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雲杉,顧成殊一眼就看見了倒在沙發上睡覺的沈暨。


    顧成殊拿起旁邊一本合同拍在他的肩膀上:“找我?”


    “別吵我……我淪落至此都是為了你——的委托。”沈暨痛苦地翻了個身,“昨晚通宵,我覺得我困得會要出車禍,剛好到你這邊樓下了,所以上來休息一下。”


    “哦,原來如此。”顧成殊毫無同情心地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說,“新出的成衣不錯,我剛去看了。”


    沈暨不理他,似乎已經睡過去了。


    “你們店裏,誰負責采購輔料?”他又問。


    沈暨無奈,痛苦地嘟囔:“宋宋。”


    顧成殊將臉轉向窗外,盯著下麵遙遠的車水馬龍,不自然地說:“告訴她,以後買輔料的時候,一定要注意質量——尤其是紐扣和拉鏈。”


    “唔……”沈暨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


    顧成殊忍不住又問:“你在店裏時,沒有出過質量事故嗎?”


    “返工過一件上線上歪了的衣服……算嗎?”他發出不明意味的囈語。


    “算了。”顧成殊放棄了讓沈暨傳話的打算,心想,葉深深應該會提醒他們拉鏈的事情吧——雖然,她是個馬虎得連內衣都忘了穿的女生。


    可不知為什麽,精神有點恍惚,無法把注意力放到那些他看慣了的數字上。


    那麽,下次是不是該提醒他們把鏡子挪個方向?


    下次……這樣的事情還會有下次?


    顧成殊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沈暨的身上。他想起在倫敦的時候,沈暨曾神秘兮兮地跑來找他炫耀,說自己要去美國,因為他找到關係混進了一場走秀,可以去後台幫忙。


    顧成殊當時壓根兒不想理他:“你不是自己都走過秀嗎?”


    “這迴可不一樣,是維密的後台,你理解我的激動嗎?”


    顧成殊當然理解他的激動,但也因為他太激動了,所以這個秘密被他興奮地告訴了很多人,於是被沈暨最怕的那個人知道了。然後沈暨的陰謀破產,被發配去中東某國看了一星期裹得嚴嚴實實的女人,別說維密後台,連維密前台都沒摸著。


    這成為沈暨心中永遠的痛。雖然後來他認識了好幾個維密天使,也終於去過了維密的後台,但他遺憾地認為,自己在最憧憬的時候錯過了的東西,永遠找不迴來了。


    換言之,現在沈暨在後台,而自己在前台。


    他在後台能看到的東西,或許自己這輩子永遠都看不到。而葉深深的拉鏈爆掉這種應該出現在後台的東西,沈暨又曾經接觸過嗎?


    顧成殊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沈暨的身上,結果他以為在睡覺的沈暨,居然已經睜開了眼。他靠在沙發上,皺著眉頭說:“成殊,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廢話,你既然提出了,肯定就是要說了。所以顧成殊沒接茬,等著他說下去。


    “我覺得,對於葉深深,你幹涉得太多了。”沈暨還帶著沒睡醒的恍惚,但低沉的聲音卻並不遲疑,清楚明白。


    顧成殊給他一個“才去了幾天就嫌我管得多”的眼神。


    “深深的個性內向綿軟,她確實很需要一個像你這樣強勢又有控製欲的人替她掃清前麵的道路,指出她應該去往的方向。但也因為太軟了,所以她缺乏原則,甚至缺乏作為設計師該有的信心與自我。之前她會因為朋友的話,去嚐試著弄什麽網絡爆款,而現在遇到了你,她會將你所為她設定的一切奉為圭皋,堅定不移地信任——但,這樣是不對的。”


    顧成殊反駁道:“我不覺得自己給她設定的路不對。”


    “你究竟是真的為她好,還是隻想達到自己的目的?”沈暨揉著自己的太陽穴,歎了口氣,說,“我承認你的基本方向是正確的,但,有件事我一定要堅持——絕對不可以幹涉葉深深的設計、幹涉她獨立的思路與風格。”


    “甚至任由她去設計地攤貨?”


    “寧可任由她去設計地攤貨。”


    眼看裏麵兩個男人已經有了爭執的苗頭,伊文隻能進去,給顧成殊送上一杯水,給沈暨放下一杯奶茶:“身材變形別找我。”


    沈暨端起杯子向她致謝,然後站起身走到顧成殊身邊,靠在桌子喝著奶茶,說:“深深現在還是隻無頭蒼蠅,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不是催促她走上高端設計的道路,而是循序漸進,讓她一步步接觸服裝產業,從最底層的環節,再慢慢走到最高處。”


    顧成殊抬頭看了他一眼,默默喝水,不說話。


    “別忘了,我第一次接觸這個行業,是容老師讓我幫她染一塊布料開始。我至今還記得那塊湖藍色的布料從我手中誕生時的光彩,那是我設計人生的開端。”沈暨舉著杯中奶茶,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你想以打造鬱霏的方法來打造葉深深。沒錯,那應該是一個飛快成名的辦法,以各種炒作、宣傳和曝光,加上本身也確實擁有一定的能力,很快就能打造出來一個明星式設計師,鮮花、掌聲、品牌,應有盡有。現在鬱霏是成功的,她是國內炙手可熱的新銳設計師,也是最為有名的女設計師,但——那又有什麽意義呢?沒有根基,沒有細節,沒有成長,她的作品是失敗的。至少三年來,我沒有看到她一份像樣的設計,到現在,連靈氣都蕩然無存了。”


    顧成殊沉默許久,低聲問:“那麽,你覺得葉深深該走什麽樣的路?”


    “當然是她自己的路呀,我們就算再關切,又哪能擅自改變她的人生?你之前說過,她的起點太低,能走到高處實在太難,所以我覺得,一切得看她自己能成長到什麽樣,我們做的,隻能是不讓她偏離軌道,而不是拔苗助長。當然——如果她在你心中隻是另一個鬱霏,那麽當我什麽也沒說。”沈暨垂眼看著手中的杯子,輕聲說,“但我希望能幫她成就另一種,完全不同的人生。”


    “不是勉為其難為了我而去帶她一陣子嗎?現在怎麽改變主意了。”顧成殊瞄了他低垂的麵容一眼,問,“她對我而言,有非同尋常的意義,對你難道也有?”


    “嗯,她讓我想起一個人,我最熟悉的人。”沈暨握著瓷杯的手不自覺地加重,輕聲說,“很久以前就已經徹底消失的,對未來和生活還充滿期望的那個沈暨。”


    顧成殊沉默地看著他,沒說話。


    “因為我的人生已經徹底毀掉了,再也沒有辦法跋涉出來。所以,我會努力地幫她,就像幫助當年的自己一樣,看著她一步步實現我的夢想,成長為我想要長成的那個模樣。”


    沈暨說著,又抬頭朝他笑了笑:“因為我不甘心。我想看一看,如果我當初沒有跌落,最終能走到哪一步。”


    顧成殊默然拍拍他的肩,沒說話。


    而沈暨深吸一口氣,將自己胸中那些壓抑的氣息都擠出去,然後笑著舉杯與他的水杯相碰。


    瓷杯與玻璃杯相擊,叮的一聲清脆迴響。


    “來,為深深的美好未來祝福,為深深的艱難未來哀悼,幹杯。”


    新一批衣服出來後,所有人都陷入歇斯底裏的忙碌之中。


    孔雀理貨,沈暨拍照,宋宋處理照片上新。模特的重任居然落到葉深深的頭上,因為宋宋高大,孔雀嬌小,隻有她剛好中等偏瘦。


    沈暨打印了專業模特動作四十八式掛在身後牆上,拍照的時候隻要說一聲“第九式”或者“第二十一式”,葉深深對照著那個動作原樣做就行,和做早操差不多。


    “沈暨,我有個問題。”她被操練到最後,終於忍不住了,問,“為什麽你老是讓我擺第九式呢?”


    沈暨看看取景框上的她,微笑道:“因為你做這個動作的時候特別美,像天鵝一樣優雅動人。”


    葉深深本想羞澀一下,可是沈暨的神情如此認真又如此嚴肅,讓她都不好意思反應過度,隻能幹咳了一聲,然後說:“沈暨,你的甜言蜜語,真跟不要錢似的。”


    “我隻說實話。”沈暨正色道。


    旁邊正在上新的宋宋翻個白眼:“深深,你這手足無措的樣子,是被這複古裙勒的嗎?”


    葉深深摸著背後那條長拉鏈,不自然地將臉轉了過去:“那個……一定要注明,碼子偏小偏瘦,請謹慎拍下。”


    “奇怪了,你幹嘛臉紅?”宋宋瞥了她一眼,有點詫異,“沈暨的甜言蜜語你都扛過來了,你摸著一條拉鏈臉紅什麽!”


    葉深深尷尬得要死,沒辦法,她現在一看見這件裙子就想起自己當時爆掉的拉鏈。一想到自己當時內衣都沒穿,就更想死。


    她胡思亂想,一邊不自然地擺著姿勢,沈暨便收了相機,說:“深深休息一下吧,是不是太累了?”


    “可……可能是吧。”她如釋重負地在沙發上坐下。


    宋宋一邊輸入價格一邊念叨著:“話說……顧成殊讓我們把所有衣服價格後麵都多加一個0,這樣真的能賣出去嗎?”


    葉深深頓時瞪大了眼睛:“所有的?都加0?”


    “對,所有。”宋宋說著,淚流滿麵,“算了還是聽話吧,反正賣不出去也是他出錢。”


    “對啊,營銷費很貴的,必須要羊毛出在羊身上。”沈暨說著,看著旁邊清點衣服的孔雀,將自己帶來的一個袋子遞給她,“來,孔雀,這個給你。”


    孔雀抬起頭,有點疑惑地打開一看,是一個箱型的皮包。


    “昨天我在地鐵站附近看到你了,你當時穿著高跟涼鞋,走得很匆忙,差點崴了腳。”他說。


    “對……對啊,我哥讓我給他拿個東西,結果……結果在地鐵裏遇見了個變態。”孔雀頓時臉紅了,訥訥地說:“所以我決定以後出門不穿超短裙,也不穿高跟鞋了。”


    沈暨皺起眉,說:“為什麽不穿?你的優勢是纖腰和細腿,超短裙和高跟鞋能最大地突出你的優點。”


    宋宋則拍著桌子暴怒:“什麽變態?你不會被人占便宜還跑了吧?跑得還差點連腳都崴了?你你你……你個沒出息的,照姑奶奶我的脾氣,一腳踹他命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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