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禦看他不嚐一口這宮女是不會甘心離開,便拿了最上頭的一塊咬了一口。


    沒毒,而且甘甜。


    比看起來要好吃許多,溫糯綿軟,香甜四溢。


    隻是那香味似乎並不屬於桂花,而是最初設計這道點心的人擅自想象出來的“花香”。


    “仙君,如何?”宮女滿眼期待地看向他。


    江禦點了點頭:“好吃。”


    “哎呦!能得仙君稱讚是我們膳房的榮幸,這下那位請我們把糕點送來閣裏的仙君也該高興了。”


    “是有人讓你送來的?”


    江禦眨了眨眼,沒再把剩下的半塊桂餅往嘴裏喂,而是問那宮女道,


    “是誰讓送的?高的那個還是矮的那個?俊的那個還是一般的那個?”


    “是那個、那個黑衣服的俊哥兒,國師大人叫他季仙君。”宮女咂吧咂吧嘴,“仙君可是有什麽問題?”


    “沒事。多謝你跑一趟了。”


    江禦淡淡彎起眼,皮笑肉不笑。


    木羽暉不在時,他便沒有遮麵,雖他笑得不真誠,但那宮女還是被這張臉給迷得五魂三道,飄飄然和他道了別。


    宮女剛剛離開,江禦便推開窗,唰的一聲將那剩下的半塊桂餅給扔了出去。


    扔完點心,他也沒急著關窗,而是站在窗前發了會兒呆。


    掛在他身上如何也取不掉的怡宵鎖時不時會發溫發燙,像是時刻都要提醒他,他隻是被人從塔裏買走的玩物。


    逛怡宵塔的那些人,也許大多都覺得一盤上好的點心已經足夠哄玩物開心。


    陌生的情緒不斷在胸口積累沉澱,讓江禦沉湎了不知多久的一顆心盎然變得心煩意亂起來。


    “嗖!”


    窗外的花園中突然有什麽極細微的東西劃過,江禦立刻迴過神來,視線敏銳地穿過重重枝繁葉茂,找到了那突然動了起來的東西。


    竟是他剛剛扔出去的那半塊桂花糕。


    與其說是那糕點活了,更像是在被什麽看不見的線拖著滾動。江禦屏住唿吸,往後退了兩步站在了陰影裏,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糖糕。


    腳步聲和風聲穿過枝葉的聲音混雜在一起,有宮女從花園那邊路過,同時江禦也親眼看見那塊糕點“滾”入了那宮女的裙底。


    江禦想到此前他在這宮裏摸過的蛛絲,便也不再顧他闖出結界的動靜是否會立刻傳到季淩紓那裏,隨手抓了隻玉筆背在身後就翻窗跟了上去。


    日色剛剛西沉,宮裏卻已涼意襲人,樹木蔥鬱之中更是陰氣森森,不見晶光。


    那宮女的腳步越來越輕,江禦不敢跟她跟得太近,隻能屏息凝神地從混亂的風聲中辨認出她的腳步聲。


    拜怡宵塔那杯茶所賜,江禦的聽覺也比常人敏感了許多,故而也聽出了那宮女走路的動作不似常人,她的雙腿似乎非常僵硬,腳步卻是綿軟輕飄的,而且始終背對著江禦,連側臉都不曾露出來過。


    二人一個在前麵步履匆匆,一個跟隨其後悄無聲息,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花園深處。


    穿過一片茂密的蘆葦叢後,唿嘯的風聲忽而變得狂響起來,原是四周變得開闊起來,宮女走入了一片空地。


    四野悲風陣陣,那宮女停住腳步,雙目無神地立在原地轉了一周,確認沒有旁人在之後,才蹲在了地上抱住了腦袋。


    江禦看她似乎正在蜷縮著顫抖,狀似痛苦萬分,正想走出來時,隻見那宮女忽而裙裾飛揚


    和裙擺一起飄然而起的還有一層雪白的畫皮,這瞬間似抽筋剝骨的蛻變卻沒有牽連出任何血肉模糊,宮女的裙子被風卷上樹梢,人形也消融於夜色,隻剩千百隻眼瞳像蝴蝶一樣驟然四散開來。


    江禦身形一晃,蔽入了樹影之中。


    待那眼瞳如蝶群般飛散而去後,他才再次撥開麵前層層疊疊的枝葉,隻見那空地正中還匍匐著一團白乎乎毛絨絨的東西。


    “咕咕……嗚……”


    那小東西嗚咽了兩聲,顫動了一下,投出了一條近乎看不見的白絲抓迴了飄到樹上的衣裙,它笨手笨腳地將那團衣物抖了又抖,好似在翻找些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它才終於把那從地上撿來的半塊桂花糕給抖出來。


    隻可惜白乎乎沒有手,隻有繭絲,一個不小心就把那糕點給弄掉了,咕碌碌地朝不遠處的水窪中滾去。


    “嗚嗚……!”


    白乎乎哭出聲來,眼看著好不容易到手的桂花糕就要落入髒水,正欲大哭時,隻見有人及時幫它撿起了那糕點。


    “你想要這個?”


    江禦伸出手,將桂花糕遞向白乎乎,另一隻手背在身後,正緊緊握著筆。


    白乎乎往後縮了縮,觀察他了一會兒,竟一點一點地挪到了江禦麵前,奮力地學著人抖動著整個身體做出了點頭的動作:


    “嗯嗯……咕……!”


    “拿去吧。”


    江禦並未感覺到敵意,於是想嚐試著接近它。


    誰知下一秒,看似無害的白乎乎突然伸出了足足八隻毛乎乎的觸手,一齊捧住了江禦送給它的點心,然後“嘩”的一聲張開了它的血盆大口。


    大到足夠吞掉三個江禦。


    但被吞下去的隻有那小小半塊桂花糕。


    江禦麵上不動如山,卻也悄無聲息地收迴了打算摸白乎乎腦袋的手。


    動物和動物之間也是有區別的。不是所有兇獸都能像季淩紓那樣變成家養的乖巧小狼。


    可那白乎乎卻好像很喜歡江禦,在他麵前左搖右晃了半天,“吧嗒”一聲,悄悄枕上了江禦的鞋尖。


    江禦:“你不掉毛吧?”


    白乎乎茫然地愣在原地,看來是沒聽懂他的話。


    江禦歎了口氣,又換了個問題,指著遠處行宮中的一顆顆白繭:“那都是你的東西?”


    這次白乎乎倒是聽明白了,又像剛剛一樣,使出全身的力氣點了點頭。


    江禦便繼續問:“為什麽要造繭?有人指使你?”


    這次的問題有點複雜,白乎乎又愣在了原地,像是在認真思考。


    而江禦突然猛地迴過頭去:


    “別過來!”


    可惜為時已晚,端著滿滿一盤桂花糕的蔣玉已經踏入了這片曠野。


    “呱!”


    白乎乎受到了驚嚇突然發出尖銳的嘶鳴,那已經如蝴蝶般飛走的萬千眼瞳在下一瞬間突然又迴到了這裏,驟然從四麵八方凝視著蔣玉。


    蔣玉從未見過真正的妖,被這場麵嚇得動彈不得,


    “這、這是……?”


    “蹲下!”


    江禦低嗬一聲,眨眼間已經擋在了蔣玉麵前,玉筆在風聲中迴旋厲轉,劈斷了直直朝著蔣玉腦袋捅去的蛛絲。


    “對不起!!”


    蔣玉捂著腦袋蹲在地上,不敢有半點動作。


    “站起來,聽我口令往迴跑,別迴頭……”


    江禦話音未落,剛剛隻有小狗那麽大的白乎乎儼然已經膨脹到需要他抬頭仰視,幾乎和樓閣一樣龐大。


    而他手裏的玉筆也因為擋了剛剛的蛛絲而斷成了兩截。


    “嗚!”


    白乎乎哭叫著炸開了毛,生出萬千繰繭遊絲,直朝他們二人襲來。


    第60章 圍困


    “師尊!”


    季淩紓劍氣先到。


    他感知到江禦離開了結界,趕迴來時暖月閣裏已經空無一人,有宮人說看見他和蔣玉先後走進了南邊的園林。


    被江禦練出來的劍光絲毫不拖泥帶水,如雷霆遊曳,將覆蓋了整片林中空地的巨繭破開一道口子。


    繭絲飄揚,如同大雪。


    一片月白之中,季淩紓看見江禦長身玉立,清光冷照,落入他師尊雪輝般的瞳眸。


    他又恍惚了起來。


    想緊緊抓住麵前的人,問他為什麽要不辭而別,為什麽要丟下自己。


    這些天被真真假假師尊所困,被迫壓抑而下的想念在那瞬間恍然決堤,如洶湧融春。


    “你……”


    季淩紓怔愣半晌,伸手想去扯江禦的袖子,一開口盡是委屈,像被無故丟掉的靈寵。


    可下一瞬間,周遭忽然掀起劇烈的神霧波動,毫不留情地將思念和委屈全都抽離而出,留下寂靜無聲的軀殼。


    季淩紓按住江禦的肩,開口卻是問他:


    “怎麽隻有你?我師尊呢?”


    上一秒充斥滿心口的情緒忽然化作了月下的塵埃,空蕩蕩而輕飄飄,季淩紓迴想不起那是什麽感覺,隻是越深想越覺得煩躁不堪。


    語氣也就硬了幾分。


    連帶著江禦也怔愣了一瞬。


    有什麽東西被人偷走了。


    季淩紓奔他而來的慌張、沒來得及對他說出口的話、還有原本眼裏複雜的情感,全都全都被什麽不可言狀的東西給偷走了。


    “他被繭妖帶走了。”


    江禦壓下心頭的一瞬不適,眼下先救蔣玉要緊,


    “宮裏的繭妖有幾百雙眼睛,還能突然變得巨大無比,吐絲裹走了蘭時仙尊,還有一盤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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