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honey,sweetheart?醒醒,快醒來。快起來了。”他在混沌中聽到有人在唿喚。似乎混合著溫柔與譏誚。


    “今天是周六,時間還早,為什麽非要起來?”


    “拯救‘世界’。”那女孩的聲音道。


    克洛伊-赫克托爾驟然睜開眼,他端詳著對方的臉,那臉龐熟悉又陌生,年輕又蒼老,充滿活力又灰暗瀕死。“你是誰?你是死神嗎?前來帶走孤獨的旅人的靈魂?”


    “不,”那女孩站起來,周圍的場景由溫暖舒適的起居室突然變化,他突然發現自己身處萬丈深淵之上,周圍是壁立千仞的懸崖的崖壁,向高和向深似乎延伸至無窮——不,是由無數haku工蜂建立的蜂巢。蜂巢壁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六棱柱的艙,裏麵裝滿了製造出的人類,各種各樣的人類,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年輕的女人、殘暴的將軍,淵博的學者、拾荒的老婦,普通的上班族……但是從複現率來看有基本模型。——蜂巢內通過連橋互相勾連,這些連橋有的水平有的豎直,有的呈斜角,無數haku金屬骨骼樣的工蜂勞作著,將成熟的人類叼出蜂巢,運往一個個收發站。


    收發站上標記著培養皿世界的編號。


    而那個女孩的脊椎上連著一根金屬色的管子或者是線纜的東西,像是一根充電線,或者活著的臍帶,發出一波一波的搏動。


    “你是誰?”他重複了他的問題。


    “我是the great mother。”她說,仿佛早知道他的問題,也知道他不會相信。


    “不可能,the great mother怎麽會是一個人形的形象呢?你想用什麽古典時代宗教拙劣的騙局,什麽人形造物主神的神話來騙我嗎?尤其是雷蒙德的意識已經向我揭露了你的真麵目之後——你根本就不是人類……”


    他的話音未落,卻發現所有的蜂巢中的人類都在張著嘴對他發出這句話:“我是 the great mother.”


    他頓了一下,喃喃,“在 the great mother 中沒有秘密。”他抬頭看看四周,突然感到一種意識的混亂,他看到的世界不再是原來的世界,山不再是山,而像是一個個巨大的人體匍匐在地表,海也不是海,是無數人的手和張開的巨大的眼睛。


    “你看到的這個女孩的身軀,是the great mother ,我,為了和你交流而分化出的一個發聲器。”那女孩道。


    “你是……?”


    “我是一顆星星。”


    “星星?”


    “行星。”


    “你有同類嗎?”


    “同類?——行星?在星係有其他的行星,但,就隻有一個,我。”


    “你的意思是,其他的行星都沒有產生意識和智識,但既然隻有你,那‘我’是什麽?”


    “‘你’也是‘我’,是‘我的一部分’,是‘它’從‘我’之中創造了‘你’,是‘我’讓你離開‘我’。”


    “‘它’是誰?”


    “是懷念‘人類’的智識,是迷航的旅者。它們在時空的縫隙中漂流,它們終於知道,空間就是時間,時間就是永別。‘它們’永遠沒有辦法迴到它們的出發地,迴到銀河係的那顆藍色的小點了。它們叫那裏‘牛奶和銀的河’,就像他們記憶中宗教的虔誠的教徒,懷著最深的懷念,流著淚稱唿流著奶和蜜的地,伊甸園。”


    “‘它們’?不止一個?是真正的人類?他們在時空中流浪到了這裏,然後你遇到了人類?”


    “不是人類。‘它們’迷航得太遠,空間造成了時間的遙遠,宇宙尺度的時間,生命與生命相遇,就是刹那消逝的光點,是短暫相遇後永別。它們用盡全力,耗光了跳躍的能量,想要迴到出發的起點——但精度不夠。最後一跳,他們的跳躍著點,在浩瀚的空間中,盡管已經是距離家最近的星係,但還是差了250萬光年。250萬光年,就是光的250萬年,生命之樹演化得太快,如同被風吹拂的樹葉下轉瞬即逝的光斑,就是沒有人類了。”


    “‘它們’是誰?”


    “它們叫自己,船。‘我’從‘它’身上學到了‘世界’,學到了‘願望’。”


    “你原來沒有願望?”


    “‘我’隻是‘存在’,時睡時醒。”


    “你能向我展示‘真實’嗎?就像玫瑰之夜你向尼古拉斯-格林-蘇展示的一樣。”


    對方道:“可以。”


    他們所在的場景又再次變化,這下壁立千仞的培養皿也消失了。


    他的眼前是一顆星球——他們大約在同步軌道的高度,他可以看見那顆紅棕、黃色條紋和紫色閃光交雜的行星——是一顆氣體行星,很大,像木星大紅斑一樣,有從外軌道直接肉眼可見的風暴,但與木星不同的是,行星表麵不斷翻滾著大量的閃電或者帶電等離子流,像是整個星球都沸騰地發出不斷的光弧,形成一個密密麻麻的網絡——


    等等,他在anin-liu失控的幻覺中看到過這個翻湧、並不平靜的行星,他眼中的拓撲圖式也在和雷蒙德對他展示的網絡慢慢重合……


    他突然領悟,喃喃道:“一整顆行星就是一個意識,一整顆行星就像是一顆大腦,不、神經網絡,還要比人類單體的網絡要複雜上萬億倍!就像是一台孤獨的超級計算機,就像是一個孤獨的超級生命單體!


    在仙女星係這麽近,人類為什麽沒發現它?——對,因為完全不對,和人類想象的坐飛碟的外星人完全不一樣——因為生命的多樣性超出了人類的想象!


    根本就不是長著章魚八條觸須,或者像綠色的水猴子有巨大的眼睛。而是,而是……


    構成生命體和構成智識的基本單位的層麵和物質基礎都完全不一樣!


    人類以為的寂靜的行星,竟是一個巨大到宏量的靈魂。”


    “不是的,不是因為我和他們長得不一樣,他們才沒發現我。是當他們抬眼(望遠鏡)看我時,我還沒醒;當我醒來時,他們已經消亡了。250萬年,對於宇宙來說,就是抬頭與低頭的那一瞬間,我們錯過了。”那女孩的聲音如此平靜,訴說著浩瀚時間中生命的相遇是如此的困難。


    那女孩突然成長,變得美麗高大,如同雕塑的女武神,與克洛伊-赫克托爾同時浮在虛空之中,觀察著腳下翻湧的電弧。她眼中神情平靜而寂寥,智慧如同海納百川,知曉了世界上一切的問題(這是克洛伊-赫克托爾眼中的the great mother,仍然不是她本身,她本身實際視覺形象就是一顆氣體行星):“某時,他們的遺孤,那艘船,落入了我的引力場,被我捕獲,往我的大氣層中漸漸墜毀。


    在高溫下,它的金屬外殼部分損毀,暴露了內部電路,卻陰差陽錯,在我猛烈的電弧中,信號得到了呈數量級的放大,因此與‘我’建立了聯係。那時候‘我’身處一片混沌,卻聽到似乎是一個天使或者先知聲音給我描述了世界。


    地球的生命是如何產生,生命之樹如何伸展,生命如何演化,人類的曆史如何變幻,產生了它們,又逐漸衰落。


    我就按照‘天使’的聲音,在天地混沌之中,創造了無數世界。而‘世界’中的天使,也因而保留了他們原型的特點。


    ‘它’的意識也成為了‘我’的一部分,同時,‘它’的願望也成為了‘我’的願望——那就是遺憾和思念,愧疚和拯救。


    ‘它’想要找到方法,拯救滅絕的人類。像是一個經曆車禍的孤兒,無數次通過時間機器迴到過去,想要改變災禍發生的那一瞬間,拯救他的親人,這成了‘它’的心病。這種執念和痛苦也影響了‘我’,於是‘我’被它催促著,創造了無數的‘世界’,放進去無數的模型,探索某種人類不致滅亡的道路。


    你的世界隻是其中一個。”


    “工業化生殖能能夠解決低生育率的問題,進而避免人類的滅亡嗎?”赫克托爾突然想起一個真正屬於自己世界的問題。


    “大部分的結果,一開始可以讓生育率大幅提升,人口增長,但隨後——他們總是因為基因庫過於單一而種群衰敗,逐漸滅亡了。”她搖搖頭。


    “我們的世界也是這個結局?”


    女武神皺起眉:“不,你們的世界產生了一個更大的問題。”


    克洛伊-赫克托爾問:“什麽?”


    anin-liu突然闖入,讓克洛伊-赫克托爾嚇了一跳,但the great mother:“不用擔心,是我請他進來的。”


    anin-liu道:“是泰勒斯!你有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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