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要贏,還要光明正大,漂漂亮亮地贏。


    “而且,”仝從鶴挑了挑眉,語氣也變得讓人捉摸不透,“天行眾也沒有誤會江仙尊吧。那春天不就是被明宵星君搶來獨供給了江仙尊麽?”


    “這……那錯的也是柴榮,又不是江仙尊找他要的。”


    “但結果就是數百年來都隻有江仙尊享有了春天,”仝從鶴怪裏怪氣道,“蔣公子,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人這輩子都沒見過春天,沒看到過花開呢。他們本應習以為常的。”


    “可……”


    蔣玉還想再辯,一直在最前頭禦劍的江禦終於開口:


    “已經到銅雀閣了。”


    看樣子是不想讓他們二人再爭論下去了。


    蔣玉隻得咽下了肚裏的話,他說再多也得承認,現在這種境地下,依靠天行眾確實是最好的能夠逼出明宵星君的辦法了。


    在名聲和季淩紓之間,江禦肯定想都不會想的會選季淩紓。


    三人剛剛踏入銅雀閣就碰到了臉色陰沉的商陸,蔣玉在銅雀閣住了這麽久,也看得出商陸對江禦還心存仰慕,看到商陸臉色很差,蔣玉不禁心裏發虛,他不會知道都皇城裏有人膽敢朝江禦扔石頭了吧,這裏的人現在都要瘋不瘋的,這位更不知會幹出些什麽來……


    偏偏仝從鶴還不嫌事大道:


    “商少主怎麽神情如此凝重?不會是季淩紓下山了…吧……”


    隨著商陸側開身,眾人都看見了閣內的一片狼藉,那號稱銅牆鐵壁無堅不摧的機關在季淩紓的蠻力突破下脆如薄紙,生生被轟出了數百米的殘洞。


    上一個能達此境地的,隻有江禦。


    商陸心有餘悸道:


    “我想他應該是快到極限了,”他頓了頓,抬眸深深看了江禦一眼,“他是直奔你來的,還好你不在,他僅存的理智還能夠維持,最後隻拖了件你的衣衫迴山上去……”


    眾人此時都已明白,季淩紓的思念,依賴,愛意,獨占欲……如此重重本應充盈豐滿的情緒早都被剝奪得隻能夠由暴虐的殺意來體現。


    等他失控的那一刻,首當其衝的就是江禦。


    “江禦……江禦!你不能去!!”


    商陸話音未落,江禦身形如虹,勢不可擋地已經衝向了後山。


    仝從鶴“啪”的輕掌了自己一摑,“哎呦,小生這張嘴真是晦氣。”


    商陸和蔣玉齊齊無奈又鄙夷地看著他。


    仝從鶴摑完自己又悠悠看向蔣玉:“蔣公子,這下你明白了麽,咱們的情況已經危急到來不及衡量代價了。”


    第173章 懇求(二更)


    後山層疊的林中古木參天,枝幹盤曲如龍,從前葉間偶爾會傳來陣陣鳥鳴,如今也已玄泣至末,寂寥而死氣沉沉。


    山中生靈都被季淩紓身上散發出的戾氣所驅散,連上千年的古樹都漸漸枝枯葉萎,像是被抽走了生機。


    江禦踏入煉滓洞府,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魔物此刻正蜷縮在洞窟的角落,可憐又慌促地躲在那件被從銅雀閣中搶掠過來的衣衫下,一遍遍嗅著他再也感知不出的溫暖春天的味道。


    聽到洞口傳來腳步聲,季淩紓驚覺地迴過頭來,蒼翠碧幽的瞳孔如同在將這片雨林曾經的繁茂複現。


    但藏在翠色深處的卻是積重難返的暴虐意欲。


    “……江禦,”


    季淩紓難耐地垂下眼,雙手慌張地在地上摸索找尋著曾經被用來困縛住他的鎖鏈,隨著那早已被振碎的鐐銬當啷一聲掉落在地,他終於發著抖狠下心來:


    “誰讓你進來的……走!你走!”


    “你讓我……怎麽走?你都出來找我了……”


    江禦幾欲將石壁上的突起捏碎。季淩紓第一次在他短短的一句話裏聽出那麽濃那麽重的情緒,疲憊,破碎,接踵而至的是咬牙切齒和難以遏製的顫抖。


    “我控製不住自己,是夢還是現實我也分辨不清,我腦子裏一團亂糟糟的血紅……但你不是,你明明知道來找我有多冒險,現在我能和你說清話就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季淩紓痛苦地搖著頭,


    “我在夢裏殺了你太多次了,江禦,我不想再經曆了……是夢也就罷了,你別讓夢成了真…”


    江禦不再理會他的推拒,上前來一把抓住了他還捧著破碎鐐銬的雙手,將那因為太過用力而嵌進了掌心肉裏的碎鐵一塊塊地挑揀出來,緊緊地反握住季淩紓的指節。


    他抵在季淩紓的耳畔,似在揶揄輕笑,朦朧中笑意與從前那個意氣風發又高傲不馴的少年劍聖相重疊:


    “放心,憑你現在還殺不了我。”


    “江禦……”


    季淩紓再也抵製不住,甚至來不及歎息或是埋怨江禦亂來,他重重地將麵龐埋在了江禦肩頸旁,深深地長吸了一口氣。


    花香,他早已辨別不出什麽叫花香。原本該清麗溫柔的香味在他聞起來與血腥味無異,助長著他胸腔中的怪戾。


    但他就是想吸。


    甚至上了嘴,齒尖緊抵著江禦脖頸處的血管,他的頭好痛,他該用什麽緩解……他想看著江禦蹙眉,看江禦也被逼到極點,變成溺水的花,隻有這樣好似才能緩解他的疼痛。


    他這麽想著,也打算再次這麽做。


    唿吸聲越來越深重,意識被浸泡進了一汪溫和的春水,平靜的漣漪掩藏水下的波濤洶湧……開心,他竟然在殺戮以外的事情上還能感覺到開心,欲裂的頭疼也有所緩解,他好像感受不到那發痛的神經的存在了,和世界的相連再次隻剩下那被水浪裹挾住的一星。


    “等一下……”


    江禦忽然使勁捏了把他的手腕。


    季淩紓有不滿,但似乎還能辨認出江禦的聲音和命令,便遵循本能地,短暫地顯露出了乖巧的一麵,歪了歪腦袋似乎是在問詢江禦怎麽了。


    江禦蹙眉道:“剛下過雨,地上好髒,不準按我的頭。”


    “……”


    季淩紓露出有些為難的神色。


    就是要把琉璃般的花按進泥裏才能平息他骨血中沸騰起來的戾氣。


    但他還是讓江禦坐在了上麵。


    明明是飲鴆止他的渴,甘之如殆的卻好像不止他一人。


    恍惚中季淩紓斷斷續續地能記起,江禦現在的身體好像比此前虛弱了不少。


    還有什麽來著……他明明要向江禦道歉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多虧有這麽一個模糊的印象,這一次沒再像上次那般橫衝直撞。


    不過江禦還是在一片波光粼粼的狼藉中失去了意識。


    夜晚的料峭寒意灌入洞窟,季淩紓被冷風先一步吹醒。前夜留下的痕跡也隨之映入眼簾,讓他難得清醒過來的心神猝然發涼。


    他想幫江禦蓋好衣衫,一伸手,卻摸到了更讓他毛骨悚然的東西。


    那是一團柔軟的狼毫,支離破碎地攤開在地上,唿救,逃跑,驚懼,許多重影都被定格在了此處,靈力破碎,容貌鋪散。


    爹爹爹爹


    爹爹不要!不要殺我!


    娘親……救命……救救我!


    季淩紓突然全都想了起來。


    就在昨天,在江禦迴到鴉川之前,他親手碾碎了陪伴了他們二人許久的小毛狼。


    哪怕那小狼本就隻是裹著狼絨的靈力團子,沒有靈魂和血骨可言,但季淩紓克製了太久的絕望卻終於還是在此刻決堤。


    對他來說他殺死的不止是一團靈力。


    還可以是商陸,是玄行簡,是任何人,甚至是江禦。


    …


    …


    “殺了我。”


    季淩紓垂眸,居高臨下地看著麵前的人。戾氣褪去後的狼瞳如清澈華茂的林海,短暫地流淌著冰玉般的璀璨光澤。


    “……你確定?”


    風曲臉上的表情像吃了蒼蠅一樣,沒想到潛藏在影子裏還能被季淩紓給揪出來,這修為長進的是不是也太快了點?


    “……”


    季淩紓的目光越過他,好像在糾結。


    風曲聳了聳肩:“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是他的三重印記隻剩下最後一道時他才明白的道理。


    “讓你殺我…不好,江禦會生氣殺了你……”


    季淩紓嘴裏念念有詞,風曲聽清後神色更加怪異季淩紓不是在糾結要不是被殺,而是在糾結被誰殺。


    “雖然你痛快點死了對我們來說是最有利的,”


    風曲頓了頓,季淩紓一死,江禦將再無軟肋和牽掛,必然能手刃柴榮,這簡直是最好的解法,還直接除掉了天下最大的兩個禍患,


    “但我不明白,為什麽你會改了主意?之前不是還說要為了江禦生捱著活下去麽?”


    “商陸,你來動手。”


    季淩紓無視風曲的問題,看向了察覺到他的氣息剛剛趕來的商陸。


    商陸看了眼他遞來的劍,眸色複雜。


    季淩紓催促他道:“趁我現在能完全控製住我自己,不然你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為什麽?”


    商陸亦是不解,


    “仝從鶴今天還和我說他已經找到引明宵星君現身的辦法了,你不是都扛過了那麽久了嗎?再等幾天就可以……”


    “我等不住了。”


    季淩紓冷靜地,斷然地搖了搖頭。


    “你如果放任我不管,明天,不,甚至今天,兩個時辰之內,我一定會對江禦下手。”


    “你又勝不過江禦…”商陸話中充滿了無奈,但他又能如何?他們隻能靠著江禦的堅不可摧來爭取時間。


    “他是清醒的,所以他不可能殺我,那你覺得到最後死的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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