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掛梧桐,有恨無人省。驚起卻迴頭,漏斷人初靜。


    李清朗清早起來,默默走出院子。


    前幾日,澹台菲菲離去了,於是這觀內就隻剩下他。


    小幽已經陷入沉睡,想來醒來就該是金丹圓滿境界,甚至一舉突破至元嬰也不是沒可能。


    他猜測,應該是觀主和她說過什麽。


    今日沒去聽課,剛在梧桐樹下坐了片刻,手執拂塵的裘澤就到來。


    “今日怎麽不去修習課業了?”


    一副老神仙儀態的裘澤也來到壇邊坐下,與年輕人不同的是,他坐姿挺拔。


    而彎腰擱放雙手在膝的李清朗沒有看他,“那本道書我已經看完了。”


    雖然已經不是修士,但仍然不影響他學習的天賦。至於那些道書,都是各種修行養氣法門,不涉及修行。


    “哦?是嘛。”


    裘澤眼神和善地看著他,“看完了,那你學會了嗎?學會了,又可曾用上?”


    見他不迴答,裘澤笑笑,“走吧,帶你去見個人。”


    “誰?”


    “觀主。”


    “啊?您不就是觀主嘛?”


    李清朗不太理解,難道自己一直認錯了人?裘老觀主還有雙胞胎兄弟?


    “我是觀主,他也是觀主。”


    裘澤起身,也將身邊青年拉起,“不同的是,他是第一代的觀主,也是你真正要找的人。”


    沒有禦風,二人直穿過整座道觀 ,來到後山的茶林前。


    茶樹成片,全是自然生發,沒有做什麽修剪活計:老根盤錯交雜,嫩芽橫生枝節。


    一條小徑直通半山腰,那兒有兩座簡單的屋舍。


    李清朗原本以為會在這見到一個多麽仙氣的老頭,或者至少也應該是個道氣飄渺的中年漢子。


    可是當他被帶到右側屋子的院口,開門走出的居然是個童子!


    若不是一旁裘澤躬身拜見,口中喊著“觀主”,他還以為是觀主的孩子呢。


    “見過觀主。”


    對著一個孩子行禮 李清朗多少還是有些不自在。


    “嗯。”


    童子老氣點頭,“坐吧。”


    三人當即在院內落座,裘澤親自泡茶。


    取出一個裝有茶葉的竹筒,他笑著說道 “山上茶樹不是什麽名貴品種,但靈氣滋潤年月一久,倒是別有些風味。”


    李清朗笑而不語,靜坐著,眼神不時瞥向那童子。


    後者不知是沒有察覺,抑或根本不在意。坐姿端正,雙目緊閉,靜待茶湯。


    “觀主……我來此也有近半年了。想必您也知道我為何而來,有無良方妙法,還請觀主解惑。”


    擱在腿上的雙拳握緊,李清朗開口問道。


    “你在找什麽?”


    童子沒有睜眼,隻是微張嘴巴道。


    “尋找有無恢複修為的法門啊?”


    李清朗皺眉,覺得他是故意為之。


    “你不能修行了嗎?”


    童子終於睜眼,但卻是因為裘澤將一杯茶湯送到他麵前,故而睜眼端茶。


    “這不是很明顯嗎?”


    既然你能有轉世重生法門,還能保留記憶,每一世都可以迴來當觀主。那你肯定不是沒有修為的人,會看不出我體內一點靈氣都沒有?


    李清朗有些生氣,覺得他是在浪費時間。


    童子沒有理會他,反倒是裘澤給他倒了杯茶,然後笑道,“方才我還問你可有用上,你不說話。如果不能修行,那你這幾個月是在幹嘛?”


    “我說的不是這種修行......”


    話剛剛說出口,李清朗就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見障,“觀...裘觀主的意思是,我可以修行了?那為什麽我還無法歸納靈力,穩固修為?”


    自己的氣虛之海仍舊是缺漏的,丹田也還沒有修複如初。這一老一小不會是在坑自己吧?


    “每日聽經聞道,掃葉清塵,原來都是修的無用功?”


    童子緩緩開口,“重要的不是修為,也不是一具道體,是你的心。問問你的心,為什麽還不能修行?”


    “問我的心?”


    李清朗喃喃,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幾杯茶水過後,童子起身,麵無表情的道,“隨我來吧。”


    仍在失神的李清朗還是被裘澤輕輕推了一下,這才茫然起身。


    童子領著他們二人打開另一間屋舍的門,緩步走了進去。


    屋內沒什麽陳設,就隻有兩張椅子。而神堂之上,懸掛一幅雲霧飄渺的畫像。


    畫像中,是道白衣修長的背影,隻能看到一絲側臉。發絲飄揚,似乎是在往前行走的姿勢。


    而他的身側,懸掛一枚青玉酒葫蘆。


    “這兒是長生觀的祖師堂,也是我的成道之地。”


    童子走到畫像前,眸子內露出追憶,露出崇敬神色。


    “曆任觀主擔任上職前都會來此,不敬香,不禱告,就隻是叩三個揖。”


    說話間,他與裘澤便當真躬身禮敬三下。


    後者也是第二次進入這裏,看到那不是祖師爺的祖師爺。此刻看著畫像,猛地一愣,然後側頭看去。


    像,太像了!


    李清朗沒有動作,隻是看著那透露些許熟悉的身影出神。


    “當年,我還隻是一個誤入仙途的小道士。”


    童子不曾迴頭,就隻是雙手負後,講著每一任觀主到此時都會講的故事。


    “遠古時候,元嬰還不值錢。我偶然聞道,朝暮之間即元嬰。於是訪遍山河,想尋求真正的道法,最後來到了這裏。


    當時偶遇一位仙人在山巔賞景,我原本打算繞道離開,卻被喊住。他與我淺聊了些經曆與道法。


    那時還聽不大懂,就隻能有什麽問什麽。


    後來,天邊有一道紫色劍光閃爍,仙人就說他要離開了。摘下酒葫蘆給我喝了一口,害我被嗆得不行。仙人笑道‘喝不來酒,那就喝茶吧。’


    衣袖揮動,山中一株原有的野生茶樹便迅速生發,很快便將此地變作茶山。


    之後我就再沒見過他。但我卻以另一種方式跳脫了輪迴,一世又一世的活著。”


    說到這兒,童子沉默了。


    世人包括觀內道眾都以為自己是謀求長生,或者已達長生才取這麽一個觀名。


    其實,那是因為那個仙人的名號,叫做長生帝。


    而他慕容令羽,也許隻是長生帝數量不知幾何的不記名弟子中的一個。


    轉過頭,他看著李清朗,“好好問問你的心。”


    說罷,就帶著裘澤關門出去。


    到了外麵,二人又迴到慕容令羽的院內,繼續飲茶。


    泡著茶,可是裘澤的心思卻已經不在手中茶壺上。


    “怎麽你的心和他一樣了?”


    看著杯裏過濃而發苦的茶湯,慕容令羽兩條還顯疏黃的眉毛微微皺起。


    裘澤迴神,苦笑著收定心念,不讓它肆意生發聯想。


    “觀主?”


    “嗯。”


    沒有具體的問,也沒有具體的答,可是真相卻已經唿之欲出。


    裘澤長籲著,心中得以解惑,臉上則是露出神往之色。


    他沒有迴頭看那間屋子,隻是專心泡茶。


    嚐了一口,甘甜正好。


    慕容令羽這才點頭道,“心知急不得而急,則知靜而不得靜。生而早慧,懂得太多,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泡茶也罷、釀酒也罷,都是要一步步走來。快不得,也慢不得。


    飲茶飲酒都一樣,隻看飲者心境而已。”


    說到後來,他雙手輕輕疊放腹部,臉上露出笑容。蘊含滄桑眼神的雙目看向天上,似乎看到了什麽。


    而在那屋舍之中,李清朗看著那畫卷,一眼又一眼拉近,心神很快就被拉扯進去。


    而屋內也是被那送畫卷中漫出的雲霧遮繞,弄得飄渺不清。


    就在即將進入畫卷的一瞬間,李清朗突然想起來了這畫中人物,正是主角啊!


    當初為了塑造一個實力牛逼又背景深遠,還要與其他勢力都沒什麽關係的宗門,他苦思許久,這才想到讓主角成道後遊曆光陰長河。


    也就是說,慕容令羽是在年輕時候遇見溯遊而上的主角,得到他的指導,後麵才創建了長生觀?!


    隻是這個坑一直沒填,所以怪不得他會忘記。


    李清朗心神被拉入畫卷中,可卻沒有見到那身影。


    再看周邊風景,他才發現,原來這就是畫中人的視角!


    眺望遠方,原本以為是朝霞紫氣的光芒,被點破後現在就知道了:那是她的劍光。


    不用怎麽動作,李清朗就已經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正不斷吸扯著天地靈氣,而他的修為也在飛速提升!


    “唉。”


    畫卷之中,雖然一切鮮活如生,可終究是假象。


    李清朗苦笑,自己也真是搞笑,急著恢複修為的時候,卻怎麽都沒用。習慣於聽經掃地之後,卻又得到恢複契機?


    真是應了那句話:


    若你修道,十年可成。若你奮力修道,百年可成。若你苦心修道,永無得道之日。


    “如果氣虛之海有漏洞無妨,為什麽我之前吸收靈氣卻留不住呢?”


    畫卷之中,看著無數年前的景象,他輕聲問道。


    “天地本不全,你又憑什麽得以全備?”


    有心聲響起,自問自答。


    立地時,李清朗的身體中卻有金光出現,正是多年前自金丹中分離出的那縷。


    而他一顆道心也終是平穩落在心湖,不再被風波攪動不安。


    從畫卷上退出,霧氣則是收攏退卷而迴。


    李清朗看著那幅畫像,心中終於得以明悟。


    丹田與氣虛之海內,靈氣道氣憑空而生,或者說是本就藏於他的道心內,如今得以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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