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謝的話,幾個月前就已說過無數次。


    沈棲棠靜靜地聽他講著,那不徐不疾的嗓音頗有些經風霜而愈發堅韌的意思,令人不自覺放鬆下來。


    但她垂眸時,看見木桌板上未幹涸的水漬隱約湊成「書樓」二字,舒展的眉心又下意識蹙起。


    這是她方才寫下的線索,也是最令她覺得可疑的地方。


    她突然想到了什麽,望著麵前的少年人,有些遲疑。


    「怎麽了嗎?」沈雲苓不解地問。


    「你……」沈棲棠斟酌著,道,「從前去過城外的書樓麽?」


    第168章 另有玄機


    沈雲苓端著茶碗的手劇烈一抖。


    木桌板濺上了幾點水漬,像是什麽特殊的徵兆。


    他麵色微白,半晌,才略一頷首,抿著唇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沈棲棠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沒打算就此止住,「那你知道書樓裏有一張儺麵具麽?」


    「……嗯。」少年喉嚨發緊,嗓音裏浮了幾分沙啞。他沒等少女再問,便低聲說,「去年書樓裏的一位歌姬死了,被發現時,她就戴著那個儺麵具。」


    「你怎麽知道的?我聽說,等書樓裏的客人發現她的時候,那張麵具已經被揭下來了。」


    「最先發現她的人……是我。」


    他似乎很怕被別人聽見這件事,甚至還為此坐到了沈棲棠身旁那張凳子上,目光警惕地盯著四周,聲音壓得極低,「從前書樓裏沒有那張儺麵具的,隻有一張相似的鬼神麵具,也上著紅棕色的漆,但細紋卻相差甚遠。」


    不是同一張?


    沈棲棠怔了怔,覺得有些意外,「可是書樓自詡風雅之地,怎麽會有那種東西?」


    這些公子哥兒大多都隻喜歡絲竹管弦之音,儺戲的鑼鼓聲對他們而言,吵得令人厭煩。


    「那原本是樓主請來鎮邪的。」沈雲苓道,「書樓在荒郊鎮野,先前那山上有個荒廢了多年的書院,旁邊的村莊也許久都沒人住了,更何況滿屋子麵具難免令人生畏,所以請了一張鬼神麵具辟邪。」


    誰知後來竟出了憑月那件事。


    不過,似乎很少有人注意到麵具被調換了。


    大概是因為原先那張紅臉青獠牙的麵具太過猙獰,沒人仔細瞧過。


    沈棲棠莫名有一種直覺,這被調換的麵具,或許另有玄機。


    但究竟在哪裏,她似乎一時也說不清楚。


    「說起來,那件事後不久,我就出了意外。所以……」沈雲苓低著眉眼,細密的睫毛輕微地顫著,掌心也不自覺握得死緊,「這幾個月以來,我時常也會想,有沒有可能那天在萬象樓下所發生的一切,並不是意外?」


    而是某些人擔心他察覺了什麽,怕他泄露出去。


    沈棲棠蹙眉,思忖片刻,「除了那張麵具,你可還記得有什麽不對勁之處?比如她手裏抓著什麽,口中含著什麽,指甲是什麽顏色的,附近有什麽不尋常的動靜?」


    少年認真地迴憶了許久,搖頭,「應該沒有。當時我隻是喝了些酒,覺得樓中煩悶,才到後院透氣。那條迴廊入夜後沒什麽人會走動,廊下也沒有燈。至於聲音——除了樓中的琴聲,並不曾聽見別的。而且時隔數月,有些細節,我也已經記不得了。」


    也是,畢竟特意戴了麵具棄屍於此,又豈會不將線索都收拾妥當?


    「啊,不過我揭下她的麵具,血跡之中似乎混入了一片紅楓。她最初失蹤之時,應已入春,被發現時也是盛夏。但那時我被嚇住,並未仔細查看。」


    那般鮮血淋漓的一張臉,在光線幽微的暮夜裏,很難不令人驚慌。


    「當時樓主與主事都勸我莫捲入這些事,所以也未能詳知。」少年不禁有些懊喪,嘆了一聲,「若我當時追查下去……」


    「那代價或許就不止是一雙腿了。」


    沈棲棠倒還能笑得出聲。


    她結了帳,示意少年一起離開,「原本按書樓的行事,這命案若是被樓裏的人發覺,很快就能被按下,兇手自然也就能鬆一口氣,卻偏偏被你撞見,能不急?」


    又是不合時宜的楓葉,又是被暗中調換的麵具。倘若沈雲苓的意外不是意外,那就意味著,這兩件事絕不尋常。


    不過有那誠王府的倒黴郡主混在中間,一時間倒也說不準是不是意外。


    姑且,往這個方向查下去試試。


    沈棲棠送少年迴家,順道將先前長公主要的那瓶香露送去,又想起一事,「你發現的這些,可曾對別人提過?」


    沈雲苓想了想,「當日是與幾位同窗一起去的書樓,翌日迴城途中,他們打聽過。」


    片刻後。


    沈棲棠盯著少年寫下的名帖,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些人,正是那日畫舫一案中出事的紈絝,一個不落!


    第169章 也不必瞞得這麽深吧


    「幾個月沒見,小棠怎麽好像變呆了些?到宮裏去住一陣迴來,一向都隻見多長一顆心眼兒的,從來沒聽說過誰還反而木訥起來的。」


    花園的涼亭裏,三位相熟的老夫人正邊閑聊,邊給池中的紅鯉投食。


    長公主見沈棲棠發愣,便笑著打趣。


    「哪裏的話,迴來時還好好的,誰知從昨兒起就這樣了。」侯府的夫人掩唇笑道,「整日不是晚上當夜貓子,就是早上做賊,連個動靜都沒有!我那裏才剛醒,派人去找她,就已經沒影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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