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深深簡直不敢置信,什麽叫格調低下?她一沒暴露二沒惡俗三不走塗鴉路線,再說服裝設計上,暴露和塗鴉本身也是一種風格,有的是人走出這樣的一條坦途來。


    但是她的法語不夠用,麵對這樣的人也無法直接駁斥,心裏雖然抗議著,卻隻能狼狽承受他犀利的言辭。


    “她是網店出身,而且是中國的網店,充斥了抄襲與低俗的廉價貨的地方。她店裏第一款引起購買熱潮的裙子,價格不到3歐。如果那些人知道,這種網店的設計師,居然混入了世界上最高端的品牌,那麽我相信,不僅是對於接納她的品牌,同時也是對於我們整個集團,甚至是整個高定行業,都是一次致命的打擊。”艾戈以不屑的目光望著葉深深,毫不掩飾自己對她的厭惡,“一個中國這樣的品牌荒蕪之地,都能有一個開低廉網店的女生躋身chanel、valentino、fendi的行列,這將會使無數的人產生懷疑,我們整個高端行業與那些低端行業,是不是毫無區別?中間的壁壘是不是脆弱得一擊即潰,所謂的奢侈品是不是我們營造出來的一個騙局?”


    巴斯蒂安先生沉吟許久,終究皺起眉。


    顯然艾戈的話是清醒而正確的。在一定的意義上,葉深深並不僅僅代表著一個有才華有靈氣的設計師,她代表的還是草根階級,而且是最低端的,拖泥帶水並廣為人知的草根。高端設計行業要接納這樣的一個人,就相當於要附帶沾染她一身的泥濘,甚至可能這些泥水蔓延,會形成一塊使整座冰雪城堡麵臨潰爛坍塌危險的瘡疤。


    巴斯蒂安先生的臉色也難看了起來,猶豫片刻,然後說:“或許她可以換一個名字,將過去掩蓋。畢竟,她確實是擁有其他人無法企及的才華。”


    “越是掩蓋,將來越容易發展成為醜聞。而且,她已經不僅僅隻是網店的設計師,她已經走到了台前,在方聖傑工作室的時候,還曾經給娛樂圈的三流小明星設計過衣服,這些,都已經使她不可能從頭再來。”艾戈毫不留情地說著,從始至終,沒有看葉深深一眼。


    葉深深臉色蒼白,她的腦中一片混亂,不知自己該如何反應。


    她知道艾戈不會接納自己,但他若是說她才華不夠,或者需要看到她的能力,她一定會奮起反駁,展現自己的能力給他看,甚至她相信,巴斯蒂安先生也會站在自己這邊,貫徹他帶她來到這裏的初衷。


    然而,他拿出來的武器,是整個高端時裝業。


    矗立峰巔的高貴壁壘,永遠對普通人緊閉的城門。一旦為她開放,整個王國的根基都將轟然崩塌。


    雖然不知道她的到來究竟會帶來多少衝擊力,但一旦接納她,所產生的後果,誰也無法承擔。關係著整個行業千萬人的未來,沒有任何人敢做這樣的保證,艾戈不能,巴斯蒂安也不能,甚至連整個安諾特集團也不能。


    艾戈的目光,終於轉向了葉深深。他清楚地看見她臉上的恐懼,她已經知曉了自己將永遠徘徊於這個行業最高的地方之外,永遠不得而入的無望未來。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那雙灰綠色的眼睛,變成深沉的暗綠,顯得更加令人畏懼。


    巴斯蒂安先生歎了口氣,無比愧疚地看著葉深深,說:“關於這件事,我們會再商量一下的,你或許可以去休息一下。”


    然而他既然這樣說,就已經是下了決定。而之前即將替她安排的位置,也已經被擱置,不可能再提起了。


    葉深深理解他麵臨的難題,所以隻向他鞠了一躬,轉身邁著僵硬的步伐走了出去。


    她知道就算巴斯蒂安先生堅持要留下她,她也已經不可能接近品牌的核心了。她隻可能在這裏做一個不出現姓名的打雜工,永遠無法積累經驗,也永遠無法證明自己曾經來過。


    艱難攀爬了這麽久,懷著這麽巨大美好的向往來到這裏,然而過往就像鎖在她腳上的鐐銬,無論她爬得多高,多遠,她都會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扯下來,跌迴原來的地方,寸步難行。


    她的一生,被自己最開始出發的地方決定了。


    最開始……在一開始,和自己的閨蜜商議開那個網店的時候,是否就是她做的最差的決定。


    是否在那個店開起來的時候,她的人生就被決定了。


    她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她無力地走到空無一人的安全樓梯,在那裏坐下,在陰暗的地方,竭力讓自己能想一想這些事。


    可是,從雲端瞬間墜落的失重感,讓她的雙耳嗡嗡作響,無數的刺目光點在眼前的黑暗中跳躍,大腦成了一潭汙黑的泥沼,她再用力地在裏麵攪動,也隻泛起一些疲乏的泡沫。


    她想著一路上自己的努力,她這麽拚命才來到這裏,卻如此輕易地被關在了外麵。


    一切,都隻是因為她曾經的經曆。


    顧成殊曾表示對她開網店的決定不屑一顧,也與她商議過,放棄掉那個店。如果在那個時候她接受了,一切又是不是有什麽不同?


    然而,顧成殊曾經毫不留情地撕掉她那些可能會成為黑曆史的抄襲設計,卻不曾堅持讓她關掉那個店鋪。


    他難道不知道,這會成為自己最大的阻礙,輕易地阻斷她的未來?他從來不曾縱容她的任性,可那一次卻容許自己走向這麽絕望的境地。


    不,他一定知道的,他一定知道如何才能打破這層堅不可摧的玻璃天花板,讓自己順利地進入這座城池。


    否則,他一開始就會製止,不會讓她戴上這條製約自己所有未來的鐐銬!


    葉深深用顫抖的手,將自己的手機拿出來,按下排在通話記錄第一位的號碼。


    顧成殊總是很迅速地迴應她,這次也不例外。


    “深深?”


    他的聲音平靜而從容,從遙遠的那邊傳來,迴蕩在她的耳邊,讓她耳邊那些紛亂作響的聲音在瞬間煙消雲散。


    是,他是顧成殊,是永遠會站在她身邊的顧先生。


    若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她全能的上帝,那麽必然就是他。


    即使在最深的絕境,她也依然可以抬頭,看見他身上的光芒。


    艾戈走出巴斯蒂安辦公室,穿過走廊走向電梯。


    電梯裏的氣溫與外麵相差了有三四度。所以他的助理悉心地將外套抖開,替他披上。


    他的目光直視前方,緩慢地戴著手套,神情平靜冷淡得仿佛雕塑。直到電梯門平滑無聲地打開,他看見站在外麵的一條身影,那大理石一樣堅固的表情,才被稍微打破。


    葉深深站在電梯外,不——她所站的位置,和她臉上的神情,表示她並不是在等電梯,而是在堵電梯。


    她仰著頭,一動不動地看著麵前的艾戈·安諾特,直視那雙灰綠色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說:“安諾特先生,我有一個請求。”


    艾戈邁了一小步,出了電梯,但沒碰到她。他的目光從她身上漫不經心地滑了過去,更沒有理會大堂中那些人投來的詫異眼神,他站得挺拔筆直,將自己左手薄薄的手套慢慢地拉好,遮住自己冰冷裸露的皮膚:“你並沒有資格向我提出請求。”


    那居高臨下的態度,讓葉深深醞釀許久的勇氣先被擊潰了一大半,原本已經準備在口中的話語,也全都被堵在了喉嚨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瞥了她一眼,徑自越過她,向著大門走去。


    葉深深情急之下,抬手抓住他的袖子,脫口而出:“你不就是嫌棄我的出身嗎?可世界上出身不好的設計師比比皆是,並不隻有我一個!”


    她的法語並不好,此時衝口說出的是中文。


    艾戈的目光落在她抓著自己衣袖的手上,那濃長得過分的棕色睫毛,半遮住灰綠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的眼睛從她的手上移到她的麵容,鋒利的目光看起來十分可怕。


    葉深深隻覺得心口湧起強烈的緊張惶惑,但她並沒有放開自己的手,她不屈不撓地說道:“christian dior也曾露宿街頭甚至得了肺結核,三十多歲去當設計師還丟了工作,四十多歲才真正開始自己的服裝設計事業;donna karan14歲謊報年齡去當服裝店員,20歲為了當設計師不惜輟學,辛苦工作八個月卻因對方不滿意她的設計而被解雇;alexander macqueen甚至以自己出身中下階層而自豪……”


    助理走上來,準備將葉深深拉開。


    葉深深被他揪住肩膀,被往後拉扯。她下意識地加重了自己的手指,不肯鬆開。


    “放開她。”艾戈對助理說道。


    助理鬆開了葉深深,他的目光又落在葉深深的手上,葉深深也隻能放開了自己的手:“安諾特先生,他們懷才不遇的時候也曾被各種牌子拒之門外,又有誰會介意他們是連小品牌都看不上的設計師呢?我覺得相比之下,自己並沒有太大劣勢。”


    “你憑什麽覺得自己可以與他們相比?”她天真的問話,讓他終於開了口,隻是表情依然冷漠,渾若無事地繼續戴著自己的手套,“很遺憾,dior出身並不差,而且他身處的是風雲變幻社會大洗牌時機;donna karan時隔數年又迴到辭退她的安克萊公司重新成為設計師,證明了自己的成長;macqueen是聖馬丁的藝術係碩士。這些都是他們搭上方舟的船票,而你——告訴我你的船票在哪裏?”


    “我會擁有登上方舟的票。”她咬住下唇,揚起頭堅定地說,“社會階層逐漸固化之後,我這樣的底層設計師脫穎而出的機會確實很少,但我知道你們每隔三年就會有一次青年設計師大賽。如果一個最底層的設計師,憑借自己的才華和努力,得到了大賽的獎項之後,順利被大品牌發掘接納。那麽,她就不再是冰雪城堡的汙點,更不會導致城堡的坍塌,反而會成為它熠熠生輝的基座,更成為這座城堡最好的傳說之一。”


    艾戈瞳孔微微收縮,冰綠色的眼睛下移,將她從上到下地仔細打量了一遍,然後又緩緩上移,目光盯著她的眼睛:“的確會是最好的傳說,那些夢想期望著這個圈子的世人,一定會眾口傳頌你這個現實版的,時尚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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