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剛剛我和二哥一起來找仙尊時還好好的,後來二哥說、說想給孩兒求個名字,我就先被喊去挖土了,不、不知道怎的就……”


    福四臉色陰惻,先是給福二把了脈,見他沒事才抬起頭來盯著蔣玉,原本建立起的信任似乎又開始坍塌,


    “你把我二哥怎麽了?”


    蔣玉心道他也想問福二怎麽了,他可是什麽都沒有做。


    劍拔弩張之時,福大突然一拍腦門,歎氣道:


    “糊塗啊老二!誰給你們的膽子敢去找仙尊要名字的?仙尊想必已經修為高深,臨近飛升,你們找人家妄要賜名,想好了拿什麽換麽!”


    福三似乎也茅塞頓開,大驚失色道:“對、對啊……當、當時在明宵殿裏…要賜名鎮煞,可是要二嫂拿命抵的……當時二哥不願,還、還以為不求明宵星君來求仙尊就、就不用……誰知……”


    “糊塗!”


    福大悔歎不已。


    享眾生供奉的聖神並非隻是傳說,而是能切實聽到他們的祈願,想要實現願望,就要向聖神進奉貢品,有時是香火,有時是信仰,有時則是血肉。


    這就是支撐這個世界運行的底層天道。


    蔣玉聽懂了福大的意思,他們覺得他修為甚高、接近聖神,所以按照天道,向他許願索取的福二必須進貢。


    可他心裏門清,自己並非聖神,也不能聽人願渡人劫,這個福二八成是中了暑氣或者自己嚇自己。


    不過按照他們兄弟所言,這明宵星君居然要一個母親為了腹中孩子那虛無的命格獻上性命……更可怕的是這在福大他們看來並非違背常理之事。


    蔣玉不覺打了個寒顫。


    “你把我二哥變成這樣,那孩子的名字呢?”


    福四步步緊逼,似乎打心底裏又開始懷疑蔣玉是個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


    蔣玉抬眼,見這兄弟幾人看他的目光中有恐懼亦有懷疑,在心裏無聲地歎了口氣想和他們相安無事,最好的辦法就是順著福大的話,讓他們真以為自己修為高深莫測。


    “你們說那孩子五行缺五行是嗎,那……就讓孩子名深圳,字鐵板燒吧。深圳鐵板燒,五行有五行。”


    “鐵板燒?是個好名兒!聽起來就是個硬漢!”


    福三聽了傻樂道。


    蔣玉疲憊地扯了扯唇角,默默給那個還未出世的孩子磕了一個。


    對不起,給你起了食物的名字。


    還有就是這天沼山的日子什麽時候才能到頭?他渾身解數快要使完了,再不把季淩紓給挖出來,他都不知道要怎麽裝下去了。


    第19章 別扭


    明宵星君的神殿遍布琉璃海上下,越是富庶的地方,神殿越富麗堂皇。


    金霞宗內的明宵殿更是紫貝珠宮,玲瓏頂玉岫階,皓金築造的神像高達數十米,莊嚴肅穆,號稱是全天下最觀麗的神殿。


    平玉原甚至有傳言,說在金霞宗裏的明宵殿許願一定能被明宵星君聽到,畢竟數百年前明宵星君就是從金霞宗飛升成聖的,金霞宗也算是神君的故鄉。


    常人對那神殿心馳神往,季淩紓卻不以為意那大殿離江禦的住處不遠,小時候江禦經常帶他去殿裏躲雨遛彎。


    就連每年的拜神祭,以宗主玄行簡為首的一眾仙尊仙師畢恭畢敬地祝頌供奉,江禦也隻是抱著手站在一旁,仿佛連看都懶得看那神像一眼。


    師尊對待神君是這個態度,被一手帶大的季淩紓自然師唱徒隨,從小就對那明宵星君沒什麽敬畏之心,也不相信他真能傾聽人願渡化人間。


    甚至在江禦失蹤逃婚的前一天,就在那清肅莊穆之地,在明宵星君的築金神像之前,季淩紓還犯了欺師犯上之罪。


    徹徹底底的,欺師犯上。


    墨族體內的獸血能帶來麗的容貌、強壯的體魄,但同時也讓季淩紓幾乎每過一段時間都會因為獸脈而遭曆情熱。


    他知道師尊不喜,成年後更怕嚇到師尊,那天便藏到了師尊屋外的竹林冷泉之中。


    誰料天卻突然下起大雨,江禦出來尋他,他狼狽地被找到,當時情熱難抑,頭昏眼熱,到現在也記不起自己到底是被勾引還是被縱容,竟扯去了江禦的衣衫,咬住了江禦的肩膀。


    記憶和雨夜融為一體,淙淙徹暮吹雨濺霧,把觸感和聲響都衝刷得模糊不清。


    季淩紓分不清那一晚到底是確有此事,還是都是他在獸欲的支配下引發的綺麗夢境。


    如果是夢境,那他為什麽能如此清晰地記得江禦身上的味道和溫度,那是和平日單純地呆在師尊身邊時完全不同的感觸,江禦落在他肩頭的汗、留在他耳畔的喘、被釘得很深時發出的嗚咽,他全部都記得清清楚楚不可能有幻境或是臆想能如此具象。


    但若說是事實,他卻又記不起前因和後果,記憶碎得像是被人故意取走了片段,最後他埋在師尊頸畔睡得太過安穩,醒來後全身也幹淨清爽不像是曆經過情事。


    他想去問江禦。


    可江禦卻消失了。


    如果那一夜確有其事,以江禦的性格,絕不可能拒不承認,甚至對他避之不見。


    再見師尊時已經在天沼山,他的師尊丟了劍也被封印了一身功法,迷茫無辜的眼瞳裏映照不出半點和他的曖昧旖旎。


    所以季淩紓想,那大抵隻是他的夢。是他成年時對年長者所做的春夢。


    這夢萬萬不可在任何人跟前提及,不僅因為對象是尊長,更因為他們意亂情迷之地居然是在神聖清淨到不容侵犯的明宵殿。


    “江禦。”


    想到此處,季淩紓忽然開口叫了聲那和他師尊同一張臉同一個名字的人。


    “做什麽?”


    江禦被他打橫抱著,二人此前沿著江禦尋到的鳥語花香之地一路深行,竟然找到了流淌著的溪流,跟著溪流又走了一個晚上,水聲和風聲越來越大,路上的碎石也越來越多,幾乎無法下腳,在江禦反複因為不想弄髒衣擺鞋襪而慢下步子時,季淩紓終於忍無可忍,把他扛了起來。


    “你們狗牙山裏有明宵殿嗎?”季淩紓問道。


    “怎麽可能沒有?”


    江禦瞥他一眼,


    “有人煙的地方就須有明宵星君的庇護,再窮的地方也不會窮神殿。”


    “那你見過神罰嗎?”季淩紓又問。


    “沒有,”江禦頓了頓,“有好惡之徒殺人放火之事做絕也不見引惹聖神顯靈,你口中說的神罰是得做出什麽大逆不道之事才會遭受?”


    “唔,”


    季淩紓挑了挑眉,


    “比如說在明宵星君的神殿裏行雲雨?”


    “……沒見過這種不要命的。”


    江禦神色複雜地看向季淩紓,


    “我還道你們仙君都擅修身養性,私底下竟然……”


    “我隻是隨口一問。”


    季淩紓冷哼一聲。


    明宵神殿是用以滌塵囂拜九霄的聖潔之地,在殿中守禮法尊天道是常識也是本分,他若真做過那些大不敬之事,明宵星君早該降下神罰送他去見閻王了,怎會容他活到今日?


    想到這裏,季淩紓再次篤定,那些不斷泛上腦海擾亂他神思的記憶都隻是他的臆念而已。


    “那你們平玉原裏,除了明宵星君的神像還會參拜別的什麽東西嗎?比如傳說或者古訓裏,有沒有什麽祥獸或者怪物?”


    “聞所未聞。”


    江禦像看蠢物一般看著季淩紓,


    “你既然出自仙家,這種事不應該比我更清楚嗎?私下築修其它神像是辱神的大罪,沒人敢如此狂妄。”


    雖然江禦的腦海中並沒有他臣服參拜於明宵星君的印象,但一開口,卻條條都是平玉原乃至金霞宗裏不成文的規矩。


    世人對聖神的崇拜早已深入血骨,不容任何褻瀆。


    平玉原的常人信仰明宵星君,是因為明宵星君司水鎮山護國維序,庇佑蒼生繁衍生息。金霞宗的修士不僅把星君當做師祖,更是希望能得星君垂青容許,成功飛升。


    江禦雖對這明宵星君沒什麽忌憚敬畏,但看季淩紓這些天似乎一直在糾結推敲,又想到他們二人剛剛墜入穀底時自己曾經昏死過一段時間,不禁有疑:


    “季淩紓,你是在那水底看見了什麽嗎?”


    “……沒有。”


    季淩紓垂眸,有時這江禦的直覺準到讓人覺得可疑。但不知是因為這人長得和師尊一樣還是別的什麽,季淩紓本能地就想要去聽他的話。


    “沒有石像也行,你們民間口口相傳的什麽歌賦也好傳說也罷,就沒有提及過虎頭蛇身的妖怪的嗎?”


    江禦聞言微微蹙眉,虎頭蛇身,分明隻是四個字,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能想象出一尊龐雜真實的巨物,仿佛他也見過似的,但再往更深處想去,卻又一無所知。


    季淩紓看他半天不語,沒耐心道,


    “算了。想來你也不會知道,等我迴金霞宗了去藏書閣查古籍好了。”


    江禦聽他不耐,正想出言嘲弄時,一陣充滿熱氣的暖風穿穀而來,灌入二人翩飛的衣角,夾雜著濕潤泥土的灰氣。


    江禦捂住鼻子:“是不是要出去了?”


    季淩紓點了點頭:“應該是這了。看來那泥龍穿行而過留下的空隙還沒被完全掩埋。”


    他邊說邊提起了佩劍,另一手輕輕鬆鬆地扛著江禦他師尊雖不許他學習凝聚神霧使喚仙術,日複一日強健體魄的鍛煉倒是一日沒落下。


    隻見劍氣如風,虹氣貫日,季淩紓帶著江禦找到了灌風口,破土而出。


    “媽啊!”


    剛剛醒過來的福二被身後這鑽山而出的二人又嚇了一大跳,舌頭一橫,直挺挺地又昏了過去。


    季淩紓眼疾手快,見到有人,立刻將外衣遮蓋在了江禦的頭頂上,遮掩住了他的麵容。


    正對麵正在挖土的一行人先驚又喜,尤其是蔣玉。


    被這群遊海俠當成蘭時仙尊恭維諂媚的這短短幾天幾乎快把他的精神氣耗盡。


    “季兄!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平安歸來!”


    福大喜出望外,還以為江禦是受了傷才被季淩紓抱著,伸手上前想幫忙接扶,不料季淩紓輕描淡寫地避開了他,並沒有要交人的意思。


    “你們幾個也沒受傷就行。收拾收拾東西準備出陣吧。”


    “出陣?難道、難道你已經把那沼心作惡的妖獸給除掉了?”福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那他們幾人豈不是挖挖土、聊聊天就拔得了這次狩獵祭的頭魁?


    “嗯。”


    季淩紓輕點了下頭,指間玉牌光芒一現,將那泥龍的一段脊骨扔在了幾人麵前。


    他目光直直地看向站得最遠的蔣玉,眼睛裏寫滿了求師尊誇獎這幾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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