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刻,她終於從長期控製了她的情緒、讓她恐懼,讓她惶惑,讓她絕望如玻璃瓶內蒼蠅的那些東西中掙脫。她擊退了茫然不知前路的恐懼,扼殺了無所適從的惶惑,將圍困自己的看不見的玻璃天花板擊得粉碎。


    即使沒有了顧成殊,即使人生種種不如意,即使現實血肉模糊,但她依然帶著滿身的傷痛,爬過鋒利的阻礙端口,進入了全新的,自己曾竭力碰撞卻一直不得其門而入的境界。


    外界所有都不複存在,路微,鬱霏,甚至薇拉,都已經不再是她所畏懼的對象。她知道她已經超越所有阻擋在自己麵前的,曾經以為高不可攀、曾經擊潰過自己自信心、曾經讓她絕望死心的所有人。


    她會成為頂級設計師,會走出一條別人從未走過的道路,會成為顧成殊所期望的,永恆之星。


    因為她站在自己成長的家門口,站在這寒徹骨髓的風雪之中,終於找到了自己的道路與方向。


    擺脫了艾戈的魔爪,跑到國內想鬆一口氣的沈暨,卻發現局勢和他預料的完全不一樣。


    “失蹤?手機關機?聯係不上?”沈暨簡直都要瘋了,“深深怎麽還和以前一樣任性啊?她現在可是element.c的總裁了,居然說跑就跑啊?!”


    顧成殊看看時間,說:“快到24小時了,我要去派出所報一下尋人,看看她是不是去哪個酒店,或是離開這邊了。”


    沈暨把行李一丟,趕緊跟著他出門去了。


    到了派出所查詢,卻發現葉深深24小時內沒有用過身份證,也就是說,沒有買票離開,也沒有入住哪家酒店。


    無奈之下,顧成殊和沈暨又出了派出所,站在下雪的街道上,一時兩人都沉默。


    沈暨喃喃:“這麽大的雪,深深現在會在哪裏呢?她帶了足夠多的衣服嗎?吃過了嗎……”


    顧成殊沒說話,隻看著麵前不停墜落的雪花,抿緊下唇。


    他們打的車到了,顧成殊開門坐了進去,示意沈暨先迴去。


    沈暨遲疑地看看周圍的雪,拍著自己身上的雪,問顧成殊:“你不迴酒店?去哪兒?”


    車外從風雪間隙照進來的路燈光,照亮了顧成殊平靜看著前方的麵容:“深深的家。”


    顧成殊到達的時候,已經快午夜了。


    下了車抬頭向上看去,葉深深家的窗戶明亮,裏麵點著燈。


    顧成殊毫不猶豫,上樓敲了敲她家門,停了五秒鍾,又敲了三下。


    過了好一會,裏麵終於傳來葉深深遲疑喑啞的聲音,略帶模糊滯澀:“誰?”


    顧成殊一字一頓地說:“開門。”


    葉深深呆了片刻,囁嚅著,艱難地說:“顧先生,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顧成殊清楚無比,不容置疑地再度重複了那兩個字:“開門。”


    葉深深停頓了許久,終於還是沒有辦法,用顫抖的手按下了門鎖。


    剛打開一條縫,顧成殊已經將門一把拉開,大步闖了進來。


    他身上是半融的雪花,帶著一種濕漉漉的寒意,但他的臉色比將融未融的雪更寒冷。


    葉深深心裏升起難以言喻的畏懼和疼痛,眼睛一瞬間痛得灼熱。


    他將門一把帶上,抬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抵在了門背後,俯頭死死盯著她。


    他厲聲問:“結束我們的關係,是什麽意思?單方麵宣告和我分手,然後躲在這裏不敢見人,又是什麽意思?!”


    他的眼睛帶著她從未見過的紅血絲,當中寫滿了憤恨與恐慌,讓她一瞬間就看見了這不眠不休等待的二十四小時,他是怎麽過來的。


    葉深深胸口急劇起伏,連口中的話語也不成句,隻虛弱地叫他:“成殊……”


    沒等她再說一個字,他已經低頭吻住她微張的雙唇,肆意而狂暴地親吻了下去。


    葉深深在震驚之下,下意識地推開顧成殊的肩膀,企圖掙脫他的懷抱。然而他緊緊抓住她的右手按在了她的耳畔,用另一隻手插入她的發間,托起她的頭讓自己親吻得更加深入,對於她的掙紮絲毫不予理會。


    葉深深的喉間發出無措的嗚咽聲,還未出口,便已經消失在兩人的唇舌糾纏中。


    外間的雪,裏麵的燈,全都消失在了他們的周身。聽不到任何聲音,看不到任何光線,甚至連全身的感覺也隻剩下肌體接觸的那種奇異觸感,難以抑製,無從脫身。


    在眼前昏黑之中,葉深深緊閉上眼,全身顫抖著,身體灼熱不已。


    快要暈厥之時,大腦卻似乎放大了所有感受,讓她如同溺水的人一樣,被這個吻拖拽著,一直一直往下沉去,直到最終沒頂的一刻,放任自己全身脫力,所有意識消失在快感之中。


    直到顧成殊終於放開了她,兩人都是喘息淩亂,略帶狼狽。


    顧成殊抱緊她的身體,本想繼續質問她,可看著她蒼白的麵容和臉頰異樣的紅暈,再想著剛剛那灼熱的觸感,終究感覺到不對勁,俯頭遲疑著貼了貼她的額頭。


    滾燙的體溫,她在發高燒。


    顧成殊皺眉將葉深深抱起,小心翼翼地攏在懷中,用自己的臉頰貼著懷中她的臉,勉強幫她冷卻一下。


    “我帶你去醫院。”


    葉深深蜷縮在他懷中,緊緊地揪著他的衣袖,眼神迷茫地盯著他,連焦距都似乎對不準。


    許久,她才閉了眼睛,虛弱地說:“顧先生,我們已經分手了……”


    顧成殊聽著她氣若遊絲地堅持著,心頭火起,恨不得將她按在沙發上,再來一場狂暴的親吻來發泄自己的鬱悶。


    但他終究還是強行忍住了,抿唇將她抱得更緊一點。


    葉深深想要掙紮,可虛弱的她氣息急促,隻能恍惚揪著顧成殊的衣袖,喃喃地叫了一聲“顧先生”,便垂下了手,失去了意識。


    低頭看著高燒暈倒在自己懷中的葉深深,顧成殊隻能歎了一口氣,將虛脫的她往自己肩頭再靠了靠,艱難地反手去開了門。


    在出門時,他踩到了地上的一張紙。


    遲疑了一下,顧成殊終於迴頭看向自己進門後便沒有看過的屋子。


    一室全都是淩亂散落的圖紙,在塵埃與夜色中,一片片雪白的紙張,顯得格外顯眼刺目。


    在他沒來之前,她一直撲在塵埃之中,將自己投入淹沒在這些設計圖之中。


    沈暨趕到醫院時,葉深深已經在醫院輸液。


    不過雖然她氣息微弱,臉色也很蒼白,但醫生認為隻是過度疲勞悲傷加上下雪天凍了太久,所以一時昏過去了。送過來時雖然發燒到近四十度,但現在體溫已經降下來了,休息幾天後,應該並無大礙。


    顧成殊坐在病床前,靜靜凝視著昏迷中的葉深深。


    沈暨走到他身邊叫他時,他也隻“嗯”了一聲,並未迴頭,似乎片刻也舍不得把自己的目光從葉深深的身上移開。


    沈暨在他身旁坐下,問:“深深沒事吧?”


    “沒事,待會兒就會醒了。”顧成殊說著,抬手輕輕理了理深深散落在枕畔的頭發,免得她被發尾紮到。


    沈暨看著他柔緩的動作,心裏升起異樣的感傷,因為,他從不知道顧成殊會有這樣溫柔的一麵。


    “對了沈暨,你看看這個。”顧成殊從包裏拿出一疊設計圖,遞給沈暨,“從深深的家裏找到的,我去找她的時候,她應該就在畫這組設計圖。”


    沈暨的目光落在顧成殊手中的設計圖上,隻覺得心口微震,受到一種難以形容的力量推動,他不由得一把抓過顧成殊手中的設計圖,睜大了自己的眼睛看著。


    依然是葉深深代表性的絢爛線條和綺麗圖形,但卻已經不僅僅隻是為了好看而存在。在這組設計中,她不假思索地摒棄了自己過往的虛華,不帶絲毫留戀地捐華棄虛,唯有屬於某個特定世界的共同輝光被結合在一起,才能閃爍出不同的光芒。


    這是她的世界,原本斑駁繁雜萬花迷眼的幻象,如今砍掉了所有橫生蔓長的枝丫,隻剩下一氣嗬成的氣韻在整件服飾上流動——即使隻是一個領口、一個袖子、一個裙擺的獨特設計,也全部能以不可思議的氣質聯係在一起。


    漫天散落的星辰,至此終於凝聚成貫穿長空的銀河,寰宇初開的光芒,穎耀天際。


    葉深深的世界,徹底構建補完。


    沈暨的目光從手中的設計圖緩緩移開,捏著設計圖的手緩緩垂下,佇立在燈下,沉默許久。


    怕驚動葉深深,顧成殊示意沈暨和他一起出了病房,然後才將他手中的設計圖接過整理好,問:“你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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