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成殊把衣服全部弄到樓上,先暫時堆在客廳中。一個個衣架挪上來,直到把客廳塞得滿滿當當的,才算把下麵搬空。


    最後一個架子搬空時,下麵低處的水都沒到腳踝了。


    顧成殊一邊坐在沙發上整理自己的袖子,一邊看著葉深深,下指令:“給帶你的人打電話。”


    “為啥?”她茫然地問。


    “因為,你必須要讓別人知道你幹了什麽,不然的話你哪有存在感?但是,給帶你的那個人打,不要給你的方老師邀功。”


    葉深深恍然大悟,趕緊抓起手機給陳連依發消息:陳姐,雨太大了,地下室有點漏水,我把衣服轉移到大廳了,可以嗎?


    陳連依迅速給她迴了消息:漏水了?嚴重嗎?你還在加班?


    現在地下室空了,應該沒問題,明天要讓物業來修補一下。


    好的,幸好有你在。深深你做得不錯,趕緊迴去休息吧。


    葉深深開心地對著手機看了又看,還舉給顧成殊看,興奮地說:“顧先生你看,陳姐誇我了哦~”


    顧成殊看了看上麵的對話,不屑地說:“也沒說什麽。”


    “哎呀……挺好了。”她抱著手機傻笑,想著自己剛到工作室的時候陳連依說討厭她時的情景,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棒了,好像開始把陳姐對自己的成見給扭轉過來了。


    “好了,走吧。”顧成殊朝外走去。


    葉深深看了屋內最後一眼,確定沒事之後,跟著他一起往外走。


    忽然之間,眼前一黑,她腳下一扭,頓時撲在了前麵的顧成殊身上。顧成殊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總算她沒撲在牆上,但鼻子已經在他身上撞得酸痛不已,眼淚頓時流了下來。


    “怎麽……忽然黑了啊?”葉深深捂著鼻子,強忍著眼淚。


    顧成殊看看外麵一片漆黑的小區,說:“停電了吧。”


    “不會吧,帝都也會停電啊?”她摸索著鎖了門,捏著鼻子到外麵。雨還是那麽大,一點都沒有停的跡象。


    顧成殊開了車內燈,她照鏡子檢查自己沒有流鼻血後,才放下心來。結果小區門口堵了兩輛車,他們的車根本出不去。保安一看見他們的車過來,立即跑過來敲他們的窗:“先生,先迴去吧,現在出不去。”


    “出不去?”顧成殊有點詫異。


    “這不停電嗎?門禁鎖死了,二套方案也出了問題。我們得等等看啥時候來電,安保公司的人也正在趕來的途中,您稍等半小時到一小時左右,馬上就可以出去了。”


    這個是不可抗力,顧成殊給了葉深深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問:“你要坐在車上等,還是迴工作室等?”


    葉深深坐在那裏猶豫著,安靜的車內悄無聲息,她和顧成殊坐在一起,靜得心跳和唿吸聲都近在咫尺,清晰可辨。


    “去……去工作室。”她緊張地按著心口,說。


    兩人舉著手機進去,在工作室內找了許久,居然找到半截香薰蠟燭。


    搖曳的燭光伴著縹緲的香氣,令葉深深反倒覺得更手足無措,覺得整個屋內蒙著一層格外曖昧的氣息。


    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葉深深隻能坐在沙發上低頭一直刷手機,刷了半天,她又偷偷地抬眼看看顧成殊,結果一抬頭才發現,他居然也正看著她,暈紅的燭火下,兩個人的目光相遇,又都下意識地轉開。然而轉開之後卻又感覺更為尷尬。


    “呃……”葉深深終於還是艱難開口,打破此時表麵的平靜,“顧先生,我能不能問你件事……”


    他沒應,隻是又把目光轉過來看她。


    “就是……為什麽你會願意幫我呢?為什麽會幫我這麽多呢?”葉深深終於將自己長久以來的疑惑當麵問出來,在此時的燭光之下,仿佛無論什麽答案都能變得好接受一點。


    “是啊,為什麽呢?”顧成殊隔著搖曳的燭光看著她。橘紅色的光芒在他們的周身跳動,恍惚之中她看見他的眼睛之中光芒黯淡,沉默中似乎想著很多很多事情,卻終究所有湧動的情緒都被他慢慢地壓抑下來,舍棄了一切之後,隻有一句平淡的話被他吐出:“因為我是個天使,我願意對自己看好的投資對象投注本錢。”


    “你才不是天使呢!”葉深深忍不住搶白他,“你明明是個唯利是圖資本家。”


    他毫無心理障礙地接受了她的譴責:“對,這也沒錯,你對我來說是有利的。”


    “那……你又為什麽要悔婚呢?”葉深深忍不住又說,“結果現在路微覺得你們的事情,是我從中作梗,所以她現在別提多討厭我了……”


    “是嗎?”顧成殊居然饒有興致地抱臂看著她,反問,“覺得你是第三者?”


    葉深深趕緊揮手幹笑:“哈哈哈……不過沒人相信的啦,怎麽可能呢對不對?別人一看到我,再一看路大小姐,馬上就會明白我是根本不可能從她的手中撬走顧先生的哈哈哈……”


    這麽蠢的反應,顧成殊隻能選擇將目光移到窗外,寧可盯著外麵的沉沉黑夜發呆。


    葉深深沒想到自己不但沒從顧成殊的口中套出真相,反而還陷入了更加尷尬的境地,她悔恨地咬著自己的舌頭,恨不得砸自己的頭一百下,好讓自己找到套話的本領。


    誰知,就在一片恍惚之中,看著窗外黑暗的顧成殊卻忽然開了口,低低地說:“我在找一個人,已經找了很久。”


    好像……有顧先生的八卦!葉深深頓時豎起耳朵,連背都弓起來了,就跟看見了前方鮮魚的貓咪似的,就差眼睛發綠光了。


    顧成殊的目光,緩緩地移到她的麵容上,隔著輕輕搖曳的燭火,在升騰的光華之中,他凝望著她,一字一頓地說:“是我……這輩子最討厭、最嫉妒,也最恨的人。”


    可是好奇怪,從他的神情之中,她沒有感覺到一點怨恨與討厭的樣子,卻讓她茫然地,不知如何才能抓住那種奇怪的感覺,也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在顧成殊凝視下,胸口湧起的微悸。


    她艱難地頂著他的目光,輕聲問:“那個人是誰,為什麽……顧先生這麽討厭那個人呢?”


    “是一個,家境很差,智商普通,連就讀的學校都很差的,完全不起眼的人。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我母親卻覺得,一百個我,也比不過那個一無是處的人。這太可笑了不是嗎?為了達到我母親的期許,我從伊頓公學到倫敦政經,從麥肯錫歐洲到創建雲杉,一路走來,付出了多少,除了我自己,沒人會理解。”幽微的燭光仿佛輕微的催眠術,讓顧成殊在包裹著他們周身一小塊地方的光華之中,第一次將這些隱藏在心中的話,對著自己之外的人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然而,我所有的努力,都被母親一句話輕易地抹殺了——她在臨死前,對她最好的朋友說,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自己生下的孩子是我,而不是她看上的那個、與她隻有一麵之緣的普通孩子。”


    葉深深愕然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他臉上深重的悲哀,在一瞬間擊中了她的胸口,讓她無法抑製地連唿吸都透不過來。


    她不敢想象,一個努力了這麽多年的孩子,在聽到母親對自己這樣的評價時,會是多麽巨大的打擊。


    窗外的滂沱大雨一直在下著,敲打著窗戶砰砰作響。一片黑暗中,燭光黯淡。香薰蠟燭隻有短短一截,又融化得太快,眼看已經快到盡頭,連香氣都似乎苦澀起來。


    葉深深不由自主,低低地叫他:“顧先生……”


    顧成殊長出了口氣,閉上眼睛靠在沙發上,沉默了許久,才又說:“母親死後,很長一段時間我整晚整晚睡不著。我……很愛我母親,我父親忙於家族生意常年在外,從小我是母親一手帶大的,我也一直以為我會是母親的驕傲。然而母親死後我才知道,原來我在她眼中,隻是,微不足道的,令她失望的塵埃。”


    一個達不到她期望的,與世上所有人沒什麽兩樣的普通人。


    一世過去了就永遠消失在浩瀚之中的,一粒塵埃。


    即使是顧成殊,這個平素永遠平靜冷漠的人,此刻也終於忍耐不住,他抬手扶住自己的額頭,閉上眼睛靠了一會兒。葉深深看到他被燭火投在背後的身影,在微微顫抖,不知道是燭火在跳動,還是他身體真的無法控製。


    她默然地伸手,猶豫了許久,終於輕輕按在顧成殊的肩上,輕聲說:“顧先生,我想,你媽媽一定不是這個意思……”


    他身上的襯衫質料柔軟,她的手隔著柔軟的衣料,碰觸到他的肌膚,繃緊的,微顫的骨肉。這一刻的顧成殊,已經不是她記憶中的顧先生,他是一個被媽媽毫不留情否定了存在價值的,可憐孤兒。


    葉深深的手慢慢順著他的手臂滑下來,輕輕握住他緊攥的雙手。她的手上還帶著傷,但她也不管了,因為他雙手冰涼,需要她幫他暖迴來。


    顧成殊茫然抬頭看她,目光在她的臉上,一寸一寸地移動,從她微亂的頭發,到光潔的額頭,到弧度美好的下巴。燭火在她的眼中跳動,就像開著兩朵小小的火花,溫暖灼人。


    母親去世的時候,對她最好的朋友說,這輩子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我的孩子是成殊。他和我是一樣的人,最終都是被這個世界揚棄的塵埃。他這樣的人,到這個世界來一趟或者不來,又有什麽區別?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母親想要的是——此時此刻,就在自己麵前的,葉深深。


    而現在,一無所知的葉深深握著他的手,輕聲安慰他說:“顧先生,世界上所有的孩子都是母親的驕傲,我想你媽媽肯定也是這樣的……隻是,你可能誤解了她的意思,又或許,是她最後表述得不清楚……”


    她聲音有點結結巴巴的,顧成殊知道,她正為了安慰自己,努力在組織語言,希望可以找出勸解開導自己的方法。


    然而葉深深,如果你知道,給了我最大打擊的人就是你的話,如果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我最討厭最嫉妒的人就是你的話,你又會說什麽呢?


    心口升起一種異樣的冰涼,讓他在憤恨中想將自己的手從她的雙手包圍中抽出。然而全身的力氣缺失,她的手又這麽溫暖柔軟,緊緊地握著他的雙手,堅定得仿佛永不會放棄他似的。他已經抬起一個弧度的手臂終於還是不著痕跡地迴到了原點,雙手終於還是一動不動地躺在她的掌中,再沒有抽迴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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