知了。


    “我們好端端地趕路,”雲起良抱著寬刀,渾身直抖,“就看見前麵一大片陰影飛起來,是,是禿鷹!娘喲,從來沒見過那麽多的禿鷹!”


    雲從盛神情肅然,“隻是禿鷹?”


    “禿鷹飛起來之後,我們才看清楚下方擠滿了毛茸茸的狐狸崽子……”雲起良比劃了一下大小,“或者不是狐狸也不一定,這麽大,黃棕色,身上都沾著血……至少也有幾百隻。那些禿鷹在等它們吃完了好去搶食。”


    雲從盛稍稍有些疑惑。他知道自己手下的這些小夥子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至於看到野獸搶食就嚇得直發抖。


    “接著說。”


    雲起良抖得更厲害了,“它們吃的是……是人啊!”


    第44章 笑聲


    雲起良和同伴探路的任務遠比他自己的敘述更要危險。


    禿鷹被來人的馬蹄聲驚動, 在荒原上成片飛起,露出了被它們擋在身後的、成群結隊的蠱雕。而圍聚在蠱雕周圍的,還有一些沙狐鬣狗之類的小型兇獸, 它們是這個進食隊伍中的第二梯隊。


    被它們包圍在中間的, 是一隊逃難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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