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日中,這一組包括了內衫、外套、裙裝、褲裝的作品,在基本由黑白灰及棕米褐等冷色或中性色調的衣服中,絕對令人眼前一亮。而且,衣服本身的質感又使得鮮豔斑斕的顏色與季節並不違和,反而強調出了油畫般厚重細膩的感覺,既特立獨行又實用易穿,簡直是一組令人驚豔的設計。


    “非常不錯。”顧成殊掃了幾眼,頗為讚賞,“很適合巴斯蒂安先生自己的品牌,你給他用以冬裝或者早春係列都可以。而且這獨特又具備記憶點的衣服,相信一經推出,你這個設計師便會引起關注的。”


    “顧先生也這樣覺得嗎?”葉深深望著屏幕上自己的這組作品,也有些興奮,“我就是投給老師自己的個人品牌的。他手中其他兩個品牌都是創立六七十年的老牌子了,風格比較固定,而且今年冬裝與明年早春的創意也早已定好,與我的創意並不符合。”


    顧成殊點頭,說:“與其為了大品牌削足適履,修改自己完美的設計,還不如先從巴斯蒂安這個品牌開始吧,畢竟這個牌子不算頂尖的,但也是廣受一批名流歡迎的。”


    葉深深見他對自己的決定持以肯定態度,心中欣喜之餘,也不由得泛起一絲忐忑:“顧先生覺得,我這設計……真的能被采用,沒問題嗎?”


    “放心吧,努曼先生近年不怎麽出設計了,他自己的牌子有時候寧可空缺一季,也不願意拿工作室中其他牌子淘汰下來的作品替補。他缺設計,而你這組又這麽出色,我不覺得他有什麽理由不將你這組優秀的作品推出來,這對於他的品牌,實在是一件難得的好事。”他端詳衣服許久,轉頭朝她微笑,“其實你早就知道這套衣服是無人可拒絕的,還需要我給你信心嗎?”


    葉深深也不由得笑了出來,捂住自己的臉不好意思地說:“顧先生,別這樣輕易拆穿別人嘛,我喜歡聽你讚揚我。”


    “還需要讚揚嗎?”他望著她,微微上揚的唇角泄露了他心裏的愉悅,“深深,你是我這輩子來,帶給過我最多驚喜的人。”


    然而顧成殊第一次猜錯了。


    他本以為沒有人能拒絕葉深深的這套設計,可巴斯蒂安這個品牌,已經在努曼先生萌生退意的時候,賣給了安諾特集團。所以,在他定下了那套設計之後,這組設計連同其它品牌的幾組設計一起,送到了艾戈的麵前,接受他最後的審查。


    以往一年都不到巴斯蒂安工作室一遍的艾戈,一個月內第三次到訪,親自過來探討他們拿出的當季服裝。這罕見的行動讓整個工作室的人都激動又忐忑,也令所有人都在心底暗暗詫異,集團是不是準備對工作室進行什麽大動作。


    巴斯蒂安先生通知本季服裝的幾個主要設計師過來開會,葉深深的室友伊蓮娜端著茶水點心送進去之後,帶著錯愕的神情跑到倉庫找葉深深,小小聲說:“努曼先生讓你過去。”


    葉深深放下手中的衣服,說:“好的。”


    她想了想,艾戈既然是為了本季服裝來的,那麽他肯定也看到了自己給巴斯蒂安品牌設計的那一組冬裝,她身為設計師,當然要過去解說一下自己的設計理念。


    會議室內一片沉悶,艾戈翻看著阿方索的設計圖,一邊聽取他對麵向顧客人群的分析。


    皮阿諾先生看見她進來了,默不作聲地指指身旁的位置,繼續煩悶地摸著自己都快退到後腦勺的發際線。葉深深仿佛可以感覺得到,艾戈要是多來幾次,皮阿諾先生的地中海可能要徹底變成汪洋了。


    阿方索說完之後,目光投向艾戈,期待著他的意見,然而他什麽也沒說,翻過了這一組,示意下一組。


    跟在巴斯蒂安先生身邊已經有十來年的助手莫妮卡,詳細論述自己的設計。


    葉深深仔細傾聽著,聽到自己覺得有啟發的內容,還趕緊記在帶來的本子上。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在行業內打滾這麽久,許多經驗與習慣都讓她覺得珍貴無比,深有啟發。她甚至在心裏想,要是經常能有這樣的會議,那麽艾戈就算一天來一次,她也可以忍了……


    兩個大牌的設計探討完畢,艾戈沒有發表任何意見,議程推進到bastien。


    “這個品牌,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出冬裝了,而且還是皮草與皮革結合的奢華形製。”巴斯蒂安先生示意葉深深,“設計者是新來到工作室的葉。這一組設計新穎而充滿生機,但在冬日中又不會顯得浮淺,相信若推出之後,不但會受到市場歡迎,而且還會因為其開創性設計,吸引不小的關注。”


    會議開始以來,巴斯蒂安先生一直都隻作為傾聽者,而在葉深深介紹自己這組設計之前,卻難得開口稱讚了她的作品,令眾人詫異。唯有艾戈與葉深深知道,他是唯一知道兩人之間有芥蒂的人,這是幫葉深深先攔下艾戈可能會有的偏見。


    葉深深感激地向他點頭致謝,然後開始詳細地講解自己的設計理念。


    她的法語不好,所以講得比較慢,言辭也簡單,但從靈感來源,麵料,到配飾,都盡量一一講解了一遍,然後看向艾戈。


    艾戈緩緩抬起眼皮,將目光從設計圖轉移到她的身上,然後將那一組設計圖抽出,薄薄的十來頁內容,被他全部拋迴到葉深深的麵前:“這種垃圾,以後不必拿給我看。”


    散落的設計圖,散落在她的麵前,飄飛的紙張之後,是他倨傲鄙夷的神情,就像看著最卑微的螻蟻一般。


    會議室內所有人都錯愕不已,艾戈雖然出名難應付,但像這樣不由分說麵斥一個女生,他們還是第一次看見。而且,這組設計非常出色,連巴斯蒂安先生都親口稱讚,他為什麽會如此強烈厭棄?


    一盆冷水從頭潑落,心口卻有灼熱的火焰猛地衝上來。葉深深勉強控製自己,竭力不讓自己胸口的氣息鬆懈。她將桌上散落的設計圖整理好,仰起下巴直視著艾戈:“請您給我一個確切的指示,告訴我為什麽我的設計是垃圾?”


    “因為你根本就不了解整個行業的情況。在還沒有弄清楚自己所處位置的時候,就妄自揣測你將要麵對的這個世界,以致產生了巨大的偏差。”艾戈神情冷漠地示意她看看自己設置的參數,“拿你那件外套舉例,麵料幅數,皮草損耗,單開印染線、新研發皮革凹凸麵工藝,實驗測試、特殊縫紉,你計算過一件衣服的成本是多少嗎?”


    如此一針見血的迴答,幾乎不可反抗的因素,完全不是葉深深引以為傲的設計,卻真實而致命。她那準備與他奮戰的倔強神情,在一瞬間黯淡了下來。


    “如果這是名家的高定設計,那麽所有都可以接受,高定本來就可以不計成本。然而你做的是成衣,即使是高級成衣,也是商品,拿來賺錢的東西。而你這組設計本身獨創性較大,麵向人群的限製很大,銷量絕對不會太多,不可能抵消我們的投入。所以你告訴我,一組不但不能為我們帶來利潤,反而會賠本的東西,那不是垃圾,又是什麽?”


    在場所有人都是麵麵相覷,無言以對。


    葉深深默然捏緊自己手中的設計圖,巨大的打擊與對自己考慮不周的羞愧,讓她怔怔地坐下來,幾乎連唿吸都停滯在胸口,無法再繼續下去。


    艾戈將目光從她的身上收迴,冷冷下了結論:“成本測評通不過。打迴修改,或者,放棄。”


    然而誰都知道,這組設計是沒有修改可能性的。所有一切工藝與主輔料,都圍繞著設計中心進行,隻要改動了一個地方,這組設計都將黯然失色,設計的初衷將就此蕩然無存,不複存在。


    葉深深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到下班的。


    接連的打擊,在她剛踏上這個孤單的異國便到來,而且,幾乎無一不是致命的重擊。


    辦公室離住宿的公寓很近,她下班後走出大樓,卻茫然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下班的人潮之中,她看見金色的夕陽在高聳的大樓後麵透出來。這讓她想起自己知道巴斯蒂安先生要帶她來法國時的那個黃昏。


    那時她幸福得快要飛起來,她在人群之中笑著流淚,覺得自己的人生即將迎來圓滿的結局。


    然而,並不是結局,這是一段新旅程的開端。荊棘密布的道路,四周懸崖的處境,黑暗而未知的終點,還有狂風唿嘯在身邊,一個不留神就要將她卷入深淵。


    在這樣的處境之下,她不但希望能到達自己的目的地,還妄想著拯救沈暨,真的,可能嗎?


    她真的有辦法對抗艾戈的重壓,真的能實現自己的誓言嗎?


    誓言,從她在機場對著路微吼出的那些話,到她與顧成殊承諾的一輩子,再到她攔住艾戈宣戰時所說的一切,她真的能實現嗎?


    在這個繁華而擁擠,熱鬧而孤獨的城市,她跋涉千裏而來,真的能觸摸到自己的夢想嗎?


    不知不覺,被巨大的力量擊潰的葉深深,坐在路邊長椅上,呆呆地不知坐了多久。


    天色漸暗,路燈亮起,濃稠的夜色淹沒了她的周身。


    在黑暗中,有一條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地來到她身邊,清脆童稚的聲音傳來:“bonjour~”


    葉深深抬頭看著麵前這個抱著一大束香根鳶尾的小女孩,有點詫異:“和我說嗎?”


    “對,還有這個給你,希望你能開心振作一點。”小女孩將懷中開得絢爛的花束遞到她的懷中,露出燦爛的笑容望著她。


    葉深深沒想到在自己這麽低落的時候,竟會在這樣的街頭措手不及地麵臨著這可愛的關懷。


    她眼中抑製了許久的淚一下子湧了上來,哽咽著接過她手中的花,低聲說:“謝謝你……你是天使嗎?”


    “我是呀。”小女孩笑得甜甜的,看著她感動落淚的模樣,又爬上長椅親了一下她的臉頰,然後指指街口,“不過那位先生說,我幫他送花的話,就可以拿走裏麵最漂亮的一朵作為郵費。我現在可以挑了嗎?”


    葉深深遲疑了一下,轉頭看向前方。


    顧成殊站在路燈下,身影被昏黃的燈光拉長。他的麵容在她的淚眼中略有模糊,卻依稀帶著笑意。


    葉深深從懷中的花束裏抽出開得最好的一枝遞給那個小女孩,她開心地拿著花跑迴父母的身邊炫耀去了。


    葉深深抱著花束慢慢站起,看著顧成殊向自己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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