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成殊定定盯著顧父:“所以您的意思就是,如果我留在深深身邊的話,她將會遭受無窮無盡的阻撓、算計、障礙,直到她艱難跋涉到最高點,你們再也沒有辦法打壓她為止?”


    顧父做了個毫無愧色的表情:“不,我不認為她還有什麽攀登到頂峰的希望。”


    顧成殊沉吟片刻,然後終於緩緩開了口:“好,我會考慮的。”


    “考慮?”顧父失笑,“還是盡快吧,希望你能早日迷途知返,不要再把時間浪費在這樣一個人身上。”


    顧成殊淡淡說道:“我知道了。”


    “但願你能很快決定,畢竟,葉深深人生發展階段的機會,可能就隻有這麽幾個,轉瞬即逝,你應該珍惜。”顧父說著,見顧成殊已經站起身準備離開,便又追問,“大概在什麽時候迴家?”


    顧成殊略微頓了頓,說:“等深深不再需要我的時候。”


    這句話就明白宣示,今天所有的話都白談了。


    即使拿著他的前途和葉深深的未來做要挾,顧成殊依然不為所動。他並不習慣妥協,隻習慣進取與戰鬥。


    顧父暴怒不已,卻隻能眼睜睜看著顧成殊離開。


    他鬱憤地站起身,在室內兜了好幾個圈,然後才冷笑出來:“好,你等著瞧,她很快就不再需要你了!”


    葉深深坐在餐廳靠窗的位置上,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


    今天的巴黎風很大,所有的樹枝都在窗外起起伏伏,動蕩不安地搖晃著。


    葉深深盯著那些樹葉,看著深綠的葉麵中夾雜著灰綠的葉背,偶爾還有白色的光芒一閃即逝,那是陽光照耀在葉麵上的耀斑,令整個世界的色彩更加分明,層次豐富,絢麗萬分。


    葉深深支著手靠在桌上,默默地看著麵前的一切。


    直到阿峰從外邊進來,在她麵前坐下,她才迴過神,看著他問:“喝點什麽?”


    “呃……水吧。”阿峰有點不安地看看周圍,見工作日下午的偏僻咖啡廳,隻有他們兩個人,才像是放下了心,從包裏取出一份病曆推了過去。


    葉深深接過來看了一眼。


    病曆上寫著——患者訴:末次月經為兩月前,有男友。因近期出現晨嘔、嗜睡、倦怠等不適感,伴腹部微痛等不適感,考慮懷孕可能而來就診。既往病史無特殊,無孕育史,無藥物過敏史,無傳染病史。


    查體:生命征正常,心肺、腹部觸診均無異常。因有生育要求,暫未做陰道內檢。


    輔助檢查:尿hcg陽性。


    診斷:早孕45天。


    建議:兩周後b超檢查胚胎早期發育情況。


    阿峰打量著葉深深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說:“鬱霏懷孕的病曆。”


    盡管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但葉深深看著病曆,過了好久才似乎明白過來,臉色漸漸地變成慘白。


    “前年的事情,那時候顧成殊和她在一起。”阿峰指著診斷日期說,“你看,雖然用的是化名,但所有身體的功能與指標都與鬱霏的一模一樣,很多未婚先孕的人都這樣,不敢用自己的真名,就捏造一個假的。b超顯示,孩子很健康,發育得很好,那時候如果生下來的話,現在都已經會說話會走路了呢。”


    葉深深沒說什麽,隻是定定地看著那上麵的字樣——“因有生育要求”。


    鬱霏是想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的。


    “可是顧成殊知道有了孩子後,就翻臉不認了,說他已經有了門當戶對的未婚妻,自己找鬱霏隻是為了合作而已,順便談個戀愛也是為了讓合作關係更緊密,不需要老是防備合夥人關係破裂。”


    門當戶對的未婚妻……葉深深在心裏恍然想,是薇拉吧。


    隻有她才和他足以般配,而其他人,都不過是他人生中的過客,是合作方,是拿來互相獲利的人,僅此而已。


    即使有眾多的親密關係,那也不過是為了保障利益的穩定而已。


    阿峰見她臉色這麽難看,便又趁熱打鐵說:“所以顧成殊不要這個孩子,認為生他下來隻會是個麻煩。鬱霏當然不同意的,她那時候剛剛畢業,對顧成殊還是初戀呢,所以堅決想要這個孩子。不過最後……”


    阿峰故意頓了頓,見葉深深將目光轉到自己臉上,顯然正在認真聽著,才繼續說:“顧成殊說鬱霏如果非要把孩子生下來的話,第一他不會和她結婚;第二他會讓鬱霏在設計界取得的所有成就化為烏有;第三,孩子他自己帶走處理掉,免得損害他的名聲。”


    葉深深感覺自己的胸口都要炸開了。她不得不加重了唿吸,免得自己失去所有意識。她手伸向桌上的杯子,想要喝點水讓自己灼熱滾燙的心口冷靜下來,然而那顫抖的手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將杯子遞到自己唇邊,反而濺出了一大片水在她的手背上,冰涼地滲了進去。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鬱霏終於絕望了,無奈放棄了這個孩子。後來她選擇了在自己的大秀成功的那一天,當眾宣布背叛顧成殊,轉而投向另一個資助人,希望能和顧成殊徹底斷絕關係,再也不複來往。”阿峰涼涼地說,“不過我呢,偶爾發現了鬱霏這份病曆之後,就把它悄悄藏起來了。因為必要的時候,還可以拿來和鬱霏談判嘛,畢竟這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汙點,就算我在外麵找女人,可我也沒搞出孩子啊,哪有她這麽嚴重,對不對?”


    葉深深沒有迴答,她隻是臉色慘白,僵直地坐著,聽著他的話。


    “當然了,鬱霏雖然報複了顧成殊那麽一下,但顧成殊也並沒有看在孩子的分上放過她,所以現在鬱霏在很多事情上都受到了阻撓,或者說——和顧成殊有過親密關係但又分手的人,每一個都很可憐,鬱霏是一個,路微是一個,葉小姐你是個好女孩,希望你不要像其他人一樣,被顧成殊害得這麽慘。”阿峰說著,把手中的病曆收好,左右看了看,又拿起麵前的杯子一口喝光了水,說,“我言盡於此了,反正也馬上要迴國,葉小姐你自己一切小心吧,再見。”


    葉深深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她呆呆坐在位子上,首先包圍她的,竟然是嫉妒的烈焰。


    她無法想象顧成殊和鬱霏在一起時頸項纏綿的模樣,更無法想象路微在那差點擁有的婚禮上與顧成殊交換戒指的情形。


    她曾經心滿意足,覺得自己實現了夢想,擁有了讓顧成殊留在自己身邊的承諾。


    然而現在她才發現,一切都隻是假象。都隻是她自我欺騙的手段而已。


    顧成殊從來不屬於她。因為她也隻是一個,和別人一樣的合作者。


    他來到她身邊,對她嗬護和她親密,其實也都隻是他籠絡人心的手段而已。


    這絕望的領悟讓她全身僵硬,連手指尖都無法動彈哪怕一下。直到頸椎像生鏽了一樣傳來輕微的哢嚓聲,她艱難地轉頭看去,才發覺外麵天都快黑了。


    她竟然已經一動不動地坐了這麽久。


    侍者過來,有點擔憂地看著她,卻並不催促。


    她木然掏出幾張錢放在桌上,也不知道數額對不對,站起身如行屍走肉般往外走。


    入夜的街頭,行人寥寥。夜風中招展的樹枝如猛獸厲鬼,變幻著噩夢般的形狀。


    冰涼的風刺入裸露在外的麵部和頸部、手部,葉深深忽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其實就是一場噩夢吧。從一開始遇到顧成殊,她就知道他是這樣一個肆意玩弄別人然後毫不留情丟棄的惡魔。可她還是無法控製自己。明知道是暗黑深淵,還是這樣滑了下去,甚至還心安理得、心滿意足地享受著滑落過程中的快感,甚至還愛上了將自己推落的那個人,愛上了這不見底的可怕地獄。


    顧成殊。


    在結婚前一刻可以決絕拋棄新娘的顧成殊。


    在知道自己有了孩子之後會毫不留情處理掉的顧成殊。


    始終冷酷強硬,唯有在薇拉麵前會溫柔吐露真心的顧成殊。


    “心疼的話幹嗎還來找我,幹嗎要騙她,幹嗎要千方百計讓她傷心讓她哭?”


    “單純的小姑娘,你還傻乎乎地睡著,一點不知道你一心信賴的顧先生私底下是個什麽樣的人——哦,不,惡魔呢!”


    “要不是你找我懇切地談交易,我還真覺得你是在關愛葉深深。”


    那一夜,她半醉半醒之間聽到的那些話,又在此刻再度湧現在她的耳邊,清晰無比,一字一句都如用刀子刻在心頭一樣的真切,在她白紙一樣的感情世界上滴著血一樣的鮮明。


    而當時的顧成殊聽著這些話,並沒有一句反駁,隻淡淡地說:“我真不知道,深深遇見我,是好事,還是壞事。”


    葉深深的腳步虛浮無力,已經支撐不住整個身體的重量。所以她隻能靠在旁邊的行道樹上,閉上眼喘息了片刻。


    葉深深,別再縱容自己的幻想了。


    你早就已經洞悉了,顧成殊並不屬於你這個事實。可你卻還是妄想著,貪圖他給你的那些好處,以為他終有一天會迴應你的愛,舍不得放開最後一線渺茫希望,所以你刻意忽視了所有種種端倪,甚至連事實已經赤裸裸擺在你麵前之時,你還是絕望地催眠自己,告訴自己能享受一天是一天,寧可沉溺在假象之中,也不願意讓自己迴到冰冷的現實中來。


    可其實,顧成殊不是你的,真的不是。


    葉深深感到徹底的絕望攫住了自己的心,那種被擠壓的鈍痛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也看不見任何東西。隻在一片白茫茫中,她虛弱地抬起手,緊緊地掐著麵前的樹幹,喃喃地叫著:“媽媽……”


    在最茫然失措的時刻,她唯一能想到的,隻有自己依靠了二十多年的母親。


    她還記得自己和顧成殊在一起時,母親的勸告。


    還記得自己在跟著顧成殊踏上前往法國的飛機時,追到機場的母親和她隔著樓上樓下的玻璃,遙相對望,眼淚滂沱。


    想到母親,想到中國,她忽然又覺得自己有了勇氣。


    是,那是她的故土,她成長的地方。


    她的根基在那裏,她的未來也在那裏。無論她在外麵經曆了多少風雨,無論她獲得了多少成就,隻要踏上迴家的路,所有的一切都能被撫平。因為那是她出生成長的地方。


    就算,隻是迴去一瞬間,一刻,一天也好。


    站在那裏,她就有了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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