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京師,已是暮春。


    凝香這一路不時聽得北疆的戰事,沿途的百姓紛紛談論的也盡是這一場大仗,時有捷報,也有噩耗,凝香一顆心總是七上八下,每次聽到“神鷹”,“大赫”,“北疆”這些字眼,都是一陣的心驚肉跳。


    趙雲平為人持穩,對梁泊昭忠心耿耿,一路上對凝香也是恭敬有加,又兼之有嬤嬤照拂,這一路雖是路途遙遠,可凝香也沒怎麽遭罪,除了身子有些疲憊外,終是平安迴到了京師。


    一別半年,再次瞧見巍峨的侯府,凝香心裏有些五味紛雜,又想起那日在軍營時,梁泊昭曾曾對自己說過這麽一句;“我便奪過這個天下,讓你當皇後,如何?”


    凝香是曉得夫君的為人的,心知梁泊昭絕不會輕易說出這種不敬的話語,但他既然說了,那就意味著他的心裏,定然已經生出了這種念頭,隻怕他果真是有了反意。


    凝香明白後,不免更是心慌,她雖然沒有見識,可也曉得謀反是大罪,罪及九族,而在戲折子裏,任由你功高震主,一旦謀反,也會被天下人所不齒,都是要指著脊梁罵的,梁泊昭一向被朝廷詡為功臣,又被皇上親封為王侯,她身為他的妻子,竟不知自己的丈夫是何時起了這種可怕的心思。


    見凝香停駐不前,一旁的嬤嬤輕聲道;“夫人,您這是怎麽了?”


    凝香迴過神來,隻斂下了雙眸,即便一路來都是想的百竅千絲,可對著旁人,自是不能走漏一點風聲的,梁泊昭對自己說的那句話,她隻能讓其爛在肚子裏,哪怕就是對著母親,也是決不能說一個字的,對誰也不能說。


    凝香搖了搖頭,剛說了句自己沒事,就聽大門從裏麵被人打開,一眾仆婦得知了消息,已經等在了那裏,而在諸人身前,則是一左一右站了兩個少婦,是田氏與秦氏,而中間的那位婦人不是旁人,正是董母。


    凝香剛瞧見母親,淚水便是湧了上來,董母見到女兒,趕忙上前,還不等凝香說話,一把就將女兒摟住了。


    當日凝香被人擄走,董母委實嚇得不輕,還好未過幾日便有消息傳來,說是凝香被睿王所救,並一路護送著去了北疆,找梁泊昭去了。本來一顆心剛剛放下,又惦記著女兒到了產期,還不知在北疆能不能熬得了生產這一關,而後很長一陣子都未曾聽得凝香與孩子的消息,董母與田氏都是焦急,左右打聽無果,直到前不久,才從睿王府裏得知,凝香的孩子生下來便夭折了,可惜了一個男孩兒。


    不僅是董母與田氏,整個侯府的人得知這個事情都無異於一個晴天霹靂,梁母更是痛心孫子,隻恨兒媳身子弱,連個孩子也保不住,竟是氣的大病一場,秦氏不得不匆匆帶著康兒趕到京師,服侍病重的婆母。


    “迴來就好,迴來就好...”董母見女兒這般憔悴,一顆心真是和刀剮似得,想起夭亡的外孫,眼淚更是不可抑止,直往下掉。


    凝香瞧見母親的淚水,自是心酸,又是難過,喪子之痛催人心肝,直到此時見到了母親,才可肆無忌憚的流露出來,她張了張口,剛喊了聲;“娘...”淚水也是撲簌撲簌的落了下來。


    田氏一手扶住了董母,另一手則是為凝香拭淚,柔聲勸慰著娘兩;“娘快別哭了,妹子這一路怕是也累著了,咱們先迴府,讓妹子歇上一覺,有話兒慢慢說。”


    董母經兒媳這麽一講,頓覺有理,趕忙抹了把老淚,攥著凝香的手,連連道;“你嫂子說的是,你這一路也是累了,快和娘迴去歇著。”


    凝香紅著眼圈,向前一看,方才瞧見了秦氏,見到她,凝香先是一怔,繼而想起婆母也在侯府,她和康兒自然不好獨自留在秦州,如今進了京,也算尋常。


    “嫂嫂。”凝香上前,對著秦氏見了一禮。


    一別經年,秦氏並沒有什麽變化,唯有縞素是去了的,穿了一身素色的襦裙,秦氏的容貌本就秀美,此時去掉了縞素,更是顯得溫婉端莊,比起凝香的純淨嬌柔,秦氏則是多了一份少婦的嫵媚。


    秦氏扶起了凝香的身子,輕聲道;“弟妹一路辛苦,前陣子在家中收到京師的書信,婆婆生了重病,妾身無法,隻得領了康兒前來,怕是要在弟妹府上叨擾一陣子了。”


    凝香聽得婆婆生病,心裏便是一緊,脫口而出道;“婆婆怎麽了?”


    秦氏自然不好將梁母說的那些氣話讓凝香知曉,隻得以年老體弱,受了風寒為由給搪塞了去。


    凝香一路顛簸,委實倦的厲害,與秦氏略略說了幾句,便是與母親嫂子一道迴了主院,在仆婦的伺候下洗了個熱水澡,董母早已張羅了飯菜,凝香擔心著婆婆的身子,隻扒了幾口,便換了衣衫,去梁母所住的院落請安。


    即便婆婆再不喜歡自己,可她畢竟是梁泊昭的母親,隻要想起丈夫,凝香的心就會有說不出的柔軟,連帶著對梁母也是打心眼裏的感激,說不出為什麽,就是感激她,若沒有她,這世上又如何會有梁泊昭。


    凝香隻領了一個丫頭,一路步履匆匆,剛到廚房,就見府裏的嬤嬤正在給梁母煎藥,見到凝香過來,趕忙行下禮去。


    凝香挽起衣袖,從嬤嬤手中接過扇子,輕輕扇著爐火,親手為婆婆熬起了藥汁。


    “夫人,這種粗活您哪能做,還是交給老奴,當心那藥氣熏眼。”


    “沒事,婆婆生病,做媳婦的本就該親手侍奉的。”凝香心細,不時用抹布揭開蓋碗,留意著出了多少湯汁。


    那嬤嬤看她堅持,便也不再多說,隻伴在一旁,待藥汁煎好後,凝香亦是親手端了,給梁母送去。


    走到房前,凝香剛欲敲門,就聽裏麵絮絮叨叨的傳來梁母的聲音,其中還夾雜著秦氏的勸慰,凝香並沒想過偷聽,可聽著婆婆不是在說別的,正是在講自己,腳下的步子便是無論如何都移不開了。


    “你說說她會什麽,好好地一個孩子在她肚子裏待到九個多月,她都保不住,泊昭那樣結實的身子,換了誰不給他生個大胖小子,她倒好,生下個死胎,還有臉在北疆待這樣久,她就不怕泊昭被人笑話。”


    梁母倚在床頭,提起凝香,便是滿心的火氣。


    秦氏立在一旁,輕聲開口;“弟妹當日被人劫走,一路顛簸,想來孩子便是吃了這個虧,倒也怨不得弟妹。弟妹年紀還小,總能給叔叔綿延子嗣的。”


    梁母揉了揉太陽穴,想起凝香,便覺得頭疼;“就憑她那身子,上個孩子還不知是費了多大的勁兒才保到足月,往後能不能生都兩說,泊昭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指著她,隻怕旁的和他一般年歲的人都能抱上孫子了,他還不定能抱上兒子。”


    梁母越說越氣,一隻手不住的拍著床板,隻怕的砰砰作響,不住的歎氣;“家門不幸,娶了個這種媳婦,孝順不會,服侍男人不會,生兒子也不會,連個字也不識得,除了狐媚,有事沒事的掉幾滴淚,你說說她還會什麽?整日裏就愛纏著泊昭,哪有媳婦像她這樣的?”


    秦氏見婆婆動了真怒,也不好再說什麽,做兒媳的,自是不好出言頂撞,隻得道;“婆婆快別氣了,咱們如今住在叔叔府上,弟妹是叔叔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正正經經的侯爺夫人,日後定是要被朝廷封為誥命夫人的,至於弟妹與叔叔如何,那也是他們夫妻的事,婆婆養好身子才是要緊。”


    梁母倚在軟枕上,冷哼道;“那是她命好,遇到了泊昭,泊昭有能耐,又重情義,把她疼的跟眼珠子似得,可她倒是爭點氣,給泊昭生個兒子才是。你看她那長相,哪有點侯府主母的樣子,別說什麽誥命夫人,我看她分明就是個做妾的麵盤,這樣的兒媳婦,別說泊昭如今貴為王侯,就算還在秦州,咱們梁家窮的說不起媳婦,我也不會讓這種女子進門,平白讓人添堵。”


    凝香站在屋外,將梁母的話一字不差的聽在了耳裏,她有片刻的怔忪,繼而才覺得難過,餘下的話,她再也聽不下去了,隻默默轉過身子,走了幾步,剛好見到服侍的丫頭,便將那碗藥汁遞到了丫頭手中,自己則是離開了婆婆的院子。


    凝香一路都是恍惚的,梁母的話不斷的迴蕩在耳旁——


    “除了狐媚,有事沒事的掉幾滴淚,你說她還會什麽?”


    “泊昭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指著她,隻怕旁的和他一般年歲的人都能抱上孫子了,他還不定能抱上兒子!”


    “你看她那長相,哪有點侯府主母的樣子,別說什麽誥命夫人,我看她分明就是個做妾的麵盤!”


    做妾的麵盤.....


    凝香打了個激靈,上輩子在張府做了十年的小妾,難道這輩子,即便堂堂正正的做了梁泊昭的妻子,她卻仍然像一個小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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