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羅口村時,天色已是暗了,董家一家老小都是在家裏等著消息,瞧見董懷虎迴來,董母眼皮一跳,見兒子麵色不好,心神兒立馬就慌了,又見凝香沒有與他一道迴來,更是連說話都打起了顫;“咋就你一人迴來了,香丫頭去哪了?”


    “姑爺將她抱迴了家,娘就別擔心了。”董懷虎聲音極低,一臉的心事重重。


    田氏聽了這話,就是喜道;“姑爺被官家放迴來了?”


    董懷虎沒吭聲,隻點了點頭。


    董母拍了拍胸口,連聲道;“阿彌陀佛,可真是菩薩保佑!”


    田氏瞅著男人的臉色,倒是察覺到了幾分不妥,隻推了推董懷虎的胳膊,嗔道;“你這是咋了,姑爺平安迴來,天大的喜事,你咋還拉著個臉?”


    董懷虎看了媳婦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這下連董母也看出來了,隻對著兒子道;“有話就說,莫吞吞吐吐的急人。”


    董懷虎咬了咬牙,遂是將在澧城中瞧見的一切都給老娘媳婦說了,再說到澧城府尹親自將梁泊昭送出府衙時,董母還不覺得有什麽,田氏卻是睜大了眼睛,而待董懷虎說出那澧城的府尹在梁泊昭麵前自稱下官時,田氏更是目瞪口呆,情不自禁的用袖口掩住了嘴巴。


    董母待兒子說完,隻覺得有些暈乎,不解道;“你這是啥意思,難不成說那府尹大人和姑爺認識?”


    田氏迴過神來,對著婆婆道;“娘,媳婦倒是覺得,姑爺怕是有些來曆的。您沒聽大虎說嘛,那府尹大人在姑爺麵前自稱下官,還喊姑爺大人,這....”


    餘下的話田氏沒在說了,董母心裏轉了個彎,才稍稍弄懂兒媳的意思,當下也是愣住了,道;“這樣說來,姑爺還能是啥大老爺?”


    董懷虎麵色沉沉的,隻甕聲甕氣的說了句;“當初他來咱村,我就覺得他有些古怪,如今看來,他壓根就沒和咱們說實話。”


    兒子的話隻讓董母措手不及,那梁泊昭看起來不多言不多語的,瞧著也沒什麽本事,就憑他,還能是個人物?


    “不管姑爺是誰,也都是妹子的夫君,如今他平安迴來自是最好,到了明日,我和娘再去梁家一趟,今兒天不早了,你早點歇著。”田氏見丈夫一臉不忿,隻柔聲勸慰了幾句,好容易將董懷虎勸進屋,又見婆婆在堂屋出神,不等她開口,就聽董母開了腔:“大虎家的,你說這姑爺要真是個官老爺啥的,憑他這個歲數,家裏哪能沒有媳婦?香丫頭跟這般跟著他,又算個啥?”


    田氏心裏一咯噔,不曾想婆婆竟是與自個想到一塊去了,當下想了想,搖頭道;“娘就甭瞎想了,我看姑爺也是磊落的人,他即是說了自己沒有娶妻,總不會騙咱們的。”


    董母垂下眼皮,隻慢慢兒歎了口氣。


    凝香醒來時,就見梁泊昭正守在床前,閉目養神,他的坐姿穩健,即使閉著眼睛,脊背也仍是立的筆直,挺拔如鬆。


    她沒有出聲,就那樣看著他,直到梁泊昭睜開眸子,就見她躺在那裏,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


    男人心間一軟,隻伸出手,撫上了凝香的麵頰。


    “餓不餓?”梁泊昭溫聲開口,將凝香從床上抱了起來,連著被子一道倚在自己的懷裏。


    凝香搖了搖頭,迴想起在澧城的事,還是有些放心不下,隻對著夫君小聲道;“相公,張家的人,真的放過你了?”


    梁泊昭點了點頭,道;“是張家的人有錯在先,若不是張驁欺負你,我又怎會傷他。”


    凝香一想也是這麽個理,可還是沒想到事情會這般順當,在府衙門口時,她的一顆心全是係在了丈夫身上,待看見梁泊昭從府衙走出來後,眼裏再也沒有了旁人,就連後來府尹說了什麽,她也沒聽清,是以壓根沒留意到府尹對梁泊昭的恭敬。


    凝香的心到了此時才算是真正踏實了下來,想起三公子,卻也說不出心裏是何滋味,上輩子,她總覺得是他負心薄幸,可此時想來,倒覺得要怨也隻能怨自己骨頭太輕,若不是自己貪戀他俊美風流,又怎會輕易被他引誘,再說似他那般的富家公子,姬妾粉頭自是少不了的,跟著他的那十年,他雖然忽視自己,可說到底也沒有少她的吃穿。


    而那日,梁泊昭將他打的半死不活,倒似將上一世的奪妻之仇給報了似得,前世與今生,實在讓人難以捉摸。


    瞧著懷裏的小娘子不吭聲,梁泊昭挑起她的下顎,見她的氣色比起之前已是好看了不少,遂是微微展顏,溫聲道;“在想什麽,這樣出神?”


    凝香沒有說話,伸出胳膊環住了夫君的腰,將自己的身子緊緊的貼在梁泊昭懷裏。


    瞧著她這般依戀自己,梁泊昭淡淡笑了,也是攬緊了她的身子,微笑道;“都當人媳婦了,還像個孩子。”


    凝香眼瞳清潤,隻柔聲說了一句;“相公,三公子的事已經過去了,往後,咱們就好好地過日子,好不好?”


    梁泊昭微微一震,瞧著凝香清純柔婉的小臉,倒是有些開不了口,他這次在澧城對著那府尹吐露了身份,要不了多久風聲便會走漏出去,到時這安穩的日子,隻怕是一去不複返了。


    見夫君不說話,凝香有些不安起來,抬頭像他看去。


    梁泊昭攥住了凝香的小手,沉聲道了句;“等你將身子養好,咱們便迴秦州一趟,見過母親大人。”


    凝香一聽夫君要帶自己迴鄉,眼瞳頓時就亮了,心裏先是喜,繼而憂,隻撫上了自己的臉,輕聲道;“相公,若是婆婆見到了我,不喜歡我怎麽辦?”


    她也知道自己這些日子瘦損了很多,定是沒有從前瞧起來美貌,再者她身量柔弱,長相太過嬌美,沒有福相,前輩子在張府時,就不討老夫人喜歡,若是梁泊昭的母親,也是喜歡那種臉如銀盤,身材結實的兒媳,她可如何是好?


    梁泊昭勾了勾唇,將她的手從臉龐上拿下,男人英挺的眉宇間帶著寵溺,低聲道;“醜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怕什麽?”


    凝香臉龐微微一紅,心裏卻是喜悅與甜蜜,隻輕輕推了推夫君的胸膛,小聲的嗔了一句;“我才不是醜媳婦...”


    梁泊昭也是笑了,伸出胳膊重新將她攬住,想起秦州,想起母親,想起那個“家”,笑意逐漸的從他臉上隱去了,他的眉目深雋,細瞧下去,卻透出一股深切的倦意,與無法言說的滄桑。


    澧城,府衙。


    待梁泊昭走後,何大人迴到後堂,細細思量片刻,當即便是親筆寫了一封書信,交由心腹下屬,命他速速將此信送到京師。


    書信方才送走,就見衙役匆匆而來,對著自己抱拳道;“啟稟大人,張家的人來了。”


    何大人眉心緊鎖,心知是張家的人來討要說法,本來不欲理會,可又怕那張家不知好歹,去招惹梁泊昭,隻得命衙役將張家的老爺請了進來。


    愛子被人毒打,張老爺自是滿腔悲憤,本以為憑著自家的勢力,又有與府尹的姻親關係在,那村夫定是會被收監,而後被獄卒往死裏折磨,豈料聽得家丁來報,竟說何大人將那人給放了,委實忍耐不得,氣勢洶洶的進了後堂,剛看見府尹,便是質問道;“何大人,老夫愛子被那村夫重傷,至今仍是昏睡不醒,你不將兇手繩之於法,豈可將他放了?”


    何大人瞥了他一眼,隻搖了搖頭,開口道;“你一口一聲的村夫,又可知他究竟是誰?”


    張老爺拂袖道;“不過是羅口村一個做粗活的蠻漢,這種人也須得老夫認識?”


    何大人慢慢踱著步子,低聲道;“他隻將你家公子打成重傷,就已是手下留情,看著咱們相交多年的份上,本官奉勸你一句,萬不可再去招惹他。這事,就這麽過去罷。”


    張老爺怒目圓睜,還欲在開口,就見何大人已是站定了身子,直直的向著他看了過來,逐字逐句的開口;“定北之梁,威烈昭彰這句話,你總該聽過吧?”


    張老爺心頭一凜,點頭道;“此八字所說的乃是定北侯君,老夫走南闖北多年,自是聽過。”


    何大人點了點頭,又是言道;“你可知那村夫,姓甚名甚?”


    張老爺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了,隻低聲道:“他叫什麽?”


    “他單姓梁,名泊昭,梁泊昭是也!”


    張老爺的臉色頓時變了,眼底全是不敢置信的神色,隻呆呆的看著何大人,隔了許久,才沙啞著嗓子,開口道;“世人皆知他是秦州人氏,又怎會去了羅口村?”


    何大人搖了搖頭,顯是自己也不清楚;“多年前,我曾在京師見過他一麵,‘定北之亂’後,他已是上書迴鄉,誰知竟會是在此處見著他。”


    “你沒看錯?”張老爺仍是不信。


    “定北侯乃萬裏挑一的人物,本官再不濟,也絕沒有認錯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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