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曾經采來過,想要送給蘭時仙尊,為了那株仙草我跌落懸崖還中了毒,躺了大半個月才能下床走動,可你知道嗎?蘭時仙尊對我用半條命換來的靈草根本就不屑一顧。”


    江禦對此事有些印象:“那玩意兒長得像青蛙腿一樣,有什麽稀奇的。”


    木羽暉聞言更加不服氣,委屈不已:“那季淩紓送的那什麽爛竹子明明更醜!你不還是當寶貝一樣插在床頭插了那麽久……!”


    他其實發現過。


    發現過江禦偶爾流露出來的,對季淩紓不同於師徒之情的關切。


    他隻是不願意相信而已。


    被烈酒衝昏的頭腦在和江禦四目相對的那瞬間霎時驚醒,木羽暉忽然覺得遍體生寒,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狐疑地看向麵前那怡宵塔裏出來的孌物:


    “不對…不對,你怎麽知道我送給他的幽鈴蘭草長得像青蛙腿,你明明不是蘭時仙尊……你、你是誰?!”


    轟隆!


    低沉的穹蒼中雷聲貫耳,木羽暉拍桌起身,扯住了江禦的衣領。


    怡宵鎖的珠鏈他看得真真切切,珠光流轉,刺痛著他的雙眼。


    這不可能……!


    他心心念念的,像月亮一樣遙不可及的蘭時仙尊怎麽可能會為了別人紆尊降貴地戴上這屈辱的鎖鏈?!


    又是一道驚雷作響,照亮江禦平靜而寫滿漠然的眼底。


    和當時將差點被燒傷的季淩紓護在身後,在青陽峰放了一場大火的蘭時仙尊看他的眼神何其相似。


    江禦拍開他的手。


    木羽暉的瞳孔不可置信地顫栗起來:


    “你……你到底是誰……你要幹什麽?”


    第94章 鎖


    都皇城的黃金宮又迎來了第二個不見天日的夜晚。


    驚雷震川,猛風飄電,傾盆如灰蓋般的大雨將宮內的血腥氣漸漸洗盡。


    又一道煞白的閃電落下,將暖月閣中的雕梁畫棟唰的一聲照亮。


    走到蔣玉房門前的季淩紓突然頓住了腳步,迴頭看向了宮牆外壓城的低雲。


    在厚重雲層中穿梭的光電時而會將他那雙獸瞳晃照得徹亮,成年墨族的壓迫感便撥開雲霧般一覽無遺。


    他不記得自己為何要走向蔣玉。


    在他睜開眼睛、意識尚未完全清醒時,身體便已不受控製、不由自主地朝著蔣玉靠近。那是天道指引給他的師尊,他有必要以師尊的安危為重。


    直到剛剛那道落雷轟然而至,劈得他背椎驟然一緊,屬於他自己的欲念破土而出,如有電流一閃而過。


    他想起江禦似乎是害怕打雷的。


    在狗牙村的那個雨夜裏,他裝成死去的新郎官,江禦則扮成要為他陪葬的新嫁娘。漆黑簡陋的茅屋裏,他幫江禦畫著眉間的花鈿。胭脂和悶雷一齊落下,他感覺到了江禦驀然的顫抖。


    就算不是害怕,也一定不喜歡。


    季淩紓抬頭看天,今夜的雨勢比狗牙村那晚的還要大上許多。


    屋內的蔣玉聽到動靜,緩緩披好衣裳出來開門時,隻看見了季淩紓匆匆離去的背影。


    他似乎走得很急,連廊間的油紙傘都忘了拿,渾不顧地闖入了雨幕當中。


    江禦住在暖月閣最北邊的廂房中,和他們隔了一片層層疊疊的假山。


    季淩紓步伐再快,趕到時也還是被淋了個透底,他剛醒來便出了門,墨發不似往常那般束起,星瀑般披散在身後,發梢間不斷有雨水滴落。


    他見窗紙間透出了暖融融的燭光,心情便莫名好了起來看來江禦還未歇息,今晚還能再見上一麵。


    “江禦,你睡了沒……”


    季淩紓壓低聲音,可話說到一半,他卻突然瞧見了那雙擺放在江禦屋外的雲錦金靴。


    冷意驟然爬上心頭。


    那靴子用的上好的雲錦綢緞,金絲線繡雕著赤金的雲紋和鳳羽,鞋尖鑲著點點流淌著濃鬱神霧的碎玉,除了金霞宗木氏大少爺木羽暉,誰還能穿得出這般奢貴而浮誇的鞋靴?


    木羽暉大晚上的為什麽來找江禦?


    而且江禦怎麽還把他放進屋了!


    季淩紓心裏發喇,連門也不再多叩,徑直上手要推門而入。


    屋內的人終於發覺到了門口的動靜,隻聽江禦嗬止他道:


    “別進來。”


    接而是燭台或是花瓶砸落在地的尖銳聲響。


    季淩紓此刻才不願乖乖聽他的話,不顧江禦阻攔地踹開了房門,屋內點著熏豔的香爐,風銷焰蠟,溫爍的燭光氳在季淩紓身上,在他眼底蕩開成寒意。


    江禦垂眸看了眼他沾滿泥水的鞋,終是忍住了話,轉而道:“你怎麽來了?傷養好了?”


    季淩紓嗓音發啞:“……我就不能來嗎?”


    江禦:“來也不打把傘,渾身都淋濕了。”


    他說著便習慣性地要幫季淩紓拂去肩上的雨塵,季淩紓卻偏了偏身,悄無聲息地躲開了。


    江禦:“……”


    季淩紓的視線繞過他看向屋內,一眼望去,更是血氣上湧。


    他幾乎咬牙切齒道:“你床上的被子裏藏著什麽?”


    江禦倒是雲淡風輕:“沒什麽特別的。”


    “什麽叫沒什麽?”


    季淩紓忍無可忍,徑直衝入裏間要去掀那鼓囊囊的被子,他早知道木羽暉色膽包天,可他怎麽也想不到江禦竟會讓他上自己的床榻!


    啪


    不輕不重的一聲,是江禦攔下了季淩紓要去掀被角的手。


    季淩紓長吸了一口氣,壓抑著胸口的怒氣:


    “什麽意思?”


    江禦近乎無聲地歎了口氣:“夜已經深了,今天我也累了,你就先迴去吧。”


    “迴去?你讓我現在迴去?”


    季淩紓怒極反笑,反手攥住江禦的手腕,“咚”的一聲強硬地將他抵在了床柱前,


    “你聽聽外麵的雷聲!我擔心你會害怕,巴巴地冒著雨跑來看你,你倒好,別提害怕了,這是和誰在床榻上尋歡作樂?就這麽急著趕我迴去?是怪我壞了你們的好事?”


    他這話說得露骨又作踐,說完季淩紓立刻就有些後悔了,可他看向江禦的臉色時,卻發現江禦似乎……並沒有生氣的意思。


    江禦的手被他抓著,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叩在他的心口附近。季淩紓讓他聽雷聲,他卻隻聽得到季淩紓胸腔裏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這是為他而亂的心。


    江禦因此怔神時,季淩紓見他沒有反駁,隻以為他是心虛,心下不覺更涼了幾分。


    被子裏的人是誰根本就不需要多猜,留在門口的靴子早就點明了木羽暉的身份,此時此刻的江禦讓季淩紓感到陌生,他不僅袒護木羽暉,甚至還在屋裏燃起了那熏得人頭疼的媚俗甜香。


    季淩紓垂下眼,又看見江禦有些淩亂的領口,不似尋常那般理得服服帖帖,反而有些鬆垮,隱約露出了怡宵鎖的邊角。


    他更覺急火攻心,抬手不在乎輕重地扯開了江禦的衣領,不顧江禦的嗬止和推拒,低頭含住了那墜在怡宵鎖上、剛好垂在江禦心口處的螢石。


    “嘶…………!”


    江禦吃痛。


    螢石隻是個幌子,是舔還是咬,分明都是他在受著。


    “我知道你喜歡這裏,”


    季淩紓抬起眼,明明是他在強占奪取,眼裏卻霧蒙蒙的灌滿了水汽,


    “讓我留下來……我能比他做得更好。”


    他發間濕漉漉的雨水都蹭在了江禦的衣襟上,江禦看他哪裏像狼,倒是越長越像隻會淋雨的狗。


    “……季淩紓,你是不是誤會了。”


    江禦扶住季淩紓的肩,怡宵鎖上的術法能依著季淩紓的心意想方設法地勾起他的情欲,可現在不是時候……此刻他們身後那被子底下還有團麻煩。


    季淩紓卻是充耳不聞:


    “你是我的……你說啊,你隻能是我的,我都上過鎖了……”


    床上的被子顫了顫,似乎趁機往床沿挪動了一毫。


    江禦看在眼裏,想偷偷抽出一隻手去把被子往裏推一把,沒想到還是被季淩紓發覺,毫不客氣地把他的胳膊扯了迴來,壓得更緊。


    這樣下去定然會讓木羽暉逃掉。


    江禦歎了口氣,忽然兩手捧住季淩紓的臉,將他往自己麵前又拽近了兩分。


    季淩紓猝不及防地眨了眨眼。


    隻聽江禦的薄唇擦過他的耳朵:


    “好好好,是你的。”


    那涼意轉而便覆上了他的唇。


    吻得好用力。


    吻到季淩紓再也問不出他到底屬於誰。


    欲念的蠱在雷雨夜裏悄然開出了花。


    那蠱不是在某一瞬間被突然種下的,


    漫長的歲月裏誰都曾澆灌過,以至於到底誰才是蠱種,誰又是附藤,都已經變得含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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