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母用自己完好的手拉了拉葉深深的衣襟,低聲說:“好啦,深深,你爸一時失手,我一時失足,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不湊巧才變成了這樣……”


    “不巧?一次不巧兩次也是不巧?”葉深深一把甩開葉母的手,怒吼了出來,“媽,就他拿來的這種東西,你還真吃得下去?”


    葉母低頭,眼中也滿是淚。


    旁邊病床上的病友在旁邊看著,不滿地開了腔:“哎,你這個小姑娘脾氣挺大啊?你媽在病床上躺了這兩天,吃不好睡不著的,你什麽時候來看過?你爸好歹還帶著飯來喂她呢,你倒好,一來就挑剔飯菜,把筷子都給摔了,這麽有孝心你來伺候啊?!”


    病房內坐著的那個家屬也點頭附和,說:“就是就是,沒見過這樣的子女。”


    葉深深聽著這些話,卻又不想在醫院和這些陌生人撕,隻能咬牙狠狠瞪了他們一眼。


    那兩人還想說什麽,顧成殊在葉深深身後開了口,聲音略帶緩慢,卻因此而帶著一種莫名的威懾力:“不要對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妄下評論,否則需要自負責任。”


    那兩人頓時不自覺地縮了一下頭,但還是嘴硬地還了一句:“什麽責任?難道你是律師,要告我們啊?”


    “我是有律師執照,不過不是來找你們的,是來通知申啟民先生的。”顧成殊說著,看向申啟民,“因為你多次對妻子家暴,所以我們即將提起訴訟,要求你與葉芝雲女士結束婚姻關係,請在家等待法院下達通知書。”


    “好啊!趕緊離趕緊離,這種人簡直就是混蛋,阿姨,祝你早日解脫,跟著深深去過好日子!”


    葉母出院那天,葉深深去辦理出院手續,宋宋知道了要離婚的事,差點就在醫院裏載歌載舞了。


    葉母手上的石膏已經取下了,但還得掛在胸前,免得錯位。她看著宋宋興奮的模樣,勉強笑著,沒說什麽。


    顧成殊的車開得很穩,往人流並不多的地方開去。


    葉母有點疑惑,問:“這好像不是你們店裏?”


    “對啊,我們迴家。”葉深深摟著她的手臂說。


    道路越來越熟悉,葉母驚愕地看著往日那些記憶中的景色一一在眼前呈現,神情都有點恍惚了:“這……哪個家?”


    葉深深輕輕地說:“我們家,我又把它買迴來了。”


    葉母眼眶不覺就濕潤了。等下車來到那間小屋,看到這一室一廳的破舊房子,看到那朝東的客廳內卷起靠牆的席子時,更是眼淚忍不住掉下來。


    這是她和女兒住了二十年的房子,女兒在裏麵從牙牙學語的嬰兒一直長到如今亭亭玉立大有出息的姑娘。在這狹窄的屋子裏,葉深深長大後打地鋪在客廳睡到去年,夏天時早上五點就被太陽曬得熱醒,台風天從窗縫間漏進來的水讓母女倆半夜起來用毛巾堵縫隙……


    就是這個小房子,在葉深深進入青鳥之後,把自己的設計賣給了路微,她們才終於湊齊錢將它買了下來。這是她們母女倆共同的財產,她卻在葉深深離家之後,悄悄把它賣掉,把錢給了申啟民,打發那些堵門要債的人。


    葉母疲憊地坐在老舊沙發上,抬頭看著頭頂隻剩兩支燈泡的六頭吊燈,呆呆發怔。


    葉深深扯了一張紙巾,幫媽媽擦去眼淚,說:“媽,沒事啦,我把它買迴來了,留個紀念吧。以後我和成殊會在別處買新房子,你要是想念這裏了,可以重新裝修一下,偶爾隨便住住。”


    顧成殊也順理成章地附和:“到時候看深深在哪裏方便,我跟她在哪兒定居。”


    葉母聽他們這麽隨意地提起這些,不由怔了一怔,然後假裝沒聽見,站起身說:“這邊東西都還沒搬過來,我還是先去店裏住吧。”


    宋宋機靈地拿手機:“別麻煩了,我叫程成把阿姨的東西打包送過來好了,咱們先去吃飯,叫個鍾點工把這邊打掃一下。”


    葉母遲疑著,跟他們一起到附近相熟的店裏吃飯,老板娘一看見他們頓時眉眼都笑彎了:“哎呀,葉阿姨,深深,好久不見了!你們可有快一年沒來了!”


    葉深深笑道:“出去了一趟,現在又迴來了。”


    “去包廂,我給你們開空調!”老板娘熱情無比,“以後不走了吧?”


    葉深深看看葉母,說:“不走了。”


    “我還是得迴去。”


    葉母用左手拿勺子,勉強吃了一碗飯,擱下勺子靜靜地說。


    宋宋手中的筷子都差點掉地上了,她第一反應不是去看葉母,而是去觀察葉深深的臉色。


    葉深深嚼著口中的飯,沒吭聲。


    葉母頓了頓,見女兒沒理會,又說:“我不迴去的話,你爸連個門都沒法出,得整天在家伺候著俊俊……”


    “那是你兒子嗎?你有什麽義務去照顧他?”葉深深反問。


    葉母說:“可他好歹是你弟弟啊。你媽我沒用,生不出兒子,現在好歹有人替老申家傳宗接代了,我好歹也是他的媽……”


    “當年申啟民因為我是個女兒,所以找了另外一個女人給他生兒子去了,你這輩子的委屈,都是這麽受的你難道不知道?”葉深深略略提高了聲音,勉強壓抑自己的怒火,“現在倒好,你迴去老媽子當著,打罵挨著,後媽當著,媽,你開心嗎?”


    葉母歎了一口氣,說:“開心,說真的深深,你不懂媽的心情,你不知道我現在多開心!”


    葉深深不敢置信地瞪著葉母,繃緊了下巴,竟說不出話來。


    “我和你爹都是小地方來的人,如今能在上海站穩腳跟,我名下有兒有女,當年被人搶走的老公也幡然悔悟迴到我身邊了,我現在每次迴老家都是揚眉吐氣,你說我能不開心?”葉母的聲音也提高了,帶著一種異樣的亢奮,“以前我帶著你迴娘家時,人人都用可憐的目光看著我,可到了現在,誰敢不高看我一眼?我女兒有出息,比那個狐狸精生的兒子更有出息!你爸他現在在人前對我都是小小心心的,他也知道他那廢物兒子靠不住,他下半輩子得靠你,得靠我的女兒!我現在麵子裏子都占了,揚眉吐氣,把自己前半輩子的苦都補迴來了,你說媽開心不開心?”


    葉深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人前對你這麽好,人後把你打成這樣?”


    葉母無言以對,遲疑片刻,才訥訥地說:“是不小心,真的,你爸他也沒想到會這樣,這不那天也到醫院找我道歉了……深深你還小不知道,夫妻床頭打床尾和的,偶爾動動手總是常有的,大人的事,你別多操心了。”


    “好……好!”葉深深聲音顫抖,帶著聲嘶力竭的絕望,“既然你心甘情願,我以後再也不過問你的事情!隨便你們折騰到什麽地步,我絕不再為你操心!”


    葉母看見她絕望的臉色,不由得心口一顫,眼圈也紅了:“深深……媽知道你是為了我,可你真是……真是不懂事啊!”


    葉深深隻覺得一股血直衝腦門,頓時連耳廓都一片通紅。坐在她身旁的顧成殊不動聲色地輕撫了下她的後背,示意她把火壓下去。


    葉深深把胸口的灼熱氣息硬生生壓下去,咬緊牙關,再不說話。她怕一張開口,就是自己對著母親撕心裂肺的咆哮。


    她不顧一切,千裏迢迢跑迴來為母親討還公道,一心隻想要她幸福平安,可誰知,事到如今她變成了不懂事的人,變成了無理取鬧破壞父母感情的人。


    她竟無話可說。


    “你爸就算做錯了什麽,可你總是他親生的,你過年都不肯跟他迴家認祖歸宗,你爸他族裏的人都覺得你這個女兒不孝,你知道嗎?”葉母小心翼翼地解釋,“再者說,他千方百計賺錢,為了什麽呢?還不也是為了俊俊嗎?他都這樣了,你爸得替他存點錢,讓他下半輩子好過一點,是不是?”


    所以,就從女兒的身上剝削,拿錢給兒子嗎?


    葉深深竭力咬牙,控製自己說話的衝動,隻盯著麵前的餐布花紋看著。糾結,繁複,雜亂無章,毫無美感。究竟是誰設計出這麽錯亂的花紋?


    葉母見她不說話,以為是被自己說動了,輕輕歎了口氣:“深深,你有沒有替媽想過?媽離過一次婚的人了,好不容易和你爸複合,到這歲數了再離一次,相熟的人會怎麽看我?少年夫妻老來伴,就算有點不合意的地方,可媽能和你爸這輩子相守到老,也就心滿意足了,我啊,認命了,現在就挺好的,不折騰了。”


    葉深深還是一動不動地坐著,咬緊下唇,臉色蒼白。


    葉母見她不理自己,便從包裏把鑰匙拿出來,放在桌上,推到葉深深麵前:“深深,咱們那個家,媽就不迴去了。你要空著也好,租出去還是轉手賣掉都行,你自己看著辦吧,我迴你爸那兒去了。”


    她站起身,向外走去,受傷的右手吊在胸口,走路還有些跌跌撞撞。


    一直沉默不語的顧成殊站起身,說:“我送阿姨迴家吧,深深你多吃點,等我迴來。”


    顧成殊看了宋宋一眼,宋宋看看還一動不動坐在那裏的葉深深,趕緊點頭。


    葉母以為顧成殊在路上會對自己說什麽。


    但其實他隻問了問地址,再沒開口說任何話。


    等到了地方,顧成殊下車幫她開了車門,說了再見就重新上了車,準備往迴走。


    葉母終於忍不住,叫住他:“顧……顧先生?”


    顧成殊停了車,按下了車窗看著她。


    她結結巴巴地說:“深深這孩子死腦筋,你……有空勸勸她。唉,都是我不好,她小時候就是聽著我數落她爸的不是長大的,所以現在她一時接受不了我們複合的事實。其實她爸沒這麽差,你勸勸她啊。”


    按理,顧成殊隨口答應一句也就算了,但他卻並不敷衍,隻看著葉母,聲音平靜地說:“阿姨,我無法勸解深深,因為我剛好和她的看法一樣。”


    葉母沒想到他這麽不給自己麵子,頓時尷尬無比地站在了那裏。


    “我聽深深說您的縫紉技術很好,那麽假如有一天,您的縫紉機壞掉了,針頭老是歪掉,刺得您的手鮮血淋漓。您修理過卻沒有任何改善,那麽我們覺得您就應該選擇把它扔掉——無論您買它時價格多昂貴,無論您用了它多少年有沒有感情。”顧成殊凝視著她,目光一瞬不瞬,“而在我看來,改變一個人的本性,可比修理縫紉機難多了。”


    葉母呆呆地站在他車窗邊,一動不動。


    “那,我要去接深深了,再見。”


    迴店裏的路上,葉深深一直沉默,宋宋一直在歎氣。


    宋宋說:“也不知道那個申啟民給阿姨吃了什麽迷藥,他再好看也是個中年大叔了啊,阿姨怎麽就鬼迷心竅呢……唉深深你不知道,我們那批贈品可真是倒了血黴,你看到肯定會昏過去的……哎顧先生,你真的有律師執照嗎?能不能去法院告申啟民家暴,把他關個一年半載再放出來啊?”


    顧成殊迴答說:“我是英國執照,在國內未必有用,而且我學的是經濟法,對於民事尤其是國內的民事糾紛,不太精通。”


    “就算精通,我看也沒轍啊,阿姨現在這八匹馬都拉不迴來的樣子哦,她自己一門心思,誰有辦法幫她啊!”宋宋趴在椅背上哀號,話題又迴去了。


    葉深深心煩意亂,說:“我們去看看那批贈品吧。”


    現在隻有繁忙的工作能把她從泥沼中拉出來,讓她好歹淡忘目前最煩惱的事情了。


    等到了店內倉庫,一看那批贈品,葉深深卻覺得衝到腦門的血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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